《碧落初明月未收》晚照姑娘

42、过往

　　看着眼前这一大片广阔的草场，碧初忽然觉得，北关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地方。
　　沈西延牵着马，走在碧初身旁。
　　“你要带我干的事情，就是骑马啊。”
　　突然觉得沈西延特别可爱，碧初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不是答应过要带你打猎，秋猎那回没有成，今天补给你。”
　　“五皇子还真是言而有信啊。”
　　碧初的故意调笑，让沈西延也起了戏弄之心，凑到碧初耳边。
　　“我对我的卿卿，向来是有求必应。”
　　话音刚落，沈西延突然搂住碧初的腰，腾空跃转，飞身上马。
　　碧初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稳稳当当地靠在沈西延怀中，和他共乘一骑了。背后的胸膛，宽厚，温暖，让她不自觉地想去依靠。
　　“卿卿别动。”
　　沈西延拿出一方巾帕，蒙住了碧初的眼睛。
　　不等碧初发问，马蹄已起，沈西延带着她，在草场上尽情奔腾。
　　马鞭抽的越来越密，身下的马儿近乎发狂一般的狂奔起来。速度太快，擦过的空气都变成了耳边呼呼的风吟，碧初紧紧地靠着沈西延，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碧初插手拉紧马缰，马儿由狂奔变回了漫步。
　　记忆的闸门突然大开，涌出了一些她根本不愿想起的回忆。摘下巾帕，已是满脸泪痕。
　　“沈西延，两年前，你有没有去过西庭。”
　　“卿卿记不记得，在京郊猎场，我曾经问过你，确定这辈子之和宇羌共骑过一匹马？”
　　沈西延顾左右而言它，却也给出了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两年前，碧初有一次从月照回国。不料路上突然遭到了忠圣侯府的追杀。她在逃命的时候，甩了几颗烟雾弹，却不慎让药粉溅入了眼睛，暂时失去了视力。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幸得一位少年相救，一路与忠圣侯府的追兵厮杀，护了她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她被沈景仪的人找到。
　　好像眼睛看不见之后，感觉就变得异常灵敏。虽然不知道那个救她的少年长成什么样子，但马背上那个温暖的怀抱，亡命天涯时的惊心动魄，甚至是策马狂奔带来的颠簸酸痛，这些感觉，都深深地烙在了碧初的心中。
　　被亲生父亲追杀的经历太过可怕，那些痛苦的回忆，没日没夜的折磨着她。碧初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们深深地锁了起来。
　　那些回忆对于曾经的她来讲，毫无疑问是种折磨。但是现在她发现，多了沈西延的这份回忆，好像也不再那么令人痛苦。
　　甜蜜和苦涩同时夹杂在心中，碧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的小日子？”
　　“卿卿你沉默了半天，想问我的就是这个？”
　　沈西延本以为碧初会感动地痛哭流涕，热泪盈眶也行，再不济也得感慨一下缘分的奇妙。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碧初会提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我也是第一次陪一个小姑娘一起经历这种‘人生大事’，实在是难以忘怀。”
　　当下，碧初心中的那些痛苦，甜蜜和感动通通都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害羞和尴尬。
　　祸不单行，逃亡的路上第一次来了癸水，偏偏当时她还瞎着，碧初感觉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姑娘了。
　　她通医理，也识人体，对于癸水并非束手无策。只是身处荒郊野岭，自己又看不见，许多东西，少不了要沈西延帮着寻一寻。发生了这种事情，碧初以为二人之间着实要尴尬上一阵，没想到半日之后，她就被沈景仪找到了。而那份还来不及发酵的害羞与尴尬，也随着沈西延一起，消失在了西庭无边无际的沙漠中。
　　“卿卿不问问我，两年前为何去西庭？”
　　见碧初沉默了许久，思绪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沈西延决定亲自拉回话题。
　　“你带我来这，又将过去的事情重演一遍，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我当年的因缘际会？”
　　碧初心中的尴尬未消，对着沈西延也表现不出温柔可人的一面。
　　“一点亏也不肯吃，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起小时候，碧初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想问很久了。
　　“沈西延，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卿卿这么好，我自然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有多早啊。”
　　是啊，有多早呢？沈西延也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
　　喜欢太久，连我自己都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你傻傻地为我引开御林军的时候，在你给我送桂花糕的时候，在你为我包扎伤口为我落泪的时候，在你还给我月离玉的时候。
　　每一次见面，我就多一分心动。
　　你这么好，我怎么能够不喜欢。
　　“两年前，我就是专程去看你的。”
　　那个时候，沈西延本该跟着帝师在青州修补古籍。补书这项工作的确十分枯燥，帝师见他兴致缺缺，也不想勉强。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在青州附近游历。
　　青州跟西庭相距甚远。即使快马加鞭，往返一趟，恐怕也要花上二十多天。
　　明知道不是明智的选择，沈西延还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西庭。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了这个决定。
　　“沈西延，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自己的经历，沈西延怕是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可是对于他的过去，碧初还是所知甚少。
　　“参与了我的过去，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脱身了。卿卿真的准备好要听我的故事了吗”
　　碧初嫣然一笑，扭头在沈西延唇上落下一吻。
　　“告诉我吧，阿桓哥哥。”
　　从艳阳高悬到晚星初明，沈西延用了一整个下午，来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大衡六十二年的三月初六，长贤王府迎来了第一位小世子。
　　气势恢宏的王府大门，挡住了太多辛密。
　　一直传闻活不过年关的王府世子，其实身体强健得不得了。沈西延装病的事情，是王府所有人讳莫如深的秘密，他们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外界的打探，装作不经意地散播着世子命不久矣的消息。如此煞费苦心，只为了帮经常不在府中，甚至不在京城的沈西延打掩护。
　　“我小时候在外学武，每三个月才能回王府一次。剩下的日子，全都是在南域的一方小院里度过的。每日就是不停的读书练剑，日子单调而乏味。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年。”
　　大衡七十二年的八月十五，在沈西延的记忆中，是个没有圆月的中秋节。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却被迫离开至亲。未收到任何解释，刚刚回家的他又突然被沈砚青连夜送出城，交给一位陌生的妇人照顾。
　　第二日天亮，长贤王府世子被劫的消息，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那妇人带着我在京郊躲躲藏藏，我不知道我们在躲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何要躲。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了半年，才再一次见到了我母妃和父王。”
　　和沈西延期待中的团圆并没有到来，他再一次被沈砚青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大衡皇宫，一个能比长贤王府藏下更多秘密的地方。
　　“延儿，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母妃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你记得，我们永远爱你，永远以你为傲。”
　　那是沈砚青留给他的最后一句叮嘱。
　　自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当年禺它虽然来势汹汹，但也算不上是特别大的威胁。守御薛放只带三千士兵就能成功护城。父王他经验丰富，兵强马壮，又怎会战死沙场？父王尸骨未寒，几日之后，王府又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这些事情接连发生，根本不会是巧合。父王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慌慌张张地将我藏进宫中。”
　　碧初虽然对沈西延的故事感到震惊，但也同意他的看法。现在看来，长贤王每一个看似反常的举动，实则都是为了保护沈西延的良苦用心。
　　“那你当年突然不告而别，去到飞霓山，也是因为长贤王的安排吗？”
　　“我当日并非不告而别，而是被傅随舟抓住了。”沈西延把手垫在脑后，仰面躺倒。
　　“估计那个时候抓我的，已经是假的傅随舟了。”
　　“怎么会？”碧初不解，和离的旨意已下，傅随舟是当时最不可能出现在宫中的人。
　　“那个假的忠圣侯武功高强，我年纪尚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的精力都放在和他过招上，没能发现他暗中下了迷药。我晕倒的时候，摔在了一旁的假山石上。”
　　沈西延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即将落入人手，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将额头对准石块，重重地跌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飞霓山了。”
　　京城到飞霓山有五六日路程，他知道自己中途肯定又被灌了迷药。醒来之后，他就装作一副失忆的样子。不管以何种方式被拷问，都咬紧牙关，坚持装傻。
　　三天以后，假忠圣侯终于相信他是真地撞傻了。沈西延又被关了几日，直到御林军到飞霓山来接他回京，他才得知自己已被皇上收为了义子。
　　“可能是害怕我的失忆无法解释，回京路上，那假忠圣侯略施小计，便让我坠了马。”
　　听到这里，碧初有些疑惑。按理说，既然去飞霓山接沈西延的人是御林军，不会不认识忠圣侯。可关于沈西延被救这件事，当初却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位假忠圣侯。难道是皇舅特意隐瞒了这件事情？
　　“卿卿，我已认定你为妻，夫妻同心，有些事情我不想瞒着你。长贤王府当年的内情，我不认为皇上一点也不知情。我父王死得蹊跷，长贤王府的大火更是蹊跷，我想，京城里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让长贤王府在短短几个月内完全覆灭吧。”
　　“你怀疑皇舅？”
　　“你娘远走西庭境的真实原因，你不会不清楚吧。当年禺它来犯，大衡真的无力自保吗？需要让一个刚刚和离的公主去和亲来换取和平？你有没有想过，你娘为什么要私下创办碧阁，为什么在碧阁刚初具规模时就将它交到你的手中。”
　　碧初原本只是对景平帝心有隔阂，认为他贪恋权利，冷酷无情。但沈西延的故事，让碧初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皇舅，而许多原本熟悉的人，短短一个下午，就变得陌生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