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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来一次 ...

  •   陈树杀了人。
      他呆呆看着被自己双手掐住脖子的男人,颤抖着抬起手,探了一下对方鼻息,一丝出气也无。
      大脑一片空白,踉踉跄跄跑出去,冷风吹到脸上,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跑到酒店天台上来了。天意吧!尽管不是故意的,可毕竟杀了人啊!要去坐牢吗?不!这乏善可陈、充满恶意的人生就到这里吧。反正这世上,没有人牵挂我,我也没有牵挂的人。跳下去就解脱了。
      陈树在天台边坐了几分钟,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法想,脑子里一会儿乱纷纷的,一会儿都是空白。想到马上就不再有任何痛苦,他轻轻笑了一下。站起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非常快,极致的一阵痛苦之后,他失去了生命。再次醒来时,他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低头一看,入眼就是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许多人围观,有人惊叫,穿着酒店制服的人跑来跑去。一会儿警察到了,他惊讶地看见警察从酒店中带出来一个脚步虚浮的人,是罗正顺,他跳下来之前以为自己掐死的那个人。嘿,老天爷又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不过现在他不介意了,就算没这事儿,活着也没劲。反正已经这样了,就算背着“畏罪自杀”的锅死去又怎样呢?
      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他看见警察在询问罗正顺,有一个年轻警察打了个电话。陈树猜是打给柳眉的。果然,过了一会儿,柳眉急匆匆地跑来,她捂着眼睛,掀起白布看了一眼,后退两步,“哇”地哭了起来。眼泪冲花了她的精致妆容,周围人都同情地看着她,罗正顺过来扶住她,她半靠着他哭。陈树懒得看他们表演,晃悠悠飘着,既然无常不曾来带他走,那就去看看心底深处一直放不下的一些人。

      做鬼也有好处,一下具备了空间瞬移能力。陈树心里想着要去的地方,一眨眼功夫已经漂浮在南方繁华大都市的街道上。霓虹闪烁,他做了两次实验,确信没有人看得见自己,放心到处飘荡寻找。白天阳光照得灵魂刺痛,他只能呆在阴暗角落,晚上才出去晃荡。四天后一个晚上,他在一条脏乱、狭窄的小巷中找到自己想看见的人。
      她站在街边,前前后后不远处都是和她一样的站街女郎。南方的秋天虽然不冷,夜晚也微微有些凉意,但她还穿着一件紧身吊带,连臀部都遮不住的短裙里面是一双黑色网纹丝袜,她懒洋洋的靠墙立着,偶尔有单身男子路过,她会用甜腻腻的声音招呼,“帅哥,来玩啊?”
      即使没有了身体,他还是感觉心脏刺痛。不愿再多看,他转身飘走。身后传来电话铃声,她的声音响起来:“喂?哪个?什么?他死了?”女子一贯懒洋洋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
      他转过身来。女子手臂下垂,茫然抬头盯着天空看了几分钟。一个秃头挺肚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巷子里,对那些冲他卖笑的姑娘一个一个看过去。他停在女子面前,“嘿,玩吗?”
      女子回过神来,依旧用甜的发腻的声音说:“大哥,当然玩啦!”
      “什么价格?”
      “老价格嘛!”
      她亲昵地挽起男子手臂,两人朝巷子里面走去。陈树不愿去想去看后面的事情,缓缓飘走。他满脑子都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女孩儿才十一岁,她推开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娇声说:“爸爸,你为什么压着哥哥?你不爱我了吗?”女孩救了他,那个该天杀的恶魔放开他,盯着女孩看了一阵,女孩站着不动,脸上一派天真。恶魔带着女孩走了。而他,像今天一样怂,蜷缩在床脚整夜不敢入睡。从此睡觉用床抵门,尽量避免和那恶魔独处,直到一年后悲剧发生。

      以前他怂,现在他还是一样怂。以前他帮不了女孩,现在也是。他满心懊恼、痛悔、自责,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晃悠了多久,一阵沉郁悠远的钟声将他惊醒,他发现自己晃到了一座庵寺外。破旧的庵门上书着三个大字“静慈庵”,字上许多地方已剥落。他想飘进去,一个白衣女童拦住他,喝到:“咄!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擅闯佛门净地?”
      他慌忙对女童行了一礼,说:“女菩萨,我有一位故人在此修行,我投胎前想来看一下她,可否通行?”
      女童盯着他看了一下,皱眉说:“虽无戾气,怨念深重。”突然“咦”了一声,“不想你倒有此善举,佛门广纳有缘之人,你进去吧。”
      他朝女童作了一揖,飘进庵内。小小一座古庵,面积不大,里面住着十几个女尼。他飘飘荡荡行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座偏殿里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她戴一顶僧帽,穿着土黄色僧袍在灯下闭目念经,脸上布满皱纹,神情很平静。他想起幼时她亲切地叫自己“小树”,喊自己到家吃饭,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他经常在她家写作业。他喊她“严姨”。记忆里永远有这样一幕:灯光下,她在备课、批改作业,他写作业,偶尔不会的问她,她总是笑眯眯地解答。旁边总有一个胖乎乎的圆脑袋,一会儿看看她,更多时候看他。圆脑袋傻,可是很乖,不吵不闹,偶尔叫一声“妈妈”,她就摸摸他胖乎乎的头。圆脑袋幸福地笑,根本察觉不到她眼中隐藏的悲哀。他时常想,如果时光定格在那时多好,生活虽有遗憾,却无丑恶。
      他就这样飘飘地看她。看她做完了功课回去歇息,看她和别的女尼说话。庵堂生活缓慢而安静,香火并不旺盛。他在庵堂飘荡的第三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地慈善机构送来一张巨额支票,说是一位匿名人士“三土”指定的捐款,用于修缮庵堂,改善女尼们的居住条件。庵堂逐渐忙碌起来,女尼们聚集在一起,商议如何修缮庵堂。她们请了一支小小的工程队,每日白天施工。陈树反正无处可去,就呆在庵堂,许是佛门清净,他躁动苦痛的灵魂在女尼们日复一日的诵经声中逐渐安静下来。长日无事,除了听经,他总是跟着宁心,既然他老老实实,庵里的各路神佛也不去管他。
      “三土”这个名字从慈善机构代表口中吐出的时候,严如菊,现在法名宁心,抬头沉思了一会儿。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打了个电话,他飘在她身后,看见她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他虽不曾打过,却始终记得。电话接通了,宁心说:“小恬,是我啊,严姨。”一瞬间,严姨、秦垚、余思恬,这些名字一个个从脑海中浮现,原来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曾忘记。
      宁心显然从电话中知道了陈树的死讯,她挂了电话,无力地抬头看天。陈树飘在上空,清楚看见她眼中蕴着的泪光。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匆匆奔到大殿正中。陈树看她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开始念经。他听了几日经,知道她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这个经是祈愿亡故的亲人不堕恶道,往生三善道。陈树知道此经为自己而念,就老老实实待在一边听。这晚宁心彻夜未眠,念了一晚的经。接下来的时间,宁心除了完成每日必需的功课外,其余时间都用在给陈树念经上。

      算算时间已是陈树死去的第四十九天,他自己并不曾计算时间,这是他被白衣女童丢出来时才知道的。他原本照旧呆在宁心身边听她念经,女童突然出现,虚空一推,就把他推出庵堂。女童说:“四十九天已到,你乃阴魂,此处非是你久呆之处,走吧。”略一抬手,陈树已经处在一处公堂之上,这公堂与他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阎王殿几分类似,庄严而阴郁。堂上一人隐隐绰绰看不清面容,那人厉声问他:“陈树,你可知罪?”
      陈树说:“我知罪。”
      “你有何罪?”
      “我一生怯懦混沌,眼瞎心昧。不曾追求善,不曾直面恶。护我爱我之人我不曾回报,辱我欺我之辈我不敢抗争。我所爱的人生活在无尽痛苦中,我却不曾努力为她们做任何事情。我一生充满愧和悔。”
      “你可愿接受惩罚?”
      “愿意。”
      堂上那人呵呵两声,丢下一面硬币,“自杀之人魂魄不入轮回,你注定成为孤魂野鬼在阴间晃荡。不过你很幸运,有大善大爱之人为你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又有佛门善念为你求情。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这枚硬币一面是再来一次,一面是投个好胎,你选吧。”
      陈树猛地抬头,“大人,请问再来一次是怎么个再来法?我可以重生吗?”
      “你这一生乏善可陈,为何要重来?宁心为你念足四十九天经,选择投胎的话,你会投一个好胎。”
      陈树吸一口气,捡起那枚硬币抛起。硬币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滴溜溜落在地上。陈树还没看清楚,那人叹口气说:“如你所愿,去吧。下次再见,希望你的人生不是只有愧和悔。”
      陈树被一阵大力带走。地面上,那枚硬币孤零零地躺着,“再来一次”正面朝上。堂上那人呵呵笑着说:“人生岂能说重来就重来?不付出代价怎行?”

      再次有身体感觉的时候,陈树只觉得疼。全身都疼,尤其是脑门上方火辣辣地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一把,黏糊糊的。眼睛睁不开,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把他抱在怀里哭,哭声十分熟悉。他一下子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所有悲剧开始的那一天。他喊了一声:“严姨?”
      严如菊的哭声停了,她惊讶地说:“垚垚,你醒了?我是妈妈啊!”
      陈树拼命睁开眼睛,严如菊焦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面上犹有泪痕。他还在诧异严如菊为什么把他抱在怀里,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顿时呆住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重生了吗?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虽然满脸血污,昏迷不醒,陈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出现他面前熟悉的脸庞,正是十四岁的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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