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32、恍如隔世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在被苏玄徵带上华清峰约莫一年不到的日子里，彧瑚也就仅仅养好两条经脉，勉强能在不借助外力的时候用些简单的小法术。
　　不过也的确是得益于华清峰的至清之气，若是在清浊混杂的山下想要养好两条经脉，无论如何都得耗上个三两年左右的时间。

　　正值清明，山中下起连绵不断的小雨。
　　彧瑚也没法再像往常那般躺在屋顶或是银杏树上晒太阳，郁闷之余，他只得去二楼那间从未进去过的观星阁内逛一逛。

　　虽说这二楼是被一分为二，观星阁实则与卧房相连通。严格意义上来讲，它更像是一间附属于二楼卧房的密室。
　　屋子前后各开有两扇大窗户，开向院子的一面窗户内还有把檀木打的美人靠，推开窗户便能看到下方院子里的来人。
　　按理来说碍于屋檐遮挡，再怎么开大窗户室内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还依旧丝毫不显昏暗的。
　　只是屋中堆满了的琳琅满目又说不上名字的小工具，还有一共四个贴墙摆放，堆得满满当当摇摇欲坠的书柜，屋子虽然乍一看十分敞亮，却略显压抑。

　　彧瑚仔细一观察这才发现，正对入口的歇山面原本应是雕琢山花的地方，却被改为一面近乎透明的琉璃镜。
　　更奇妙的是，琉璃镜下方不似左右两侧那般堆满工具书籍，反而特意空出来，放着个不怎么起眼的星象仪。山花处透过琉璃镜照射下来的光就这么静静的打在星象仪上，仿佛在强调它才是这间观星阁的主角。
　　彧瑚也没多想，他绕着屋子搜索一圈，随意的在书柜中找到两本星宿学的古书想着用来随便打发一下时间。

　　刚翻开书卷没一会儿，就听楼下院里传来某个小道士熟悉的声音，那声“彧瑚”在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的衬托之下听不大真切，竟让手捧书卷的彧瑚有了一瞬的恍惚。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侧坐于面朝院内那扇窗户的美人靠上，稍稍推开些窗户，一歪头便瞧见那个小道士撑着一把杏黄色的油纸伞，在院中四处张望。
　　漫天细雨如同断线的玉珠般一颗接一颗落在那把油纸伞上，啪嗒啪嗒的雨声颇具韵律感，一下下轻轻地扣在彧瑚的思绪上。
　　石板上凹陷处有一小滩积水，将撑伞人脸上的神情倒映得一览无余。
　　彧瑚没有出声喊他，就这么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院中的小道士愣了神。

　　半晌，玄徵在院中寻不得彧瑚的踪迹，这才想着抬起头来看一看。杏黄色的伞面一抬，露出藏于伞内几朵精雕细琢的栀子花图案。
　　他扫视一遍，发现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了半边，再仔细往窗内一瞧，对上了屋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玄徵眉眼里尽是笑意，他重新压低伞面，快步走进了小楼。

　　直到玄徵上到二楼，站在门外再次出声喊他，彧瑚才逐渐回过神来。

　　太像了。
　　彧瑚蹙着眉摇头。

　　他阖上窗户，将原先找出来准备看的两卷书整理好后重新放回去。
　　这才悠悠地出声应道：“从进院子就一路喊到这，你不累吗？”
　　屋外玄徵的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我见你不在院中，屋顶和树上也寻不到你，就……有些担心。”
　　“我又不是命在旦夕下一刻就化土成灰，至于吗？”彧瑚皱着眉莫名其妙道。

　　玄徵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何时起，自己每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都变成满院子找彧瑚，找不到人就心急如焚。

　　见门外半晌没应答，彧瑚走出观星阁，猛地打开卧房的门，就见小道士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似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彧瑚咋舌，“火急火燎地找我做甚？”
　　玄徵啊了一声，抬头便瞧见彧瑚撑着门框歪头看着他。
　　玄徵说话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悦，“我今日去早课时，师尊同我说今年谷雨轮到华清峰举办九峰之境，推选我作为今年华清峰剑术代表去参会。”

　　“九峰之境？”
　　玄徵点头，“是三大派每隔六年举行一次的大会，各门派须得挑出三名已及冠的弟子，代表本派前往比试场地参会。”
　　“你找我就为了这事？”彧瑚微微眯眼，往前凑近他问道。
　　玄徵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小心翼翼地说道：“嗯……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彧瑚挑眉，不禁失笑道：“恭喜你。”说罢他轻轻拍了拍玄徵的肩膀，向着楼下走去。

　　“彧瑚你……不想知道九峰之境的事吗？”玄徵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复自己，有些发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转头看向楼梯间的彧瑚问道。

　　彧瑚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堂屋更适合说这些吗？”紧接着他回头继续向下走去，隔着木板传来的语气中带了丝鄙夷，“还是说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喜欢站在别人卧房门口谈话？”
　　玄徵一怔，抬手蹭了蹭鼻尖后转身快步下了二楼。

　　先下楼的彧瑚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斜靠在堂屋的那把圈椅上，左手撑着下巴等着那个火急火燎来找自己就为讲故事的小道士下楼。
　　谁知玄徵下楼并未朝着旁边那把圈椅走去，反而推门走出了小楼。

　　彧瑚看着玄徵的背影不由皱起眉，满脸的莫名其妙。
　　这臭小子闹着我玩呢？

　　这个想法在玄徵端着壶热茶还捎带两个杯子推门进楼时也就烟消云散了，彧瑚见他手里的东西，气消了大半，不过明面上依旧有些不悦道：“喝什么茶，灶房里不是还剩了半壶杜康吗？”
　　“你少喝点杜康了，伤的那么重就应该少喝些烈酒才对。”玄徵轻轻地把茶壶与茶杯放于桌上，“这是我前些日子托内务司的师弟帮我带回来的明前茶，尝尝看？”

　　彧瑚刚刚才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一下蹿了上来，憋了半天憋出来了句，“那我还真是得谢谢你让我这条天生地养的龙感受了一回母爱。”

　　玄徵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彧瑚也懒得跟他再作过多纠缠，转移话题道：“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个九峰之境很稀奇吗？”
　　“嗯，算是吧。师尊说三大派每派仅有三个名额，只有门内剑术、阵法还有卜解卦的三名最优弟子才有资格代表门派去参会，且有过参会经历的弟子不得再次报名。”玄徵一边往杯中倒茶一边回答道。

　　彧瑚盯着玄徵握住茶壶壶把的手指看了片刻，而后移开目光问道：“除了你，还有另外两人？”
　　玄徵点头，“另外两位皆是与我同期的师兄和师姐。”
　　彧瑚挑眉，“我还以为就你一人参会。”
　　玄徵轻笑着摇头道：“剑术、法阵和卜解卦，这三场皆为单人比试，最后一场秘境则是团体比试，需要三人配合方可通过。”他浅浅地抿一口茶水，“我虽在剑术上有所长，可另外两项终归是比不得另外两位的，所谓术业有专攻。”

　　“你若是换一把剑，恐怕还会更厉害些。”彧瑚端起那只青瓷茶杯，若有所思道。
　　玄徵抬眼望向他，不解道：“换一把剑？”
　　“婴勺不适合你。”
　　“为何？”

　　彧瑚没有回答他，再次把话题引开，“这九峰之境，只有你们三大派参会？”

　　玄徵被他跳脱的话题说得有些懵，他愣住片刻后立刻回答道：“自然不是。九峰之境不仅三大派的弟子参与，世间散修都可结伴参会。”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激动道：“对了彧瑚，我听师兄说，每逢华清峰举办九峰之境，山中的护山大阵都会放宽出进，届时你若是在山中待烦了，也可以下山逛一逛散散心。”
　　闻言，彧瑚微微眯起了眼睛调侃道：“这回不怕我跑了？”

　　“唔”玄徵显然是被他问住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你……你真的要走吗？”
　　“说不准。”彧瑚瘪嘴，存心逗他玩似的。
　　“可你的伤还没好，若是此时下山再遇到心魔怎么办？”玄徵蹙着眉低下头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就算不是心魔，若是再有像上次那只狐妖那般胆大包天的妖物，想要伤害你怎么办……”

　　“停停停”彧瑚被他这一大串话讲得头疼，“我又没说我就一定要走，闭嘴行不。”
　　好歹也是条龙，怎么这小子给我说得跟个弱不经风的弱鸡似的。
　　彧瑚不禁腹诽道。

　　听他这么说，玄徵这才停下他近乎天马行空的想象，心中不由得感到些许开心。
　　想着想着不禁脱口而出道：“那，你会来看我比试吗？”
　　彧瑚瞥了他一眼，果断道：“再说。”
　　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的玄徵在听到这个答复的瞬间有些沮丧。

　　“你都说了既有三大派，还有散修参会。我若是去了，难不保会暴露行踪，届时情况恐怕只会更糟。”见玄徵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彧瑚停顿片刻又继续补充道。
　　“为什么？”玄徵抬起头满脸不解的望着他。

　　“素以名门正派闻名的三大派我倒是不怕，来参会的那些散修可就是鱼龙混杂了。”彧瑚将手中已然凉下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北疆狐岐山的乾元宫，便是以其所炼制的丹药闻名。”
　　显然，玄徵并未听说过这一名字，他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乾元宫？”

　　“说得好听点叫炼制丹‘药’，实际上是在收集各路妖物并将其炼制成丹，以助修道之人增长修为。若是会上被他们捉了去，就等着被做成一颗面目全非的灵丹妙药吧。”

　　“什么？！”
　　玄徵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彧瑚，愤愤道：“这……怎么会有如此的邪门歪道之法？！”

　　彧瑚将手中的空茶杯置于桌面上，拇指与中指摩擦着茶杯的边缘，淡淡地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生下来就天赋禀异，还能机缘巧合的拜入这‘天下第一峰’来？”
　　被他说得一怔，玄徵低下头没有接话。
　　彧瑚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世间凡人本就多如牛毛，想要一步登天，不劳而获者亦然。名门正派口中的‘歪门邪道’，自然就成了他们的为了追赶你们所用的方法之一。”

　　“可是……”玄徵想要反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明白自己算是含着金汤匙，一路走运才抵达今日这一步。
　　离了华清峰，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倘若自己如同某些散修那般一心想要得道成仙，自己又会不会走上那条自己口中的“邪门歪道”呢。

　　见玄徵眉头都快挤作一团，一脸纠结的样子，彧瑚语气一变轻声道：“也别那么激动，说不定他们捉去炼丹的都是些作恶多端的妖呢。”

　　玄徵抬眼，摇头道：“可你方才还说若是被乾元宫捉去了，麻烦就大了。”
　　“我没说过。”彧瑚把脸转向了反方向不去看他。

　　玄徵沉默片刻，将手中刚倒满茶的杯子抬至唇边闷闷道：“那彧瑚你还是不要去比试会场了。”
　　彧瑚挑眉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放心，我那么乐善好施，对方肯定不会抓我的。”
　　他这句“乐善好施”硬是说得玄徵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那……届时你可千万要小心，比试期间我不一定顾得上你。”玄徵担忧道。

　　我说了我一定会去会场了吗？
　　彧瑚莫名其妙地想道。

　　彧瑚把手里那杯茶喝出了酒的感觉。
　　最后一口喝完，杯子一放，极其自信地说道：“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