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扬有梦》赴杉生

3、第三章

　　顾扬几乎是有些狼狈的从白板前逃离，躲在了桌子后面，宽厚的桌子给了他无言的安全感。
　　这个时候，他无端端想念起黎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想念黎楠。
　　顾扬勉强定了定心神，克制着自己情绪的起伏，低下头去看桌上的资料。
　　依据桌上笔记本的字迹来看，这很明显是有两个人，一个字迹疏朗，是那个他看着有点眼熟的字体，另一个则带着些神经质，字迹不怎么清晰，下笔忽轻忽重，顾扬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疏朗的字体几乎铺满了整本笔记本，整整齐齐，干净大方，而另外的字迹只是零零碎碎的夹杂在中间，七零八落的，硬生生毁了原本可以当艺术品展览的笔记。
　　大约是两个人一起的吧，或者是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接了这件事儿？
　　顾扬心里琢磨了会儿，又去看内容。
　　上面的资料大多是一些案例，受害者资料和嫌疑人口供逐一列了出来，有些地方用红笔标了出来，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有红笔在的地方，十之八九都有那神经质的笔触。
　　神经质的笔触留下的东西很简略，大多是一些缩写，顾扬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来这个人也是个戒心十足的人。
　　顾扬草草将笔记本翻了一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几乎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女生，年轻的女生。就算中间偶尔有几个男生，资料也很少，薄薄几页纸，连红笔的痕迹都看不见。
　　这个情况……
　　顾扬凝神去看死因，仔细看了几个之后顾扬迅速翻页，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十几秒钟内被从头到尾翻了个遍。
　　顾扬心里有些晦涩，他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还夹杂了大量的个人主观臆断，有几分真顾扬自己心里也没数，但在看到基本能佐证他想法的证据的这一刻，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而是从心底燃起的愤怒。
　　这群畜生！

　　顾扬伸手准备去看更远处的笔记，却听得“咣当”一声，然后是徐长离和老警察说笑的声音。
　　“前辈还在啊。”徐长离略带笑意道。
　　“当然在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两年呢！”老警察爽朗的笑笑，“倒是你，这两天不眠不休的，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徐长离略微顿了一下，才笑着回话：“哪能啊，我心里有数。”
　　外面两人说笑了几句，顾扬耳听着徐长离往里边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要来隔间。
　　徐长离是能看见他的。
　　顾扬稳了稳有些激越的心绪，仗着自己是只阿飘，专注地听着他往哪边走，然后不着痕迹的向相反的方向移动。
　　借着柜子的阻挡，顾扬成功避开了徐长离，同时心往下一沉。
　　徐长离确实进了那个隔间。
　　顾扬暂时来不及考虑太多，他现在还不安全，要是他还没出去而徐长离又恰好半中间出来，打个照面，徐长离就知道他进过隔间的事了。
　　不能让徐长离知道。
　　顾扬心惊肉跳的找了个空，迅速地飘出了警局。

　　一路上顾扬都在想自己看到的东西。
　　溺水、游泳时意外身亡、去过泳池之后开始畏惧水、性情大变……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清晰的告诉顾扬，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群王八蛋该死，甚至死的大快人心。
　　但顾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也死了。
　　是因为……自己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所以说，自己也是这路货色？自己的死在那个人看来也是一件快事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心底有个微小的声音在不断的告诉顾扬，要坚信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但很快，这撮微小的火苗就被顾扬自己给掐灭了，毕竟……他确实死了。
　　死亡这件事，没法儿造假。

　　顾扬一路是保持着低落的情绪回到家的，甚至连黎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黎楠脱了西装外套挂在墙上，扭头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客厅。以往无论黎楠回来的多晚，顾扬总会乖乖巧巧的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眼睛瞪大了，眸光湿漉漉的看着他。
　　黎楠知道那是顾扬伪装出来的乖巧，于是表面上总嫌弃顾扬这样假装，其实心底还是很受用的，今天乍一眼看过去没了这样的眸光，心里还有点失落。
　　是出什么事了吗？
　　黎楠向顾扬房间走去，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抄了罐啤酒，咔哒一声打开之后边喝边敲了敲门。
　　没人应。
　　黎楠挑了挑眉，心底纳罕：真出事儿了？
　　黎楠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他不由得高声问了句：“顾扬，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进去了啊。”
　　黎楠耍了个小心机，这样说，无论如何顾扬是必须给他一个回应的，要么是开口让他“别进去”，要么就是继续不说话，黎楠自个儿开门进去。
　　里面还是没人回应。
　　黎楠径自打开了房门，就看见顾扬房间里黑黝黝一片，灯没开，只有清清冷冷的月光照在地板上，被窗框分割成几小块儿。床上没人，床边只露出来了顾扬的脑袋和半个肩膀，顾扬面对着窗户坐在地板上，怔怔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神情却很落寞。
　　仿佛屋外万家灯火，没有一个在等他。

　　黎楠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顾扬，哪怕顾扬刚来那会儿会有些失落，但也没像现在这么神色寂寂。
　　出什么事儿了？
　　黎楠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走到顾扬身边坐下，陪着他看着窗外，默默地喝着啤酒。
　　直到一罐啤酒快见了底，顾扬才仿佛突然回过了神儿似的，扭头看向黎楠，恍若无事儿的说：“哟，回来的早嘛，今天聚餐你们公司的小美女们没拉你敬酒啊。”
　　明明眼眶都红了，还要假装没事一样的同黎楠说笑。
　　黎楠心底莫名有些烦躁。
　　这算什么，顾扬在他家里呆了这么久，又失了忆，除了他还认识谁？除了他还有什么朋友？现在心里明显装着事儿却不肯跟他说，像话吗？顾扬他到底怎么想的？
　　黎楠这会儿烦的很，却又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
　　黎楠一向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同事也好，同学也好，只要没开口跟他求助他向来不管事，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了？他平常甚至是求之不得的好吗？
　　可这会儿子……确实烦躁的很。
　　黎楠心里一阵慌乱，连顾扬的话都顾不上接，一门心思的去梳理自己怎么想的，谁料想越梳理越乱，一时间手里的易拉罐都被捏变形了。
　　顾扬没听到黎楠的回答，也没接着问，迅速拾掇着自己的情绪，勉强自己恢复平常的状态。
　　直到听到黎楠那边传来的“咔擦”声，像是夜色寂静的空间里突然窜起来的一只鸟儿，扑棱棱飞起来，打乱了他的自我建设。
　　顾扬又扭头看向黎楠，斟酌着开口：“公司里……不顺利吗？”
　　“没有。”黎楠淡淡的应了一句，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是出什么事了吗？看你心情不太好。”
　　顾扬刚收拾好的情绪瞬间崩盘。
　　顾扬很想靠着黎楠，跟他说自己的委屈，跟他说自己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得寸进尺的想要黎楠的一个拥抱。
　　……甚至一个吻。
　　顾扬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对黎楠的心思，最开始可能是因为黎楠是唯一一个能看到自己的人，所以他会觉得对黎楠很亲近，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思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会对黎楠亲近，完全是因为他想，他喜欢。
　　他喜欢黎楠。
　　可黎楠呢，黎楠喜欢他么？或者，黎楠和他一样，是gay吗？
　　如果不是，那他该怎么办？
　　而且现在自己甚至可能和那样一群畜生们是同一种人，这样的自己，还配喜欢黎楠吗？

　　黎楠没等到顾扬的回话，扭头看到顾扬又在发呆，周身缠绕的低气压比之前更甚，心不禁沉了沉。看样子出的事情还是蛮大的……
　　黎楠抬手在顾扬眼前晃了晃，道：“回神了，想什么呢不回我话？”
　　顾扬慢慢的说：“黎楠，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你的一个朋友，他根本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样子，他……他甚至很可能伤害过其他人，是一个混蛋王八蛋……你，你会怎么做？”
　　顾扬豁出去说完这番话，压根儿不敢抬头看黎楠，生怕答案自己不能接受从而在黎楠面前露了怯。但又有点好奇黎楠的回答是什么，矛盾的心情让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黎楠的……审判。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黎楠有整整一分钟没说话，顾扬心里忐忑又悔恨。
　　自己干嘛说出来了啊！现在好了，这么尴尬，黎楠该不会猜到什么了吧？不对，自己失忆了啊喂！怎么可能有什么朋友？那黎楠……不就知道其实我说的就是自己了？卧槽我为什么这么蠢啊今天黄历上一定写了诸事不顺的吧！
　　顾扬心内懊恼不已的自我谴责，不由得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到自己左手被轻轻握住了。
　　顾扬一怔。
　　顾扬猜的没错，他的话刚一出口，黎楠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黎楠不知道顾扬是想起来了什么还是出去转了一趟发现了什么，但顾扬想说的话已经很明确的表示出来了。
　　黎楠没安慰过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正在心里仿佛上台发言一样措辞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顾扬叹了口气。
　　于是黎楠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空了，想也不想的下意识握住了顾扬的手。
　　握住的第二秒黎楠就感受到了尴尬，原本准备好的仿佛作文一样的长篇大论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黎楠这个时候眼里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在。”
　　顾扬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这世上有多少失意人，落魄行走在人间，所等所求的，不过一句“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