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秋的幻想》半目方糖

7、生变

　　再次来到肖恩的诊所已是一月之后。天气越发凉了。
　　“可以继续聊一下’你们’的事吗？比如生理上的特征？”简单寒暄后，肖恩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这个问题很有些批判意味”徐晓瑛了然微笑，”不过，碰巧我还真的有很严肃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肖恩有些意外，他本是想以这个为突破口来揭示整个事件的不合理性。但是很显然，徐晓瑛洞悉了他的意图。而且，她似是真的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是很晚才意识到我与其他人的不同。从出生到青春期这段时间，除了发育稍微慢些，个子矮小些，青春期来的晚些，其他的与普通孩子也没有什么明显区别。可是我在二十六岁的时候还在长个子，这当时让我窃喜。直到那时候家里人才和我挑明了我们的与众不同。也严厉警告我要小心防止别人知道我的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这个词让徐晓瑛说出来，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悲伤，让肖恩咀嚼出缠缠绵绵复杂的味道。
　　“家里人说只有不到一成的孩子会显性遗传不老，其他族人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没显性遗传到的孩子成年了后，家人会找机会告诉一下。当不当真的，当事人自己决定。以现代遗传学的理论来分析，这应该是控制不老表达基因多位点显性遗传。我们一直和普通人通婚，按照现代遗传学理论，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或多或少地带着我们的基因。经年累月下来，这个基因已经被通婚稀释的十分稀薄了。肖恩，你也许也有不老基因呦。”徐晓瑛开了一个半真不假的玩笑。肖恩却略带些苦涩。
　　徐晓瑛继续：”只不过，我们这种不会变老的人，还是会希望找个同样的人做伴侣。寿命长些，不必总换。和普通人在一起还得费心解释费劲遮掩，牵牵连连太麻烦。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实在太稀少，想碰到合适的好似大海捞针。绝大多数的还是不得不经历一段又一段的悲欢。“
　　“而且，“ 她又开了一个不太能让肖恩笑出来的玩笑 “即使找到了，你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多大。无法判断和对方的年龄相差多少。爷孙辈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产生伦理问题的危险性很大。”
　　徐晓瑛发现肖恩不捧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顿了顿，看着她自己修长纤细的手指，整理一下思绪：“’我们’身体发育时间大概是正常人的两倍。所以孩童时候智力发育也比普通孩子稍显滞后。以前不明显，但是现在，和同龄孩子一起进入学校求学时，就不太能够适应高节奏教学，学习常常非常吃力。说是我们孩子愚笨，其实不过心智未开而已。身体发育也比普通孩子慢些，矮小瘦弱，再加上懵懂懦弱，大多数在学校里都是受气包。“
　　她似乎回忆起一些好玩的事，眉目变得生动起来，让肖恩心又动了一下。
　　“但是成人之后，我们的身体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会保持很高的新陈代谢，很好的年轻状态。直到有一天忽然死去。‘’寿终正寝‘’这个描述不适用于我们“
　　肖恩正沉浸在她的眉眼中，猛然间听到’死去’，忽然悲伤起来。他暗自警觉，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应该这么不专业。徐晓瑛似乎有这种蛊惑他的能力。
　　“那么，你们的免疫系统呢？会比普通人更强一些吗？毕竟大多数年轻人的抵抗力会强些。”于是他提了一个他认为比较应景的专业问题。
　　“没什么太大区别吧。我本人就很容易感冒。”徐晓瑛顿了一下，“我们个体之间的区别，和普通人个体之间的区别相似。普通人的年轻人也有十分容易生病的。而且据我观察，我们这种人群里过敏体质比普通人群比例偏大些。也许是基因迭代较少，对环境更新的适应不如普通人好。“

　　有些自我否定的意味，肖恩判断。

　　“那你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你们’这种人？”肖恩问。
　　“没有办法判断。只能本人亲自承认。不过大概还是有些特征可以帮助判断。“
　　“比如？”
　　“其实也就是些帮助判断的特征。比如外貌上可能会中等偏上，女性偏娇弱，很能引起别人保护欲。这有利于我们能在颠沛流离中生存下来。“
　　肖恩看了一眼徐晓瑛纤细的手腕，觉着说的有理。可是又想到很多普通女性也都符合这个标准，不能当真。
　　“再比如大多数我们这种人常常搬家，有心查资料的话，应该只能找到二十年左右的信息。性格大多比较低调，会很刻意地融入群体，但是不建立社会关系强链接，力求不引人注意。这些，实话说，其实大多数普通人也是一样的。”
　　“可是按道理说你们应该更加容易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是吗？”
　　“理论上说是的。因为即使我们的寿命和你们一样长，由于在相对长的时间里能够保持很好的奋斗状态，事业上也许应该可以走的远一些。可是大环境发展到目前的阶段，很多人不得不将自己的时间线和你们保持一致。即使没有人注意到，过上二三十年也就要换工作换地址了。所以你看，我们并没有太大可能走的更远。”徐晓瑛很无奈地摊摊手。
　　“所以现在我们这样人大多数都心理状态相当洒脱。人也好，物也好，权也罢，财也罢，无论现在得到了什么，过上几年都要散尽重新再来。除了生活经验，手里落不下什么。肖恩，过上二十年，你看我还是这样，即使不惊恐，难道不嫉妒？”
　　肖恩拒绝思考，茫然看回去。
　　“所以我们不太会相信人…或者说不太会相信人性。”
　　“那么，你们找生活伴侣的标准是？”肖恩问。
　　徐晓瑛说：“和你们一样啊，你们正常伴侣间也不会完全没有任何秘密吧。“
　　肖恩有些无言以对，心里觉着他们这秘密有点忒大。
　　徐晓瑛接着说：“仔细想想还真没什么不同的，我们不会掏心掏肺，你们也一样。我们会保护自己的心，不痴情，时刻为抽身做准备…其实你们也是一样的。痴情的人太稀少，要不然怎么会有需要法律保护的婚姻和财产？“
　　肖恩想反驳，他父母相爱一生，他认为自己很是痴情徐晓瑛…还有同样痴情的雷吉娜。
　　徐晓瑛忽又补充：“爱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成年人的爱情被太多东西牵绊着，除了还有人在研究脑内相关化学物质，你真的能确定这东西存在？我们过一阵子换个人搭伙过日子，看的太多了，这事上比较淡定，不过也比较惜福。所以基本不会犯贪心的错误。“
　　“事实上，生命的长度让我们比较恬淡平和，不喜争抢。我认为正是由于时间太少才造成你们很多时候一叶障目贪婪焦躁，亟亟追求的往往不是最重要东西。”她狡猾一笑，显示出一点点得意。
　　肖恩这时心头好似压了块石头，他内心不愿意同意，但潜意识觉着有理。这时的心理咨询师身份也让他没有办法反驳。
　　过了艰难的几分钟，他深呼吸几次，问：“那性向上，你们有没有特别的偏好？“
　　徐晓瑛笑出白牙：“没有偏好。双性向。碰到合适的就在一起。很好解释。如果运气好碰到我们同样的人，管他同性异性，抓住了长长久久过日子是正经的。之前遇到的，不管多么轰轰烈烈，都不长久。异性就传个宗接个代，同性就搭把手做个伴。对于我，或者我们，没有必要纠结。“
　　直到送徐晓瑛离开。肖恩胸中还有些郁闷。在她那里，他与雷吉娜没什么不同。

　　吃过晚饭雷吉娜载徐晓瑛来到一家爱尔兰酒吧。两人坐在高脚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徐晓瑛偶尔纠正一下雷吉娜的汉语发音，和她小时候一样。可能是被纠正的有点多，雷吉娜忽然有些地半开玩笑问徐晓瑛到底有多老。徐晓瑛也半认真地和她说老的已经可以直接进坟墓了。
　　忽然有个人从徐晓瑛身后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用英语不确定地问“芸，是你吗？“
　　被打断的徐晓瑛和雷吉娜有些疑惑地向说话的人看去。那是个精神的老头，穿着考究打扮精致。徐晓瑛一边用力回想着“芸“是她什么时候用的名字，一边断然否定她是那个’芸’。老头仔细看着她的脸，神情凝重。
　　徐晓瑛一时想不起来这老头是谁，直觉身子往后仰，要逃开那过于直白的目光。一边雷吉娜看着这一幕从椅子上站起来，插到徐晓瑛身前，伸出手要和老头握手。
　　老人似乎才意识到刚刚的举动有些唐突，退了一步，和雷吉娜轻轻握了一下手：“不好意思，我可能认错人了。她和我的一个故人太像了。“老人踟蹰一下：”这是我的名片，可以和你的朋友聊一下吗？我的故人也许是她的亲人。“
　　雷吉娜一手挽住身后要溜的徐晓瑛，一手也递给老人一张自己的名片。和老人说她俩今晚还有别的事，马上要离开，但是可以保持联系。

　　在雷吉娜的车上，徐晓瑛抱怨她不应该把名片随便给不相关的人。雷吉娜却嘲笑她刚刚和受惊的兔子一样，脚底抹油。徐晓瑛喝了点酒，脑子一塌糊涂，没办法思考。回家后一夜梦魇不断。次日清晨，她收拾好一个背包，匆匆离开了公寓。

　　雷吉娜打过来电话时，肖恩刚刚送走今天最后一个病人，准备下班。得知徐晓瑛消失的消息，肖恩一开始觉着雷吉娜有些神经质。昨天刚来过，到现在也不到24小时。怕是去报案警察都不会受理。雷吉娜却很是慌张地和他解释说，徐晓瑛上回消失就是这样，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肖恩沉吟一下问雷吉娜的位置，说见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