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31、虚惊一场

　　介于手里还提着只狐妖，玄徵只敢从山门的方向走，不曾料到在山门处遇到早先下山良久的师兄玄屿。

　　玄屿见到他倒也挺开心的，刚开口喊了声“师弟”就瞥见玄徵手里拎着个看起来没什么生气毛茸茸的玩意。
　　“师弟你此次下山，怎么还搞了条狐狸肉干回来？”定睛一看，小声惊呼，“还是条三尾狐狸，能耐啊。”
　　“师兄”玄徵有些无奈，“这不是狐狸肉干，它就是只狐妖。”
　　“活的？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玄屿有些不解。直到他凑近那只狐狸才发现，这狐狸尾巴处还有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他突然间睁大眼睛，“不对，它原本……是只四尾狐妖？”
　　玄徵点头，左手食指却猛地感觉到一阵像是被蜂蛰般的刺痛，他不禁“嘶”了一声。

　　玄屿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没事吧。”
　　“没、没事”玄徵连忙摇头，“师兄你刚回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得好。”
　　“我也想早些回去休息，只不过还得先去找师尊禀报一声。”玄屿叹气，“师弟你不也是刚回来，一会儿也要去找师尊的吧？”
　　玄徵又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道：“嗯，我打算先回院子把行李放了，过一会儿再去。”
　　“行，那你去吧。”玄屿点头，转身自顾自地往静珣的住处走去。
　　玄徵目送玄屿走远后他才快步朝着栖凤院走去。

　　刚进院子，缠绕在他左手上的温度就骤然间消失。
　　重新化为人形的彧瑚也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莲花池旁开始打坐。
　　“彧瑚，方才为什么咬我一口？”玄徵有些不解，语气里还有些委屈。
　　彧瑚头也不回地说道：“谁让你废话那么多，要是我法术撑不住暴露了怎么办。”
　　玄徵一想，好像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抬起手一看，左手食指两侧上留下四个分布规整的牙印，好在伤口不大也不深，并没有流血。
　　玄徵盯着手上的牙印一愣，随后将那条腊肉似的狐妖放在院里，自己走进小楼将行李放回了卧房。
　　转身出来时看向莲花池那边说道：“彧瑚，我去师尊那禀报去了。”
　　池边打坐的青年勉强哼了个单音节以示听见了。

　　玄屿此番下山，为的是几个月前他于洛阳城内打听到的城北所谓“野兽袭人”一事，加之后来师兄弟二人于龙门附近遇见的那群魔，出于顾虑，彼时静珩在听完他禀报之后便命他再到洛阳城就此事好好调查一番。

　　玄屿在洛阳城内待了将近一个月才收集到了些许关于那个村子以及村中幸存者的消息。
　　据传村中人口不算多，零零总总不满百人。然整个村中只有两人活下来，虽说在村外，传得最广的说法是野兽袭人，可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知道的人不多，也就剩村中活下来的那两位。
　　两人的说法很是接近，大意是说村中有户人家收养了只妖，这场灭顶之灾便那只妖惹出来的祸事。

　　玄屿追问了许多关于这只妖的事，可两人都说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只知道那户人家六年前曾在稻田里救过只首白而身青足黄的飞鸟。后来有一年大旱，田里收成不好，上头又不减税，村中饿死了好些人。
　　然而怪就怪在，他家往日下地劳作的总共也就两个儿子，两百亩的口分田一千文的户税。老老少少一共九口人，竟没一个饿出毛病的，甚至别说饿出毛病来了，他们家就好像根本不缺粮食也不缺钱似的。

　　玄屿听得有些犯迷糊，这跟那只妖又能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人同他说，村子里还有间私塾，是洛阳城中的一个过了乡试却无缘进士榜的一位先生所办，他儿子就在那件私塾里跟着那位先生念书识字。
　　一日他儿子放课回家后同他说，在村中看到过那只身青足黄的鸟，说是那鸟和他在某本书上见过的很像。奈何他一介农夫不认字，只记得当时他儿子说得好像是叫什么“屈居”来着。

　　玄屿此次返山便将他收集到的这些消息一五一十的禀报给了静珩，静珩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地开口道：“依照村民所述，那只首白身青足黄的飞鸟恐怕是只鶌鶋。”
　　闻言，玄屿有些诧异，“师尊，马成山的鶌鶋……怎么会出现在洛阳城？”
　　他话音刚落，不待静珩开口回答，就听屋外传来了玄徵的声音，“师尊，弟子玄徵已顺利完成委托返山，特此前来向师尊禀报。”
　　静珩看一了眼玄屿，示意他先回去休息，之后再来。
　　玄屿应声退出去，和站在屋外手提狐妖的玄徵打了个照面，顺手轻拍了他的肩膀后快步离开静珩的院子。

　　待玄屿走远，屋内的静珩才开口。
　　“进来吧。”
　　玄徵应了一声后推门而入。

　　他刚进门的后一刻，静珩的目光就完全集中在了玄徵手上提着的那个玩意上。静珩一愣，等玄徵走近行了一礼后才问道：“你这手里提着的……”
　　玄徵将手里的赤狐平放在地上，勉强得以解放的赤狐此刻才渐渐地恢复了些许生气。
　　“回禀师尊，这只四尾妖狐是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之一。”
　　“四尾？”

　　闻言，静珩诧异地将目光移向赤狐那仅剩的三条尾巴上，定睛一看才发现赤狐尾巴上还留有显而易见的血迹，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了看自家这个小徒弟，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凶残？
　　玄徵间静珩满脸的疑惑，连忙开口解释道：“这只狐妖欲于夜半时分袭击弟子，弟子也是逼不得已，这才……”

　　听到地上这狐妖竟然想对自己徒弟下手，静珩心里不禁有些生气，碍于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得顺着玄徵的话问道：“可有受伤？”
　　玄徵连忙摇头，“师尊且放心，弟子并无大碍。”
　　静珩微微颔首，想起玄徵方才的话又接着问道：“你方才说它是罪魁祸首之一？那另一个是何人？”
　　玄徵将彧瑚的事情隐去，把此次大致经过说给静珩。
　　在得知此次自己小徒弟接的委托其中一个罪魁祸首是委托人本人时，静珩皱眉摇头。

　　就在玄徵一一道来的过程中，他这才想起来。回来的路上玄徵就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现在他终于记起来了，他忘了附身在周家长女身上的那个怨灵。

　　糟了。

　　玄徵一边禀报一边心里打起鼓。
　　要只是自己忘了那还能说得过去，可连彧瑚都将此事忘了，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见玄徵说着说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静珩担心他此番独自一人下山兴许是累狠了，便想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这只狐妖交由为师处理即可，若是无事，你便先回院子休息去吧。”
　　地上半死不活的赤狐不由得一抖，也不知是被静珩的气场吓到还是被他这句话吓到。

　　闻言玄徵抬头问道：“师尊打算如何处置它？”
　　“自然是将其交与北峰云台，由他们去教化处置。若是屡教不改，云台自有办法惩治于它。”静珩淡淡地解释道，而后看向玄徵，“还有疑问？”
　　玄徵摇头。
　　“那便退下吧。”
　　“是，弟子这就先行告退。”

　　静珩盯着地上那只半死不活浑身上下沾染了不知多少尘土的赤狐看了片刻，不由得有些感慨自家这个小徒弟下手可真是够狠。

　　出了静珩院子的玄徵的步伐显得有些急躁，他担心被自己遗忘的那个怨灵会继续作祟伤及无辜，想着赶回去先与彧瑚商量一下对策。
　　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见彧瑚依旧维持着他走前的样子在莲花池边打坐，玄徵不禁快步向前走去。

　　“彧瑚？”玄徵边走边喊了一声，池边的青年毫无动静。

　　他以为彧瑚还在因为先前的事闹脾气，又向前走了几步。然而直到他走近，这才意识到池边打坐的青年并非故意不理他。

　　他刚刚走向池边，就听得一个有些沉闷的陌生的声音从池中传出，“仙长，白龙大人的样子好像不大妙！您快来看看吧。”
　　顾不得去检查那声音是从何来的，也顾不上是什么人发出地声音，玄徵快步上前走到坐在池边的彧瑚面前。

　　打坐的彧瑚眉头紧锁，脸颊边垂下的那几缕青丝早已被汗浸湿，平日里那张开口就喜欢毫不留情地打击自己的薄唇此刻却失了几分血色，苍白的惊心，胸口的起伏也显得急促得多。

　　玄徵一怔，他连忙走到彧瑚身后坐下去，抬起双手抵在彧瑚背上，旋即试着运气让对方能稍微好过一些。
　　虽然隔着衣物，玄徵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彧瑚后背的温度，乃至对方此刻过速的心跳。
　　宽大的鹤氅下遮盖住的是彧瑚略显清瘦的后背，此刻的玄徵甚至可以清楚地描摹出他肩胛骨的形状。
　　不得不说，以彧瑚的饮食习惯而言，这简直是个奇迹，玄徵甚至有些好奇彧瑚每天吃下那么多的肉都去哪了。

　　就这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玄徵能明显的察觉到彧瑚的状况有所好转，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呼吸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急促了。
　　玄徵不敢放松警惕，闭着眼保持运气的姿势又继续坐了一会儿。
　　倏地，他察觉到彧瑚原本垂于背脊中间，高高束起的青丝突然间扫过自己的手腕，手掌紧贴的背脊也随之一动。紧接着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你在帮我顺气？”
　　玄徵一睁眼就看见彧瑚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方才我刚回院子就见你那副模样。我也不敢贸然出声，怕适得其反，所以才……”

　　彧瑚一愣，旋即转过头去不再看玄徵。
　　“想要什么回报？”
　　“啊？”玄徵被他这么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伸出的手掌也没有来得及收回。
　　虽然对方看不见，他依旧在背后摇头，“我不是想要你回报我，我只是……担心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真实存在的担忧之意，彧瑚把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怕我死了？”咽了回去，沉默不语。

　　“我已无大碍。”彧瑚突然开口，又停顿了片刻，而后语速极快地闷声道：“多谢。”
　　玄徵先是睁大眼睛一怔，随即收回双手略微低下头，眼里带了一丝淡淡地笑意，“你没事就好。”

　　彧瑚觉得他这话哪里怪怪的，但是自己又说不出怪在哪。

　　玄徵抬眼，仍然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方才怎么会那般难受，难道是旧伤复发吗？”
　　“伤未好前用法术，稍有反噬罢了。”彧瑚轻描淡写道。

　　他转头看了玄徵一眼，语气中带上些不易察觉的疏远之意，“你为何三番四次的救我？”
　　玄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自然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啊。”

　　“仅此而已？”彧瑚眯着眼凑近玄徵，戏谑道：“如此上心，倒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别有所图了。”
　　“我……”玄徵一时语塞，他并没有想过那么多。

　　小时候只是觉得救自己的是个举世无双的好看仙长。
　　后来再遇龙形的彧瑚，又下意识地觉得若是不马上将他带回山治疗，自己恐怕要后悔一辈子。

　　现在细细想来，再次遇到彧瑚之后，自己总是下意识地想着要保护他。
　　哪怕知道他是条畅游天地的龙，不需要自己这般凡人的保护，心里依旧会忍不住的担心他，担心他会如同很久以前那般不辞而别，更担心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对方。
　　可奇怪的是，他与彧瑚在此之前只有过长安城郊那一面之缘，冥冥之中却又有种自己与彧瑚早已解释多年的感觉。

　　彧瑚退回去，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地上一副乖巧模样，一声不吭陷入沉思状的玄徵，话锋一转问道：“罢了，那只狐妖呢？”

　　这么一问，玄徵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急匆匆回院子的目的，“我已将它交给师尊处置了。”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彧瑚……我方才去向师尊禀报时才想起来，我们光顾着捉那只狐妖，却把附身周家长女的那个怨灵给漏了。”
　　“没漏。”彧瑚不假思索地回道。

　　玄徵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彧瑚抬起右手活动着筋骨，淡淡地说道：“那女人不是都说了只要她心愿了结，自然就会去投胎吗？”
　　玄徵轻轻皱起眉，刚想开口就又被彧瑚打断道：“若是那个姓周的未去官府自首，想必那女人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若是他还有些良心真的去自首，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万一她伤及了无辜怎么办？”玄徵还是不大放心。
　　彧瑚咋舌，“说了不会。那是怨灵，不是凶灵，她的怨气也只针对那个周漮。”

　　见他如此笃定，玄徵也就不在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他转而问道：“那日你问我打算如何处理周漮，我还以为你会要亲自动手……”
　　彧瑚转身看着他，淡淡地说道：“我不再插手人族之事。哪怕对面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也轮不到我动手。这是规矩，也是原则。”

　　这个回答对于玄徵来说有些出乎意料，他抬头看向彧瑚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可惜彧瑚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他说完便转身径直走向小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