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38、秘境之炼

　　九峰之境的第四日即是万众瞩目最后一场比试，秘境之炼。

　　因为昨日一大早就被玄屿突如其来的到访扰了彧瑚的瞌睡，今日他选择留在院中继续补觉，丝毫没有半点想要去现场看他最后一场比试的意思。

　　在彧瑚的帮助下，玄徵腰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他一大早刚来到会场便被祁枢和祝余抓了过去。

　　“你腰间那道伤口怎么样了？”祁枢见他活蹦乱跳的来了会场，全然没有身为伤员的自觉，便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逞强。
　　“若是实在难受，待会儿入秘境你在一旁休息就好了，不用出手。”祝余微微蹙眉说道。

　　玄徵轻笑，连忙摆手道：“祝师姐说得什么话，不用那么担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连疤都没留下。”
　　祁枢和祝余听他说得轻松，两人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你……确定？”祁枢不放心道。
　　玄徵点头笑道“若不是在会场有失礼数，我甚至可以掀起衣裳给二位师兄师姐检查一下。”
　　祁枢没接话，白了他一眼。
　　祝余被他这话说得尴尬地把脸转开。

　　“昨日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了我的伤，你们不用那么担心我。”玄徵为让二人放心，又重复一遍道。
　　祁枢听他摸棱两可的描述，突然明白了什么，“那行，进了秘境你若是觉得不舒服，记得告诉我们。”
　　玄徵点头应了一声。

　　正如大会初日时掌门所说，前三日里共有六支散修队伍脱颖而出。
　　三大派中积分最高者为华清峰，故而他们三人将与六队散修队伍同时进入秘境，鹤归峰与鸠鸣山则按积分高低在此之后顺序进入。
　　各队分别进入不同秘境，需在规定时限内找到藏置其中的宝物、破解阵法寻得出口。
　　比试时限为四个时辰，最终结果以破阵耗时以及是否夺得宝物来计算，可中途弃权，然弃权者不论前三场名次高低，其比试成绩都将一笔勾销。

　　今日的比试会场放有一面一人高的圆镜，虽称其为镜，可当下的圆镜却是黑漆漆一片，哪怕是在会场的众人也并未倒映于其中。

　　与主持长老的“秘境之炼正式开始”同时出现在会场上的还有七个队伍面前瞬间散发出光亮的法阵。
　　待七支队伍都消失在法阵中央后，会场上放置的那面圆镜才终于出现变化。
　　圆镜被分割为九块，其中的七个方格已然亮起，方格中显示的是七支队伍所处秘境。

　　华清峰三人所处的秘境，是座寻常民宅的院门处。
　　若非三人事前知道自己身处秘境，就其以假乱真的程度而言，修为略低者恐怕会以为是自己通过法阵瞬移到现实中某座城的民宅里去了。
　　祁枢抬头看天，依照此时太阳的方位来判断，他们所处的秘境此刻应该是约莫辰初。
　　正当三人以各自的方式去尝试弄清状况时，宅子深处传来几声似是将近始龀的孩童般吐字不清的读书声。

　　三人对视一眼，决定向着宅内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的人或物，除了宅子西北角传来的阵阵读书声一直回荡在宅中，整个宅子安静的有些异常。

　　西北角是间书斋，屋内坐着两个年方始龀的男童，其装束打扮并非本朝模样，仅从服饰做工材料上来看，应该是达官贵族家的子弟。
　　书斋里面还有位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子，褒衣博带，手持《曲礼》似是正在教导那两位正在摇头晃脑读书的孩童。
　　然而奇怪的是，男子的脸仿佛被一团薄雾遮住般只能隐约分辨出五官，却看不清样貌。
　　摸不清状况的三人在书斋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屋中人却像是瞧不见他们，目光扫过门口无数次，却没有一次稍作停留。

　　玄徵微微皱眉，刚想尝试往里迈出一步，却被祁枢拉住了衣袖，“是幻境。”
　　祝余也在一旁附和道：“屋内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屋内那位中年教书先生开口说道：“卢屹，为师要考考你。今日所学你可否再从头重复一遍。”
　　屋中坐得靠左的孩童闻言起身，向着教书先生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后，开始背诵起了方才他所读的内容。

　　三人皆是一愣，祁枢最先开口道：“这秘境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玄徵也一头雾水地摇头，祝余低头思索片刻，“先别急。再等等吧，或许这并不是秘境的试题部分。”

　　那个孩童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玄徵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些耳熟。”

　　他话音落地，还不待另外两人反应，宅中突然狂风四起，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持续了大约有半刻，待周遭重新恢复平静，三人再次睁开眼时，秘境的场景发生了明显改变。

　　这次三人所处的院子明显要比此前的那座民宅要富丽堂皇得多，面前依旧是书斋中的那两个小孩子。
　　两个孩童的对面，坐在堂屋正中的应该是他们的父母。
　　同那位教书先生一般，座上女人的的五官亦是模糊的，只有男人的脸是清晰可见。
　　从座上二人的衣着来看，这家人确实是达官显贵一族。

　　男子虽然样貌年轻，但他的声音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卢屹，今日你与二弟在先生那学到了些什么，说来给为父听听。”

　　卢屹……卢屹……
　　玄徵越听越觉得熟悉，猛然间他一拍头，“是他！”

　　旁边两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颤，祝余转头看着他，“苏师弟你想到什么了吗？”
　　“卢屹！我初次下山历练时去的就是他父亲卢骞在洛阳城那座宅子的旧址。”

　　祁枢微微皱眉看着他，“旧址？”
　　“嗯，当时我查阅典籍时曾看到过说这位卢骞在延昌年间做了个从二品的大官，后来因为意图谋反被满门抄斩。而卢屹被送往卢骞在长沙城的二弟家避难，后来没过多久也去世了。”玄徵快速地将他记得的部分告诉了二人。

　　“既是个死人，又同华清峰没有多少瓜葛，那为何会出现在今日的秘境之炼中？”祝余蹙眉问道。
　　玄徵摇头，对于卢屹和卢骞，他的了解仅仅止步于以前看到过的史书记载，甚至无法确认那些记载的真伪。
　　“该不会是要我们助他父亲圆了那场谋反大梦吧。”祁枢不禁扶额道。
　　他话音刚落，场景再次大变。

　　这次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纯白，皑皑白雪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寒风，让在场三人都为之一颤。
　　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一个颜色扎眼的毛球，远处跑过来一个约莫金钗年纪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的衣裳补了又补，在这样的凛冬却始终是略显单薄了些。
　　她长着双惹人怜爱的杏仁眼，稍显圆润的脸颊在北风的扑打之下红得不大自然。

　　走到毛球身边小姑娘蹲了下去，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颤悠悠地从怀中抽出，又把地上的毛球轻柔地抱起放到怀里。
　　她伸手将毛球身上的落雪轻轻拂去，又低头小心翼翼地对着毛球呵气，似乎是想让毛球能稍微暖和些。

　　在她抱起毛球的一瞬间，玄徵的眼睛瞬间睁大，“怎么可能……”
　　小姑娘怀里抱着的是只六尾赤狐，毛色与他们在苏州城所见的那只完全相同，应该是同一只狐妖。
　　可他分明记得，那只狐妖说自己十来年前也不过是只二尾狐妖。

　　六尾……难不成是自己认错了？

　　“怎么了？”祁枢和祝余闻言转头看向玄徵问道。
　　玄徵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大确定，一会再同你们细说。”

　　紧接着，又是一阵夹杂着雪花的狂风袭来，吹散了满眼的银白，场景回到了先前那座富丽堂皇的院中。

　　小姑娘怀抱狐狸从后门悄悄地溜进院子，却不曾想正巧遇上了一个约莫四十有余的妇人。
　　妇人也是一身粗布衣，她看到小姑娘怀里的那个毛球，顿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地连忙在身上擦手，“婉儿！娘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什么都往府里捡。”
　　说完她抬头左右看了看，蹲下身子压低声音，“若是让齐夫人发现了，又要罚你了。”
　　小姑娘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略带鼻音地小声说道：“可……外面太冷了它快冻死了，我想救它。”

　　妇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头，“那你得自己想办法不让别人发现有这么个玩意藏在府里。”
　　闻言小姑娘抬头，重重地点头，抱着狐狸跑回了下人住的厢房。

　　秘境画面再转，年轻的卢骞在自己私人书斋中正在进行着一项奇怪的仪式，他跪坐在地，面前的地上摊开一卷书，书前还放有一个小香炉。
　　卢骞跪在地上，口中振振有辞地念叨着些什么。
　　猛然间书斋中吹过一阵风，香炉中点燃的三支香瞬间齐齐被吹断。
　　卢骞回头，只见书斋门口站着位身穿燕颔红长袍的青年。
　　青年双目细长，乌发被随意地绾至脑后，手持一把折扇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卢骞，“找小仙何事。”
　　卢骞一愣，随即一拍手小声道，“成了！”

　　再转眼，小姑娘已然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先前出现过的卢屹也已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二人牵着手躲开其他下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卢府中穿行，而后便是躲进厢房你侬我侬。

　　见状，秘境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到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祁枢不由得小声抱怨道。

　　玄徵没出声接话，他从卢骞请仙那一幕后便一直埋头梳理方才的所见所闻。
　　若是秘境中所示皆为真实发生过的，那也就是说卢骞曾经也尝试过周漮做过的那个请仙术，且请来的是婉儿幼年时救过的那只赤狐。
　　只不过让玄徵拿不准的是，既然赤狐在延昌年间以前就是一只六尾，那为何十来年前又变成了一只二尾，这么多年间它的修为去哪了？

　　之后的事便是玄徵所熟知的卢屹在婉儿还未被齐氏逼死前被卢骞送往长沙城，期间任他怎么哀求，齐氏和卢骞都不允许他带着婉儿一起走，而在他离开洛阳的第三日，婉儿被齐氏逼着上吊自尽了。
　　他正想着，却听得祝余突如其来的小声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玄徵抬头，秘境中的画面变成了婉儿衣衫不整的吊死在那间下人住的厢房内，屋内还站着几个其他的下人。
　　齐氏则站在门口，眼见房梁上悬挂着的婉儿彻底断了气，她小声道了句晦气便离开了。
　　不久，闻讯赶来的妇人刚走进厢房，见到房梁上的婉儿，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厢房屋外站着那位双目狭长的青年，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似是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玄徵皱眉，他虽早就知晓此事，但终归只是透过史书中的只言片语从未身临其境的感受过。
　　此时此刻的场景除了让三人感到唏嘘，更多的则是一头雾水。

　　接下来出现的，便是玄徵未曾了解到的细节了。
　　老妇人因在大司马来访卢府那日打翻了饭菜，让齐氏抓到了可以派人处理她的借口。
　　赤狐曾旁敲侧击过卢骞让他留下老妇人一命，奈何卢骞对此置若罔闻，他一心只想着要赤狐助他谋权篡位。
　　最终赤狐一怒之下将一封揭露卢骞与大司马密谋造反的匿名信送至开国县公府上，这才引得孝文帝下令将卢家满门抄斩。

　　卢家被抄斩的那日，卢骞和齐氏却是死于赤狐之手。
　　变回原形的赤狐跳上卢府的屋顶，舔了舔嘴边沾着的血迹晃动着身后新长出的半条尾巴，咧开嘴笑得有些骇人，“这可比做善事来得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