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60、后山禁地

　　刚离开有熊不出百步，彧瑚就将手里的那坛槐花酿丢给玄徵抱着，自己则一言不发地化回原形缠上了玄徵左手。

　　见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玄徵犹豫半晌后才问道：“方才伏稷前辈同你说的……可是关于初代执剑长老？”
　　缠绕在手上的白龙沉默了许久，玄徵的耳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

　　就在他以为彧瑚并不想对此作出任何回复之时，白龙开口了。
　　“回了华清峰，明日带我去趟后山。”
　　“可后山乃门派禁地，我不能……”玄徵摇头道。

　　彧瑚平淡地说道：“若是我告诉你去了后山便能解除你我心中疑惑呢？”
　　玄徵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自己心中的疑惑？

　　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倘若被掌门怪罪下来……”
　　“他总不可能整天不做事，就守在后山为了防止门内弟子闯入其中。”彧瑚毫无波澜地说道。

　　思索半晌，玄徵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一声。

　　二人重新回到华清峰时天色已是近黄昏。
　　强忍着满脑的倦意，玄徵一回华清峰便赶往静珩的居所禀报此番委托的细节。

　　在听到二徒弟说出此番委托再次牵扯到早已送往云台的那只赤狐时，静珩不由得皱起眉。
　　“怎么会又是它？”
　　有过一次便罢了，为何大大小小的委托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弟子也不知，只是觉得此事未免太过蹊跷。”玄徵低着头道。
　　静珩沉默片刻后轻轻摇头道：“罢了，此事为师会想办法处理。今日时候不早，你且回去休息吧。”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玄徵脱口而出地问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师尊？”
　　挑眉看着玄徵，静珩开口道：“说吧。”

　　“敢问师尊，后山为何乃我派禁地？”玄徵一口气将直指核心的疑问提了出来。
　　静珩一愣，犹豫片刻后答道：“后山中有我派护山大阵的阵眼。”

　　听师尊如此说，玄徵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对与彧瑚说定的明日后山之行突然间有了些许抵触。
　　仿佛只要明日一过，身边便将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见玄徵的反应略显微妙，静珩问道：“你问这个做甚？”
　　“弟子……”玄徵飞速思索片刻，“弟子只是有些好奇。”
　　怕他闯入后山禁地，静珩提醒道：“好奇归好奇，勿要起歪念。”
　　被静珩的警告说得一怔，玄徵拱手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见玄徵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静珩也不好再多留他进行说教。
　　玄徵应声告退，情绪略微有些低落的返回栖凤院。

　　刚走进院门便听的莲花池的方向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白龙大人的伤恢复得可真快。”
　　转头看过去，方才的声音正是自己池中那尾据说是鲤鱼妖的锦鲤发出的。
　　池边一如既往的坐着换回了月白色燕氅的彧瑚。

　　脚步一顿，转而向着莲花池的方向去了。
　　看着池里的鲤鱼妖，玄徵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小鱼，你方才说彧瑚伤势恢复得快是什么意思？”
　　在这池里生活了那么些年，第一次被苏玄徵问话的鲤鱼妖身子明显一僵。
　　好半天过去了，它才慢慢游向岸边，浮在水面上回答道：“以在下拙见，白龙大人的伤势已是恢复了近五成，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完全恢复。”

　　听到“完全恢复”四个字时，玄徵心中猛然间泛起一阵苦闷。
　　伤势完全恢复也就意味着彧瑚定然会离开华清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转头看向岸边闭目打坐的彧瑚。
　　在室外月色的照映下，对方整个人都有一种穿越千年而一尘不染的冷清感。

　　定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彧瑚睁开眼，二人视线相交，那双浅色的琥珀色眸子看向自己时，玄徵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西北风好喝么？”彧瑚挑眉道。
　　“我、我一会儿就休息。”玄徵匆忙移开视线，“只是……彧瑚你背上的伤？”

　　“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彧瑚淡淡地说道。
　　“应该？”闻言他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彧瑚，“我帮你把药换了再去休息。”

　　谁知彧瑚果断地拒绝了他，“怎么，你信不过我？”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玄徵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

　　此话一出，院中反倒陷入一阵死寂。
　　唯有深秋的微风卷着满树的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地的沙沙声。

　　“既信我，那你便去休息，莫忘了明日还要前往后山。”彧瑚打破了二人间少有的沉寂。
　　玄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这句话给搪塞了回去。
　　他轻叹一声，垂着头走向主楼。

　　躺在床榻上的玄徵又一次辗转难眠。
　　记起今天早些时候彧瑚已经改口将“去华清峰”改为了“回到华清峰”，他不禁有些欣喜。
　　可彧瑚先前的那副模样让他摸不清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他怕明日后山之行过后，自己真的是那位初代执剑长老的转世。
　　更怕彧瑚因此告诉他，对自己这般好，只是为了报答那份前世还未来得及还的恩情。
　　可事实本应如此，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越想越想不明白。

　　翌日早课一结束，玄徵便赶回栖凤院同彧瑚汇合。
　　按照彧瑚的吩咐，他专程回屋拿上了寒光。

　　隐去身形的彧瑚倒是可以畅行无阻，玄徵可就没有那么轻松。
　　他只得一路上避让着所有可能看见自己行踪的人物，为此，彧瑚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他绕远路去往后山。

　　虽说门中将后山称之为禁地，可禁地入口处却不设防守。
　　或许华清峰也没有料到会有弟子如此胆大包天，私闯门派禁地。

　　迈入禁地后，彧瑚解了法术，重新显露出身形。
　　最先进入二人视线的，是一条两侧栽满翠竹的石板小道。
　　往里走，视线逐渐开朗。
　　正对二人的，是一栋被翠竹包围着的二层竹楼，楼前还有一张石桌。
　　此番景象，竟是同玄徵在九峰之境时见到的如出一辙。
　　玄徵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彧瑚回头问道。
　　花了许久组织语言，玄徵满脸不可置信道：“九峰之境时，我便是在这里遇见的初代执剑长老。”
　　说完，他似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向右看去。
　　院子的右侧也的确有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小道。
　　彧瑚没有接话，他能感受得到后山这方小院子里的灵力要远强于整座华清峰的其他地方。
　　而灵力最重的地方，便是右边小径的方向。

　　“去右边看看。”他头也不回地说着，朝着右侧小径走去。
　　玄徵愣了片刻，而后快步跟上他。

　　小道的尽头也与他在秘境中所见如出一辙。
　　一方不大不小，被翠竹环绕的空地中央，有着一座立了块无字碑的冢。
　　角落里还种了一株早已开败了的栀子花。

　　“这便是……阵眼”玄徵盯着无字碑前方的土地小声说道。
　　彧瑚转头看着他，“你能感觉出来？”
　　玄徵点头，“那日秘境之炼，我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催促我，叫我将寒光剑对准此处插下去。”

　　彧瑚眯起眼睛，走上前去打量起无字碑。
　　面前的冢里早已没了灵力，彧瑚甚至有种错觉，这是一方衣冠冢，里面根本就没有埋下任何人。
　　他摇头，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
　　四百年前是自己亲眼看着送葬队伍将对方的躯体放入棺中，又是亲眼看着木棺下葬的。
　　此番的错觉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在你将寒光剑对准阵眼后，你便从他留下的意识所构建起的域中出来了？”彧瑚将手搭在无字碑上，转头问道。
　　玄徵点头。

　　琥珀色的眼珠一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去竹楼看看吧。”
　　说着，他转身走向小径，朝着外面竹楼的方向行进。

　　玄徵留在原地，盯着无字碑看了半晌。
　　直到彧瑚察觉到他没有跟上，出声喊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谁料彧瑚见他快步走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起什么了么？”
　　顿时间玄徵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了？”玄徵说话的声音轻微颤抖着，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
　　不知彧瑚是为了让玄徵不要抱有心理包袱，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挑眉反问道：“知道什么？”

　　玄徵低下头，思索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无论你想问什么，先去竹楼。”见他半晌不作答，彧瑚转身继续向着竹楼走去。

　　被翠竹包围严实的竹楼显然有些年头了，人走上去便会嘎吱作响，显得有些年久失修。
　　然而与此相对的则是从院子到屋内，所有的家具上皆为一尘不染。
　　应是有人在定期打理此地，这一切恐怕都要归功于担当起定期维护大阵的历任掌门。

　　两人先是在一楼检查了一番，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相较于平淡无奇的一层，二层的构造却颇为异常。
　　若是依照外部的大小来看，二层断然不该只有两间屋子，此处必定有密室。

　　表面上看，二层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卧房，外面则是间藏剑室，室内置有各种各样的珍奇利刃，倒也不负这位剑仙爱剑如痴的名号。

　　任凭二人在二层来回多次翻找检查，也并未发现看起来形似密室开关的可疑之处。

　　在看到藏剑室靠墙角一处空置的兰锜时，彧瑚的脚步明显一顿。
　　玄徵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禁轻声问道：“彧瑚？”
　　闻言，彧瑚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道：“此处差了一柄剑。”

　　说完他转头看向玄徵，视线移向他背后的寒光剑。
　　思索片刻，彧瑚朝他伸出手，“且把寒光剑借我一用。”
　　玄徵连忙取下背上的利刃递给彧瑚。

　　对着兰锜比了比，找准剑尖应有的朝向后，彧瑚将寒光剑放上去。
　　屋内一片寂静，并无密室被打开的声响。
　　见此，彧瑚难免有些烦躁起来。
　　“啧，臭道士搞得什么鬼名堂。”他小声抱怨道。

　　玄徵盯着兰锜端详半晌后说道，“彧瑚，你不如试着对它向下施力，再向左旋转一下？”
　　“下压旋转？”彧瑚将信将疑地按照玄徵的说法去做。
　　就在他将将转动兰锜至再也无法转动时，里面的卧房内突然传出咔嗒一声，似是某样东西被解锁了般。
　　紧接着，便是一阵木块与木块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

　　彧瑚不可置信的看了玄徵一眼。
　　而后他一言不发地快步向着里面的卧房走去。
　　密室的入口处，正是卧房内那个宽大的略显夸张的衣柜。

　　跟在他身后的玄徵从彧瑚的反应中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和那位初代执剑长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谓密室，是一间面积不大，采光却极好的私人书斋。

　　书斋正对入口处的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高大书柜。
　　靠近窗户边没有放置任何柜子的地方，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
　　好在彼时的卷宗大多书写于竹简之上，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还未对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坏。

　　为了提高效率，二人决定内分头行动。
　　彧瑚去检查靠墙摆放的那些檀木柜，玄徵则负责查看那些堆在地上成山的卷宗。

　　檀木柜里放着数卷笔迹相同，保存完好的字画。
　　画中又多为白龙：有盘踞山顶，做出一副呲牙咧嘴护宝状，也有遨游天际，逍遥洒脱之态。
　　亦有载一人翻山越海，不知去向何处。
　　这些画作看得彧瑚头痛，四百多年前的事仿佛又历历在目。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柜子的最顶端，放着一个上好的长条形沉香木木盒。

　　在翻看地上卷宗的玄徵发现这些卷宗中混入了一卷无名竹简。
　　记起九峰之境时祁枢说的话，玄徵思索片刻后缓缓打开了竹简。

　　竹简看起来是一篇剑谱，玄徵本以为这只是执剑长老众多藏品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件。
　　可当他细细品读之后才意识到剑谱中描绘的，竟与秘境中初代执剑长老所使，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招式分毫不差，甚至还让玄徵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加之竹简上的字体行云流水，极为熟悉。

　　好奇心驱使他继续读了下去，只见竹简最后留有一列小字。
　　《游龙剑法，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