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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变成了自己 ...

  •   陈树,不,现在应该叫秦垚,躺在医院里,他把所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前世,陈树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东部沿海一个富裕的小县城里,爸爸妈妈都是普通人,家境一般。秦垚比他小三岁,是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他三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智力永远停留在那年。秦垚的爸爸,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学语文教师,接受不了自己的智障孩子,在秦垚六岁那年抛下秦垚和他妈妈出走到南方。秦垚的妈妈和爸爸是同事,一位普通的中学数学老师,默默地一个人承担了照顾秦垚的责任。她卖掉房子给秦垚治病,为了省钱,搬到陈树爸爸工厂所属的家属院租住。院子里住的大都是工人,淳朴宽厚,大家都敬重这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女人,都客气地喊严如菊“严老师”,也不许自家娃嘲笑欺负小秦垚。
      严如菊曾经花钱把秦垚送去省城的特殊学校,不到半个月,她去探望秦垚的时候,秦垚哭着抱着她不松手,老师也一脸无奈。秦垚的智力实在太低下了,老师教起来很难。严如菊一咬牙,又把秦垚带了回来。她上课的时候,秦垚就在教室后面坐着,他很乖,从不吵闹,亦步亦趋地跟着严如菊,似乎也知道,这个瘦弱的女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倚靠。
      陈树挺喜欢秦垚,年少的陈树和成年后的怯懦完全不同,那时他还没尝过生活的苦,学习好,长得好,神采飞扬,心里有无数个梦想,长大以后要成为了不起的人。秦垚很崇拜他,陈树的爸爸妈妈忙,陈树就经常到严如菊家写作业,这个时候,秦垚就在一边,一会儿趴在他面前看他写字,一会儿趴在严如菊面前看她备课。秦垚没有自理能力,陈树知道严如菊一直担心自己老了以后秦垚没人管,不止一次在严如菊面前拍着胸脯说:“严姨你放心,我长大了替你照顾垚垚。”
      陈树生活的改变发生在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放暑假,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大院里的阴凉处看书。小秦垚坐在一边发呆,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猫狗,一会儿扯扯陈树,“哥哥,跟我玩儿。”秦垚智力不高,说话还是可以的,只是不太能准确表达自己。陈树拍拍他,“自己玩儿,哥哥要看书。”秦垚就又蹲在地上看蚂蚁。陈树的爸爸陈富华在一旁修陈树的自行车。陈树马上秋天就要上初三了,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放学。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突然,秦垚指着陈树背后说:“哥哥,掉了。”陈树的爸爸正好抬头,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手一个,把陈树和秦垚推出去。陈树用来挡太阳的那一堵山墙早就年久失修,前几天经过一场暴雨冲刷,山墙更加岌岌可危,陈富华已经和几位工友说好了,大家凑点钱,一起把墙修一下。谁知墙这时候倒了,陈富华当时就被墙压在下面,大院所有的人都来了,一起救援。最终,陈树受了点轻伤,陈富华却没了。秦垚虽然被陈富华推了一把,但他笨反应慢,呆着不动,脑袋还是被一块掉落的砖块砸破,在医院呆了一个星期,没抢救过来。严如菊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心灰意冷,变卖了自己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财产,全部留给陈树的妈妈,一个人到静慈庵出了家。生活就是从那时候完全改变,陈树变成了单亲男孩,也再没有人叫自己哥哥了。恶魔的出现,更是把陈树的生活推向痛苦的深渊,他的一生,从此和幸福无缘。

      陈树发现自己重生在秦垚的身体里时,秦垚的意识已经十分微弱,若不是陈树来了,他恐怕已灵魂散逸,如前世一般夭折。秦垚微弱地招呼他:“陈树哥哥,你来了。”许是因为意念交流不需要说话,陈树觉得秦垚表达自己清晰多了。
      “垚垚,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哥哥,我天生魂魄不全,所以智力有缺陷,活着也是妈妈的负担。你来了,就替我好好照顾妈妈吧。”
      秦垚的灵魂陷入沉睡。陈树接管了他的身体。他想自己之所以重生在秦垚的身体里,估计是因为自杀之人魂魄不入轮回,他突破时空限制回来,魂魄已有损,正好秦垚天生神魂不全,才能接纳他。现世陈树安然无恙,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不可能同时共存于同一时空,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他灵魂的压迫,知道自己早晚会消散。他只想在消散前多做几件事,完成前世的心愿。他的重生,使秦垚的生命得以延续,有可能的话,他想帮助秦垚本尊修补智力缺陷,待自己消散后,本尊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陈树重生回来变成秦垚时,那场悲剧正发生,陈富华还是没能抢救过来,陈树胳膊擦破了一点皮。秦垚在医院的时候,陈树流着眼泪和妈妈一起处理爸爸的后事。秦垚仔细规划了自己和陈树以后要走的路,决定努力创造条件,让自己和陈树以后有更好的发展。
      秦垚的脑袋被砖块打破了一个洞,幸而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了些。他在医院包扎了一下,严如菊以为他睡着了,和护士打了招呼,奔去陈树家帮忙。秦垚等自己一个人时,悄悄检视了一下身体。本尊除了智力低下外,身体并没有大毛病,只是胖。可能是因为控制力差,本尊爱吃,经常一吃就停不下来,所以造成他比同龄人胖好多。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发现说话没问题,站起来活动几下,身体协调性和平衡性也还行。在床头摸到一支笔,写了几个字,也没问题。回忆了一下自己学过的东西,还记得不少,心里有了主意。
      县城最近最大的新闻就是一个叫秦垚的孩子。这个智障儿童被一堵山墙砸破了头,不但砸回了智力,还砸成了神童。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秦垚发觉自己各方面都没问题以后,趁护士不注意,从医院里溜出来,回到了大院。陈树和妈妈在家里摆了一个简单的灵堂,他们是普通人家,除了一些亲人外,就是邻居和工友来悼念。秦垚走到大院里的时候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喊“陈伯伯”。起初还没人注意他,严如菊第一个发现他,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垚垚,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快回去。”
      秦垚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清晰的声音对严如菊说了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他大声说:“妈妈,陈伯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来送他最后一程。”他声音如此清晰,表情如此坚定,一瞬间,嘈杂的灵堂安静下来,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穿着白色孝衣、跪在母亲身后的陈树也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了。
      秦垚晃着自己胖胖的身躯走到陈树爸爸灵前,“噗通”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这一磕就牵动了头上护士给他包扎好的伤口,鲜血顿时渗了出来。严如菊动了一下,到底没讲话。
      秦垚抬起头,流着眼泪说:“陈伯伯,你舍命救了我,你是个大英雄!”放声大哭。
      后面的事不出秦垚预料,他不再是个傻子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县城。县城日报的记者来采访他,他说自己脑袋被砸了以后一下子就明白了,问他什么他都懂。记者回去写了一篇报道,电视台的记者看到那篇报道,一面骂胡扯,一面来找秦垚辟谣。严如菊陪着他一起接受采访。从灵堂回来的当天,秦垚就告诉严如菊,自己不傻了,以后要上学。严如菊又惊又喜,问了他许多问题,发现他不但智力恢复到正常,甚至还比自己懂得多多了。问他原因,秦垚只说是被砸的。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秦垚稍微显露了一下自己的智力恢复水平,震了一下记者,更多地是在讲陈树爸爸的英勇事迹。他讲得声情并茂,记者显然感动了,因为后来这个采访视频在县城电视台晚间新闻播出的时候,他们还增加了一些内容。记者采访了陈树爸爸工厂的领导和同事,还有大院的邻居,这些淳朴的人们同时证实了两件事:秦垚不傻了、陈富华是舍己救人的英雄,他不但救了自己儿子,还救了秦垚。

      县城许多人自发来大院慰问陈树母子,陈树的妈妈余萍是一家成衣厂的女工,文化水平一般,生性柔弱。她家上面一个哥哥,未出嫁时在家不拿主意,结婚后家里家外的事也都是陈富华一手操办。陈树爸爸出事以后,她只知道哭。陈树爸爸只有一个妹妹,也是个没主意的,丧事基本是大院的邻居们带着陈树操持。民众送来的慰问,陈树一分钱也不肯要,大院的叔叔们拗不过他,都叹气。县里主要领导看到新闻,带着人上门慰问,留下2000元慰问金。这回陈树收了钱,那年代,陈树爸爸一个月才挣七八百元。领导了解了情况,回去以后政府把陈富华评为当地“见义勇为先进个人”。
      秦垚达到了目的。这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前世陈富华去世得悄无声息,两个家庭破碎,陈树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爸爸,心里充满内疚自责。不久下岗潮席卷全国,余萍下岗了,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没办法她才改了嫁。今生陈富华被贴个见义勇为的标签,秦垚相信以后多少会有点用。
      秦垚在接受第一次采访之前和陈树见了一面。陈树刚和余萍从墓地回来,母子俩送走最后一批亲友,坐在冷清清的家里相顾无言,余萍又哭起来。陈树已经比她高了,他用自己瘦弱的双臂抱住她,“妈妈,别哭,还有我,以后我养你。”
      秦垚就是这时来的,他头上的伤口前两天在灵堂磕破了,严如菊逼着他在医院住了两天,好容易伤口凝结,母子俩一起来探望陈树和余萍。两个妈妈在客厅谈话,陈树领着秦垚到自己房间。秦垚看着前世的自己和自己的房间,一时感慨万千,竟然忘了说话。
      陈树一进房间就坐在书桌前默默不语,良久秦垚反应过来,问他:“陈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喊自己的名字感觉怪怪的。
      陈树看他,“垚垚,你真的好了?”
      “是。”秦垚走过去,拿起陈树桌上一本没写完的暑假作业,翻开一页,挑了两个题做。陈树在一旁,越看越惊讶,“天哪,垚垚,这你也会。”
      “你会的我都会。”因为我就是以后的你。
      “垚垚,你去上学吧,和我一起。”
      “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说这个。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想让你和我一起。”
      陈树略好奇,“你都想干什么?”
      “我想减肥,想上学,想考大学,想带妈妈过好日子。”秦垚早想好了,今生的命是秦垚给的,他要好好活,连秦垚那份一起。
      他问陈树,“你呢?”
      陈树沉默了一会儿,“我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照顾妈妈。”
      是的,前世陈树确实是这么想。但秦垚今天来另有目的。
      “陈树,你觉得伯伯的死和你有关吗?”
      陈树猛地盯着秦垚,“你什么意思?”
      秦垚完全明白青春期的自己那时既敏感又自责的情绪,他也知道对着这样的自己该怎么说话。“陈树,不要怪自己。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陈伯伯是好人,他救了你,也救了我,我们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陈伯伯。”
      陈树的眼睛慢慢噙满泪水,他扭过头,背着秦垚擦掉眼泪。然后他回头盯着秦垚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走到秦垚跟前捏捏他脸,秦垚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奈。果然陈树疑惑地问:“垚垚,你好的有点太狠了。你比我还小,又傻了那么久,怎么一下子什么都知道了?莫不是你鬼上身?”
      秦垚瞪他一眼,“你才鬼上身!”
      陈树不服气,抓住他开始问问题,先是两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再是各种知识,最后他惊讶地得出结论,“垚垚,你绝对让鬼上身了!”
      秦垚和他约定等脑袋上的伤好了,陈树就陪他锻炼减肥。,秦垚太胖,而陈树太瘦。临出房门的时候,陈树突然叫他:“垚垚,你怎么叫我名字了?喊哥哥!”
      秦垚看着自己以前的那张脸,这声“哥哥”怎么也喊不出来,陈树烦躁地说:“算了,你现在聪明了,不需要我了!不喊拉倒!”气鼓鼓地坐下来。秦垚只好走到他跟前,勉强叫了声:“陈树哥哥。”
      “不情不愿的,不如不叫。”
      秦垚想自己今生是秦垚,本尊魂魄沉睡前,残存的意念里除了严如菊,就是陈树。他真真切切地喊了一声:“哥哥!”
      陈树笑了,用力拍了一下秦垚肩膀,把他拍得一晃,但秦垚心里很高兴,这是陈树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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