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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所谓杂修 ...

  •   两日后,按照静珣长老先前所说的,众人换上了那套玉簪色入门弟子服,早早的来到了火地堂。同他们一样早到的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孩。

      女孩子一个人坐在屋子西北角的坐席上,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的转头看着窗外那枝挂满了金灿灿小花的桂花枝。四人原本有说有笑的走进了屋子,却在看到这位姑娘时心有灵犀般同时噤了声。
      “方才我们未能及时注意到姑娘在此,若有打扰,还望姑娘见谅。”
      虞竑毕竟是读书人家出身又比他们三人年长,自当先开口给人赔个不是。谁知这姑娘也不太给面子,扭头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也没搭理他们,而后又转头回去继续盯着桂花枝。

      苏谨心里稍有不悦,但没有作声。
      薛煜倒是颇为不乐意的小声嘀咕道:“她什么意思,虞师兄那么有礼貌的给她赔不是,她居然理都不理我们。再说,我们又没真的打扰到她。”没人接他的话,祁枢抬手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前示意他噤声,可惜为时已晚。此时的火地堂本就只有他们五人,其他几个位不出声,自然薛煜的“小声嘀咕”也显得不那么小声了。

      闻言那姑娘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四人,半晌,火地堂里鸦雀无声。

      “我并未觉得你们打扰到我,自然不能接受这无端的道歉。至于刚才,我在思考一些事情未能理会各位,是我失礼了,给你们赔个不是。”这位姑娘看着他们缓缓道。

      四人惊诧,薛煜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眼眶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反倒是我们贸然出声打扰到姑娘了。”苏谨率先反应过来拱手道。
      “……方、方才无端揣测了姑娘你,实在是抱歉。”
      “不用叫我姑娘,我姓祝,叫我祝余就好。”
      “招摇之山,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虞竑低着头突然出声道。“祝余草的祝余?”
      “嗯。不知几位……”

      四人一听,这姑娘倒也是个直性子,并非是什么孤高之人,便一个接一个的自报家门。待他们五人互相认识的差不多了,火地堂里又陆续进来了十来人,想必是同院的东厢房那四位和另外院子里的几人了。
      原本空荡荡的火地堂也逐渐变得有热闹起来;又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孩子,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互相都对彼此抱有无限的好奇,哪怕是一时间还记不太住对方的名字,也能凑在一块叽叽喳喳说个半宿。

      约莫是辰初,静珣长老终于踏着最后的朝霞走进了火地堂,开始了他本季的第一节杂修授课。这第一日的授课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在正式开始学习基础技艺之前,每个入门弟子首先应该对理论上的玄远之学有个大概的概念,今日静珣所教众人的便是“以无为本”。

      华清峰的新弟子授课不同于山下普通私塾那般;授课长老既不会留功课给弟子,也不会定期检查弟子们的学习情况,整个杂修中唯一的称得上是考核的便是两年后的“三才试”。在此之前,弟子若有疑问随时可以向长老提问,可最终的学成与否全凭个人的努力和天分,换句话来说——还是随缘。

      介于是初日授课,放学来的也比较早。虽然静珣已经说了“今日授课就到这,你们可以回去了”但他自己却迟迟没有离开火地堂。十来岁的小孩子们脑子里通常装的都是吃喝玩乐,故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点,大部分的弟子在静珣话音落地之后便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火地堂。
      倒是苏谨和薛煜两个经商人家的孩子注意到了静珣没有离去,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苏谨率先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后问道:“静珣长老,弟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原本面无表情静珣长老似是有些愉悦的回答道。
      “弟子想要拜入本门派的执剑长老门下,不知可否请静珣长老指点一二。”
      静珣有些意外:“你想拜执剑长老?”

      苏谨点了点头,他本以为静珣会对他这不自量力的问题嗤之以鼻。谁料到静珣只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以你的资质,想入他门下不是难事。执剑长老顾名思义,是本门派剑术之巅,你若是想入他门下,自然要将重心放在习剑上。须得谨记,万事切勿自满自傲,若是你自己不努力,再高的天分他也不见得会收你为徒。”
      闻言,苏谨连忙拱手道:“多谢长老,弟子一定谨记长老的教诲。”

      薛煜见他问完退了下来,便上前也有模有样的向静珣行了一礼问道:“弟子也有一事想请教长老。”
      静珣转头朝他略微颔首。

      见两位舍友没有离去,虞竑和祁枢也留了下来打算等一等他们俩;在听二人提问的时候,虞竑和祁枢自己心里也产生了些许疑问。于是乎,这二人也紧跟其后地上前请静珣为他们答疑解惑。

      祝余也并未在静珣宣布放课后立刻离开火地堂,她有太多的问题,以至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见早些时候认识的四人轮番去向静珣提问,她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

      等四人组问完告退之后她这才缓缓上前,开口道:“长老,弟子……弟子也有一事想要请教长老。”
      静珣点了点头示意她讲下去。

      祝余回到她所住的那间屋子时将近申末酉初,在此前同静珣的交谈中她找到了自己未来的大致方向——卜卦解卦之道。据静珣所说,今后若是想专精于卜卦解卦之术,须得下山进行红尘修行,这一点正好如了祝余的意。她上华清峰求道本就是为了习得一技之长后,好下山去寻她那位走失多年的胞妹。
      在与静珣长老交流了片刻后,她又去了文澜阁查阅了些有关卜卦解卦之法的书籍,虽并无书籍提及以此法寻人一事,但也无记载说此法不可用于寻人。这也算是她翻看了一下午仅有的一点收获,仅仅是这样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定下决心钻研此道了。

      此后的授课内容就如静珣那日在书斋告诉他的那样,所谓“杂修”指的便是学习门派内所有派系的基础知识和技艺,比如剑术启蒙,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炼丹术,同时还有阵法之本的奇门遁甲。
      当然也不止这些,平日里的种地收菜,也算是华清峰杂修项目之一。不同于门内其他长老的术有专精,负责教导新弟子杂修得静珣似乎什么都会,他既教剑术,又教奇门遁甲,还略懂炼丹之术和卜卦之道。苏谨对此曾一度感到非常的不解,既然这位静珣长老什么都会,为何他只是一个长老而不是掌门呢。

      这四人在第一日授课后养成了个小习惯,有事没事都会去找静珣交谈几句,偶尔祝余也会同他们一起去找静珣。一开始是请他为自己答疑解惑,后来同这位长老渐渐的混熟了,就开始没大没小的打探静珣的一些私事;像是什么“长老是什么时候上山的啊”、“长老为什么会担任这么个职责啊”、还有“要怎么样才能当上长老”此类的问题。
      也是这时候苏谨才知道,静珣长老在门内又被称为万精油长老,他三才六艺皆通,然而却无一项登峰造顶之技。故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谁都更适合来做那个引导新弟子入门问道的启蒙人。
      静珣对此倒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这几个小弟子比其他那些安安分分,放了课就跑的小子来得可爱些。又看在这几人既有天分又愿意下功夫努力的份上,他还时常在放课后应他们的请求给几个人单独开小灶。

      每天授课和小灶结束后,几人回到屋里都会相互交流经验和心得,这当然也是他们四人的每项技艺都能稳定进步的原因之一。比如苏谨在剑术上要略胜另外三人一筹,回到屋内后苏谨会耐心的又给大家讲解演示一遍。又或者像祁枢在阵法上略胜一筹,那么祁枢也会把自己理解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又给其余三人分享一遍。薛煜则擅卜卦解卦,而虞竑更加擅长丹术。

      偶尔他们也会请独自一人的祝余来同他们一起用晚饭,薛煜管这叫人多做起饭来方便,吃起来也会更香些。
      实则只是因为祝余手艺比他们四人都要好上许多,祝余一来必然就能吃到更好吃的。
      祝余一开始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自己本就较他们要年长一些,明白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想法也渐渐被她置之脑后了,这四个男孩子就像自己弟弟似的,正如虞竑后来同她说的那般:大家都在山中修道,既为同门弟子,那便无需过多的计较。

      后来五人越来越熟络,到了春种秋收之际,几人也会顺道帮一帮祝余。而每日做晚饭时,祝余便从自己住的屋子前往他们的院子同他们一起在灶房里忙活。苏谨和虞竑也在这三人的熏陶之下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菜式。

      杂修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却也不会让人感到困乏。十来岁的小孩子本身就好动,可杂修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相较于山下的儒门学科甚至还多了实践演练的步骤。不过也正是这项实践演练,能让这群定不下来的毛头小子安安分分的练上一个上午。

      今日静珣的授课是卜卦,开篇讲的是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而后讲到天命。就见坐在第三排的苏谨似有心事般的略微走神。静珣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走到他桌前不动声色的用手中的书卷敲了一下他的书案,苏谨被这一下惊得猛地回过神来。

      大致原理讲解完后小弟子们便两两分组,练习为对方相互卜卦解卦。

      放课后薛煜和虞竑先回了泽地居,苏谨则找上了静珣问道:“长老,弟子有一事不明。为何解卦之人不可为自己卜卦。”
      静珣挑了挑眉,“你没听说过这样会遭天谴吗。”
      “可是……”既然没人见过伏羲,那除了他还有谁能降罚于人呢。后半句他没敢说出声。

      “怎么,难不成你想为自己卜上一卦吗。”
      苏谨连忙低头道:“弟子不敢。”
      静珣没接话,心想你最好不敢。

      “弟子还有一事。”
      “说”
      “常言道天命难违,命……真的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静珣心想这小子今天怎么净提些这种高深莫测的问题。

      “是不是上天注定的我不得而知,至少从记载中来看,逆天命之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多谢长老解惑。”
      静珣摆了摆手“去吧。”
      苏谨行了一礼后退出了火地堂。祁枢在门外虽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不过大致内容他也能推测得出来,他问的应该是那日说的及冠之际的灾祸一事。两人因为同岁,相较于其他二位要走的更近一些,虽然初遇的时候有些尴尬,但这并不妨碍什么。

      是夜,苏谨躺在自己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虽说初遇那日他自己同几位说的是从前那位道长说只要上山就能避灾,可那位道长分明只是让他前往华清峰一试,并未保证一定可以避灾。
      思索再三后他决定出门去散散心,他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向着泽地居西北面那片椴树林走去。夏夜的风不似春秋那样干燥,亦不似冬季那般刺骨,略显黏湿的感觉却也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
      他在椴树林中站了一阵,随后又蹲了下去在地上用树枝来来回回比划着些什么;他试图让夏夜里略带水汽的风平复自己躁动不安的心情,却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听得后方突然间传来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到近,终是停在了自己面前,来人是祁枢。

      祁枢白日里见苏谨异于常态般的魂不守舍,便略有些担心。没想到苏谨尽然半夜不睡觉,还一个人跑出了泽地居。联系起今日课后他听到的,他有点不太放心,便也起身穿衣跟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苏谨略显诧异道。
      “白日里无意中听到你问静珣长老的那些事,加之你晚上翻来覆去,被褥悉悉索索的响声吵到我了,见你一个人偷偷摸摸跑了出来,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苏谨笑道:“有劳祁师兄担心了,我只是在想……若是我上了华清峰也依旧无法解那及冠之际的灾祸,到那时候我又会怎么样呢。”
      “所以你想给自己卜一卦?”

      苏谨不置可否。好一会儿后才悠悠说道:“我已经给自己卜过一卦了。”
      “什么?!你疯了吗!”祁枢的语气倏然提高,听起来确实有了几分师兄的味道。
      “我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况且……我的卜卦术并不及师兄你们,说不定根本就不准不是吗。”苏谨一脸淡然道。

      “这不是准与不准的问题。今日你也听静珣长老说了,解卦之人给自己卜卦是要遭天谴的。”祁枢对苏谨这个态度感到头大。
      “可是谁都没有见过不是吗。况且,依静珣长老所言,除非逆天改命,否则就算我真的遭天谴了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祁枢不知道他这究竟是心大,还是真的确信天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不用那么担心我,我给自己卜的那卦可是泽火革,上上卦。”
      祁枢没再出声,一会儿说自己的卦兴许根本就不准,这会儿又说是个上上卦,祁枢开始怀疑他这位朋友脑子有些问题。

      半晌过后,祁枢才再次开口道:“你若是实在想知道,不如改日请薛煜和祝姑娘帮你卜上一卦,他们二人的卜卦术相较我们来说却是要更上一层的。”
      “嗯,多谢祁师兄告知。”
      “少贫。”祁枢没好气道。

      苏谨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来似的:“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
      “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刚上山的那日,你为何会那般戒备我。”
      “……”祁枢像是在回想,又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不作声。

      “唔……你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见他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苏谨也不好得穷追不舍。谁知他这话刚出口,祁枢就缓缓说道:“我那日不是同你们说了我出身农户,是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吗。”
      苏谨点头应了声,祁枢又接着补充道:“不过却有一事我未曾同你们提起过。我娘那时久病卧床,我一边下地干活,一边做些针线手艺上街去卖,希望能以此稍微攒起些余钱来给她请大夫看病。”他顿了顿,低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有一日我上街去卖些缝好的布玩偶,正巧遇上当地出了名的一个嚣张跋扈的富家子弟。不知我怎么招惹到了他,那人走了过来先是讥讽的看着我,说我尽做些娘娘腔做的玩意,随后又命他的两个随从把我带来的所有玩偶都扔进了旁边的河里。”
      “那时我还小,也不懂初春的河水有多凉。满心都是这些布偶都是我用来给我娘请大夫的救命钱,我想都没想就往河里一跳想去把它们捞起来。只是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河水太过冰冷也过于湍急了。不过幸好有人及时发现了我,把我救上了岸,不然我可能早早的就交代在那了。”祁枢自己说起来倒是略显随意,却听得苏谨有些揪心。

      “那日我见你腰间挂了块上好的白玉雕花玉佩,想起之前那个富家子弟也有戴玉。便不自觉的把你和他当作一类人。现在想来,实在是对不住了。”祁枢挠了挠头堪堪道。“不过话说回来,后来我也没见你再戴过,那块玉佩呢?”

      “啊?哦,我怕弄丢了,给放怀里了。”苏谨拍了拍胸脯,而后余光扫到了祁枢小指上的那个痕迹,他又接着问道:“说来……祁枢你左手小指上的那个印记是?”
      祁枢抬起左手,自己看了一遍后用右手指着那个痕迹问道:“你这说这个?”
      苏谨点头。

      “听我娘说,这是个胎记,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至于是什么……我也不大明白。”祁枢低下了头,思索了片刻“不过,小的时候有位算命先生说……好像是叫‘角宿天门’来着。”
      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倏然一亮,紧接着轰隆的一声雷鸣打破了夏夜的宁静。还没来得及反应,豆大的雨点就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二人的衣裳,也掀起了一阵略带草腥味的风。

      祁枢抬头望了望天,雨点倏地打在了他下眼睑处,吓得他一颤,连忙转头看向苏谨。
      “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可不想明早头晕脑胀还带鼻涕泡的。”

      苏谨回头看了眼椴树林,不做声,随着祁枢伴着一路电闪雷鸣,在雨点的洗礼中跑回了泽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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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所谓杂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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