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86、遍地故人

　　应了玄屿的那句话，玄徵一直等到了初二才准备去找静珩。
　　只是待他走到静珩院门处时才被路过的小弟子告知，静珩此时正在离火殿与掌门商讨门中的相关事宜，且或许会持续到晌午之后才会结束。
　　回想起昨日祁枢说的，他们二人应该是在就掌门闭关期间某些事项的转移做讨论。

　　迫于无奈，玄徵只得转身返回栖凤院。
　　初一刚收到黑鸢送来的东西时，他便将彧瑚寄来的书信极其宝贝地收进上好的紫檀木盒中。
　　只不过院里那只黑鸢……
　　在刚迈入院中便看到站在银杏枝上，神气非凡的黑鸢后，玄徵脚步一顿。

　　既已知彧瑚此时就在有熊，那黑鸢必定与元旦当日自己所见的小鸟一样，同出自伏稷前辈之手。
　　一只不含灵力的木鸢竟能以假乱真至此，玄徵满心佩服之余，更是好奇伏稷究竟是怎么做到赋予木鸟生气的。
　　奈何他满心的好奇最终还是被黑鸢那双紧盯自己不放，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啄自己的眼神所打败。

　　与黑鸢对视片刻，玄徵将目光移向早已被自己吃得一干二净的食盒。
　　灵机一动，他转身走进院东的灶房。

　　忙活大半日，最终被他放入食盒中的是两道彧瑚在山中最喜欢吃，且方便黑鸢携带的荤菜。
　　找来一根麻绳对着黑鸢比划许久后，他才摸索到不影响黑鸢飞行的绑法。

　　盯着树枝上的黑鸢，玄徵试着回忆一番当日在有熊时伏稷将那只木鸟招来的动作。
　　对上黑鸢异常犀利的金色眸子，他略显犹豫地缓缓抬高手臂。

　　果不其然，先前还一副趾高气昂的黑鸢看到他这个动作，扑打着翅膀从银杏枝上飞下来，径直向着玄徵抬高的手臂飞来。
　　没有料到黑鸢竟有如此分量，在黑鸢停落的瞬间，支撑它的手臂不由得往下一坠，吓得黑鸢原地拍打起翅膀。
　　其翅膀之长，力量之大，还差点叫玄徵的侧脸为此挂了彩。

　　待他将黑鸢放至石桌，玄徵动手将食盒四平八稳牢牢地绑在黑鸢背上。
　　万事妥帖，他却顿觉有些意犹未尽。
　　想要再往里塞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寄什么好。

　　也曾想过像彧瑚那般写封信请黑鸢捎带去有熊。
　　奈何当他走进书斋，一切准备就绪，提笔欲落字时，却又意识到一腔心腹话无从说起。
　　沾了墨的笔尖就这么悬停于信笺之上。

　　直至笔尖的漆黑抵御不住书案上纸张的吸引，悄无声息地滴落纸面。
　　一片洁白之上顿时间生出一朵毫无章法却又异常显眼的墨花。

　　盯着被墨汁晕染开来信笺，玄徵愣住片刻。
　　思索再三，他放下手中紧握的笔，重新走出小楼。

　　院西的莲花池在他这些年的精心打理下早已变了模样。
　　不止刚搬进来时的建兰，他后续又往池边陆陆续续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兰草。
　　四季中无论何时，都属莲花池的风景最为多彩。
　　绕着池边搜寻片刻，果不其然，他找到一株开得略早了些的独占春。

　　出乎意料的，这株独占春虽比预期中提早几日开放，花型却要比往年来得更加动人。
　　趁其才将将开放略带清香，玄徵小心翼翼摘下两朵后将其放入黑鸢腹部的暗格中。
　　而后托着黑鸢来到山门处，将其放出去。

　　只是……
　　食盒里的东西对于黑鸢来说似乎略显沉重了些。
　　拍打着翅膀的黑鸢虽勉强能起飞，但其飞行路线却是控制不住地颠簸曲折。

　　早知道就不往食盒里装那么多东西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黑鸢，玄徵不禁有些尴尬地抬手蹭了蹭鼻尖。

　　两旁守门的弟子看着他一连串的反应觉得颇为有趣，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轻易出声调侃，只得相互对视一眼后暗自偷笑。

　　送走黑鸢，时间也已接近申正。
　　他转身再次朝着静珩的住处前去。

　　幸运的是，静珩已经结束与掌门的任务交接，早就回到了他的居所。
　　抛开荒唐的那一夜，玄徵将此番于长安城内所调查到的消息如实禀报给静珩。

　　像是在犹豫改从何处说起般，听完他禀报的静珩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后才缓缓开口。
　　“此事为师早已有所耳闻。”

　　早已？
　　明明是自己两天前才结束的委托，师尊为何会早已知道？
　　玄徵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没有问出口。

　　依静珩对玄徵的了解，后者此刻一定对自己所说早已有所耳闻感到疑惑。
　　静珩清了清嗓子，才解释道：“昨日山下传来的消息，当朝礼部员外郎遭御史台加急上奏，称其设计谋害发妻，平日里作风糜烂，证据确凿。又因国子监主簿爱女心切，特此加急向圣人为其正室讨个公道，望圣人能将礼部员外郎处以斩刑，并以此为鉴。”

　　斩刑，礼部员外郎？
　　玄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魏义。
　　自己行事已算是足够谨慎，这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莫非是当日屋内的那个小厮？

　　见玄徵一脸不解地微微皱着眉，静珩向他解释道：“是其兄长。”

　　闻言，玄徵茅塞顿开。
　　他记起了抵达安兴坊时遇到的那位疑点重重的“路人”，以及当晚尘埃落地后屋外传出的异响。
　　与之同时记起的，是他家里从小到大逢人就夸自己，恨不得把所有说自己坏话的人都摁到墙角狠狠揍一遍的苏家长兄。

　　“可……他们不是亲兄弟吗？”玄徵略为不可置信道。

　　静珩轻叹一声，“玄徵，你可知因妒生恨？”
　　“山下来的消息中曾提到过，其长兄魏仁长魏义八岁有余，不如魏义那般初初参与科举便能得个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魏仁考了整整六年，如今也不过是一介正九品的校书郎。”
　　不必静珩再多说什么，玄徵心里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察觉玄徵情绪略微低落，静珩转移话题道：“为师还有一事须得告知你。”
　　微微抬眼，静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番你送与云台的那条蛇妖，与赤狐乃旧交。”
　　玄徵愣了片刻，面带吃惊地抬头看着静珩。

　　静珩微微皱眉，语气平淡道：“那只狐狸在九峰之境后安分了不少。据他所述，他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修成一介地仙，甚至对成为地仙之前的事没有半点印象。”

　　不大明白静珩此番话究竟为何意，玄徵有些不明所以。
　　“师尊为何……”
　　话刚说到一般，原本看着地板某处的静珩却忽然将视线移向自己。
　　“为师请静瑜长老算过，那只赤狐与你有关。”

　　“什、什么？”此番对话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静瑜长老的卦象显示赤狐诞生与你有关，但却未详细解释究竟为何与你有关。”静珩云淡风轻地说道。
　　怕二徒弟以为自己怀疑他与妖物有染，静珩继续解释道：“为师并非在追责于你，只是狐妖一事颇为恰巧。你三番四次的委托中几乎都有他的身影，为师恐他会对你不利，故而以此作个提醒罢了。”

　　一时间不知改作何等反应，玄徵只能垂下脑袋不知在思考什么。

　　见他一副迷茫的模样，静珩试着转移二人的话题。
　　“为师接下来要接手掌门手上的一部分事项，此后难免会有难以顾及你们师兄弟二人的时候。若是有任何疑惑，大可到离火殿来，亦或是传音与为师。”
　　闻言，玄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师尊，掌门……此番可是要闭关？”

　　“祁玄翊告诉你的？”静珩挑眉。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祁枢给暴露了，玄徵一时间不敢开口接话。
　　静珩轻笑一声，“他说的是真的。近些日子来人界不大太平，此番掌门决定闭关，也是为之后能够更好的应对将来不知某一天会来临的危机。”

　　“只不过……”静珩拉长尾音，上下打量了一番玄徵，“你的先天剑魄为何才觉醒了七成？”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玄徵有些懵。
　　那怕是像这两日般本该好好休息的日子，他也依旧如同以往那般修习自后山带出的那卷剑法。
　　可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能察觉到，修为的涨速已远不如早先刚开始修习剑法般突飞猛进。

　　“弟子也不大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弟子从未在习剑上偷懒，可确是不见修为如同刚开始那般猛涨。”玄徵如实说道。
　　深知玄徵绝非懒惰之人，只是这般事实更是叫静珩不解，甚至还稍带了些担忧。

　　他思索片刻，轻叹一声道：“罢了。静下心，好好习剑。掌门闭关后，大阵便就只能靠你了。”

　　只能靠自己？
　　玄徵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静珩。

　　“上次的九峰之境，你不仅得到了初代执剑长老的寒光剑，甚至在秘境中触发的护山大阵。”
　　静珩解释道：“哪怕你此世是随我以习剑为主，并不精通阵法。想必初代执剑长老也早已在阵眼里留下只有你才能驱动的关键。”

　　这番话说得玄徵不知该从何接，他重新压低脑袋，叫静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师尊。”
　　半晌过后，玄徵才低声说道：“可是因为魔域，掌门才会选择闭关。”

　　未曾料到自己专程叫玄屿瞒着二徒弟的事竟会于此从二徒弟口中说出，静珩不由得一愣。
　　“你从何处得知魔域一事？”
　　直到看到静珩此刻的反应，玄徵这才确认，这么些年来师尊和师兄竟试图将此事瞒着自己，闭口不谈。

　　见玄徵不说话，静珩难免皱起眉头。
　　“莫非是你院中的那只灵物告诉你的？”

　　闻言玄徵心中一惊。
　　师尊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他这般反应更是坐实了静珩早先的猜测。
　　“是条白龙对么？”静珩皱眉看着这个瞒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二徒弟。

　　“师尊，弟子我……”玄徵想要开口辩解，却被静珩抬手打断。
　　“为师并非要责罚于你。”静珩略显无奈地摇头，“只是依此推断，此番魔域异动，他们的目标必然会是你与那条龙，二者之中的任意一个。”

　　听到自己与彧瑚都有可能是魔族的目标，玄徵脸上写满震惊。
　　屋中顿时间陷入一阵极长的沉寂。

　　打破这阵沉寂的，是静珩伸手轻拍玄徵肩膀的声音。
　　“倘若魔族的最终目标是你，为师与华清峰，定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