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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莲心味苦 ...

  •   “云姑娘,你可算来了。”杨柳在围裙上擦手,喜笑颜开。

      “她反正要进来的,何必这么着急。”小潼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哟呵,我几日不来呀,小潼长本事了啊。”云舒摇笑道。

      “哪里哪里,小的可不敢得罪未来的神木堡堡主夫人。”小潼道。

      云舒摇翻了个白眼,“不敢得罪我,还敢跟我阴阳怪气?”

      “哎呀,云姑娘别理他,快进屋吧,外面天冷呢。”杨柳走下台阶,撑着迎上前。

      只见云舒摇披一身白狐领子大氅,身高优势,宽大的大氅也没有压制她的气场。乌黑的发用两根简单的玉簪簪着,两枚红豆耳坠子在白狐领子微微晃动,清丽中透着随意。握伞的手戴着手套,粉面含笑,气色红润。

      “就是,姑娘,咱赶紧进屋吧。”绿芽手里提着一只盒子。

      “这天,瞧着要落大雪了。”杨柳望了眼天,要给云舒摇举伞。

      “我自己来,你和绿芽打伞吧。”云舒摇轻轻摇头。

      “小潼这是吃了什么火药?还拿我们姑娘说话。”绿芽对小潼的态度感到奇怪,她一贯跟在云舒摇身边,也和杨柳小潼两个很是熟稔。

      “谁知道呢,他那个人,好了也是个好人,使起性子来也是......”杨柳低声说,突然被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打断。

      循声望去,对上小潼的眼刀子,杨柳了然,抿嘴朝绿芽摇头。

      绿芽看过去,只见小潼抱着双臂,从廊下跑了出去。

      “小潼,莫不是脑子进水了?”云舒摇愕然。

      身后两个小丫头轻声笑起来。

      “你们可莫要学小潼,扭扭捏捏,像一条扭扭虫。”云舒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果然还没跑远的小潼,身形一顿,迅速跑开了。

      =

      “怎么有空来?”陈连笙一边斟茶一边问,他的声线偏冷清,可听过他的歌声的人都知道他能唱出多么美妙的曲子。

      “天越来越冷,我就懒得出门。趁着今天出门,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云舒摇脱下手套,将两只手套叠在一起,然后放在桌案右手边。

      陈连笙将一只天青色瓷杯推到云舒摇面前。

      “谢谢。”云舒摇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杯身,感觉不烫手,于是整个手握住茶杯,取暖。

      她这才抬起头打量陈连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似瘦了不少,面容瘦削而苍白,唇色淡淡的,清冷如墨的眉目之间挂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忧愁。

      “怎么?”陈连笙对上她的目光,不过片刻就垂眸,轻饮杯中茶。似乎想要躲避她的目光。

      “你好像瘦了好多,是身体还没养好?补药没有喝吗?”云舒摇直言。

      “冬日清冷,胃口不佳。”陈连笙喝了一口热茶,淡声回答。

      “你就是这么瘦的?我在屋里这些日子,都长胖了。”云舒摇有些苦恼,她不算易胖体质,可吃了不动,总会长肉。尤其是天气寒冷,她更是惫懒,连练习射箭的活动都暂时停了。

      陈连笙淡淡一笑,有些女孩子总是对自己过于苛刻,眼睛不够大脸不够小皮肤不够白腰肢不够纤细嘴唇不够红艳。

      但他对云舒摇也算有几分了解,知道她嘴上这样说,其实不会太在意。

      “你错过了贴秋膘的最佳时间。”云舒摇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你倒是抓住了时间。”陈连笙淡然道,语气不见往日的故作刻薄。

      “你不会是生病了吧?”云舒摇盯着他的脸又看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看都带着不可忽视的憔悴。

      陈连笙摇头。

      “若是生病,可不要讳疾忌医。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云舒摇当他是朋友,不免多说了两句。

      屋里炭火哔啵作响,伴随着淡淡茶香味。屋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户作响。门帘下挂的铃铛叮铃铃乱响。

      “你当真要嫁入侯府?”陈连笙想起最近听到的传言,也不确定其中有几分真假。

      “外面都在这样传吗?”云舒摇挑眉问道。

      陈连笙的沉默就是回答。

      “倒也不全是假的。”云舒摇竟有些惆怅。

      “恭喜了。”陈连笙露出一个笑容,云舒摇帮他良多,霍堡主纵是年轻,亦是值得托付之人。

      云舒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未来怎么说呢?不可捉摸,无可想象。她甚至都不清楚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身边所有人都为她能嫁给霍绎而高兴,何伯何婶自不必说,跟在她身边世间最久的绿芽和阿奇也是喜上眉梢,甚至整个别院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用何婶的话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可云舒摇心中仍有疑惑,那疑惑如缠丝一般,缥缈虚无,时聚时散,无从捉摸。

      她自然是喜欢霍绎的,可她仍旧疑惑。

      难得见朋友,就不必想那些烦心事了。

      云舒摇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点头,“这是山楂蜂蜜茶,酸甜可口。好喝。”

      “都是云姑娘教给我的手艺。”杨柳撩开毛毡门帘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于是笑着接话。

      “那也是你手巧。我只是出个方子。”云舒摇手握着杯子,杯沿抵着红艳艳的嘴唇,笑起来,眼眸里像是盛着星光。

      “云姑娘不仅嘴巴甜,人也越来越好看了,”杨柳走过来,将怀里的牛皮纸袋子放在桌几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趁热吃,可香可甜了。”

      云舒摇倾身,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颗栗子,放到鼻尖下闻了闻,“嗯,火候够了,栗子的香味和甜味都散发得恰到好处。”

      “那云姑娘多吃点儿。我还煲了板栗鸡汤。”杨柳笑道。

      “那我可要留下了吃饭了。”云舒摇笑着看陈连笙,意思不言而喻,她放下茶杯,两只手和那颗栗子搏斗起来。

      “还能少了你的饭不成?”陈连笙道,云舒摇素来不知道“拘礼”二字如何写,她向来直抒胸臆,洒脱耿直,有话能直说,就绝对不会绕弯子。

      “就怕我招陈公子烦。”云舒摇嘻嘻笑道。

      她吃了一颗栗子,手又伸向牛皮纸袋摸了一颗出来,塞到陈连笙手里,“陈公子,你也吃一点,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陈连笙差点将手里的栗子一把扔出去,她云舒摇竟然好意思说这种话。以前买的水果零食,哪一样不是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小潼那小子怎么回事?你最近收拾他了?”云舒摇一边剥栗子一边问。

      “他那是和公子置气呢。”杨柳找来一只漆盘,把栗子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哦?小潼的胆子肥了不少啊,竟敢和陈公子置气。”云舒摇啧啧称奇,据她所知,小潼可是很敬重陈连笙的,开口闭口都是他们家公子,陈连笙叫他往东,他就绝对不会往西。什么事竟然能令小潼和陈连笙置气?

      杨柳正要继续说,这时突然响起陈连笙的咳嗽声,她于是闭了嘴,拎起茶壶起身往外走,“我去取水。”

      “你嗓子不舒服吗?”云舒摇偏过头,疑惑地望向陈连笙,却见他摇头,于是又道:“那你咳什么?不让我知道就算了呗。”

      陈连笙的目光倏地沉了几分,他撇开目光,不再看云舒摇。

      尽管云舒摇从未提及过自己的父母家人,可她活泼开朗的性格,耿直坦荡的行事,好打抱不平的善良,无一不显示出她的出身不会差,甚至出自美满幸福家庭。

      “好了,我不问了,你别难过。”云舒摇也不愿戳人的伤心处,还大方地将自己剥的栗子推到陈连笙的面前。

      “我不难过,”陈连笙的目光落在燃烧的炭火上,露出几分悲怆,“我只是心情很复杂。”

      云舒摇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暗道:不会是要讲起往事吧。

      “我提起过我的母亲吗?”陈连笙道。

      完了,真的是要讲往事了!云舒摇暗叫不好,这往事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啊,她听了又该如何安慰陈连笙呢。天知道她的心肠是直的,想不出那些弯弯绕绕。

      =

      人都是爹妈生的,没有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毕竟上下五千年,也只从石头里蹦出了一个孙猴子。

      陈连笙也不例外,他自然是有父母的。只是他的命运有些坎坷。

      他出生在一个小山村,父亲是个穷酸秀才,母亲是农家女,可是样貌不俗又勤劳能干,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可也算温馨。

      直到他七岁那年,山里发了洪水,把地里的庄稼都淹了,日子更是紧巴巴。洪水过后,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穿着干净的好衣裳,在里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家的茅草屋外。

      那几个人的到来,让他们家的伙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桌上不仅有米有菜,还有猪肉。他很高兴,以为好日子来了,爹不用熬夜给人抄书,娘也不用做了农活还要去给人洗衣服。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突然有一天,他娘就失去了踪迹,屋里她的东西都在,他到处去找娘,地里山上,河里镇上。可惜都没有,他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娘。他娘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后来村里就出现了风言风语,说她娘跟着有钱的野男人跑了,不要他和他的穷爹了。他自然是不信的,还和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手指头都骨折了。打架他打赢了,可惜他娘再也没回来。

      自从他娘走了后,他爹变得更加沉默了,还爱上了喝酒,一得了钱就想喝上一壶,喝酒误事,他爹在一个月亮朦胧的晚上,因醉酒一脚踩进了水田里,泡了半宿,抬回来时已经去了半条命,为了买药,本就家徒四壁的家更加贫穷,可他砸锅卖铁都要救爹。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娘,可不能再没了爹。

      可惜事与愿违,他爹在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后还是撒手去了。老天还是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寒冷的人世间。

      催债的债主每天登门要债,可他除了一座茅草屋,身无分文。这时一个戏班子从村子路过,班主瞧中他去唱戏。于是他自卖自身,还了债,跟着戏班子离开了那个小山村。

      从此天高地远,天南海北,他再没回过小山村。

      他唱戏有些天分,加上相貌文雅,扮旦角和生角都很上相。他挨骂挨打,流泪流血,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吃尽了苦头。

      有一天在热闹的寺庙门口,他看到了他娘,她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珠翠宝石,扶着一个老嬷嬷的手从一架马车上下来,一副雍容华贵的派头。

      他很想立刻冲上去,质问她为何走了这么多年,这么些年在哪里,为什么从没有回去找过他,甚至没有一封信。难道他不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吗?她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将他抛弃?

      可他没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乡村少年了。

      他看见一个穿珠戴玉的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冲过去挽住她的手臂,亲热地用脸贴着她的胳膊,清脆地喊道:“娘。”

      经他几番打探,才知道她如今已经是威远侯府的侯爵夫人,身份高贵,仆从如云,与身为伶人的他已是云泥之别。他辗转难眠,痛心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他吃糠咽菜,挨打挨骂;而她高高兴兴地做她的侯夫人。

      他碍了她的荣华路吗?他恨,可他别无办法。

      他想法设法,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好似完全没有认出他。

      直到他叫破彼此身份,她冷冷道:“莫要乱认人。”

      如果说在他捅破窗户纸之前,他还可以在京城的戏班子存存活下去。可是他叫破身份后,一夜之间,京城之中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他被赶出京城,狼狈不堪。没有一个戏班子愿意收留他这个得罪贵夫人的戏子,于是他在外四处辗转于野戏班子,好不容易有所立足,却为奸人所害,用毒坏了他的嗓子,再也唱不了生角。他克服重重困难,改唱旦角。

      后来他遇到云舒摇,借着《一帘幽梦》名动京城。他在京城越来越红,但凡他登台总是一票难求。

      他有几分得意,心中却仍旧愤恨。他想让那个女人后悔,后悔抛弃了他。

      可惜他还没得逞,就得知她被抓入花郎卫了。

      她失去荣华富贵,锒铛入狱。他得知此消息,只觉得大快人心。老天爷没有瞎。

      真是天道好轮回!

      =

      威远侯夫人被官差抓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半天,京城上层圈子就人尽皆知了。

      陈连笙能知道此事,是因他自从来到京城,就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

      说是怨愤也好,怀恨在心也罢。反正他一直悄悄关注着威远侯夫人。

      如今这种场面,他本该拍手称庆。可见她如丧家之犬被差役押走,珠翠零落,披头散发,不要说侯夫人的威风了,连最基本的体面也没有了,她埋着头不看围观的人,紧闭的嘴巴显示出她的不甘心。

      突然间她抬起头,对上了立在人群中的他的目光。

      她的目光似乎颤抖了一下,倏地垂下眼眸,脑袋埋在面前,到被差役押走,再也不曾抬头一次。

      至于她为何会被官差带走关押,他几番打听,也没能得知具体内情,只听说与大理寺正在办的案子有关。

      =

      云舒摇走出陈宅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

      马车停在门口,云舒摇将手缩在袖子里,和绿芽挽着手臂,踩过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往马车走去。

      走近了,却见马车帘子从里面撩起了,露出一张俊朗的笑脸。

      “霍绎,你怎么来了?”云舒摇一扫脸上凝重的神情,高兴地笑起来。

      “接你回家。”霍绎朝她伸出手,他手的肤色并不白皙,手掌和虎口处还有薄茧,却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如此冰天雪地,有一人踏雪而来,只为接她回家。云舒摇的心中突然涌起感动。

      从前她没有家,未来也未必会有。可是此时此刻,面对霍绎的笑容,她只想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携手一起回家。

      坐进隔绝了风雪的温暖马车,云舒摇搓着手,“今天下值这么早?”

      “下雪了,就早点走了。听说你在此地,就想着和你一同回去。”霍绎难得解释得如此详尽。他身边的人未必会惊讶,若是旁人听了,只怕要惊掉下巴,要知道在外人眼里,或者说在他手下跟前,他是极少解释的。

      “方才见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身体不舒服?”霍绎仔细拍掉她披风上的落雪,细细的雪粒子在他的指尖融化。

      “没有,”云舒摇轻轻摇头,回想起陈连笙的那些话,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思索片刻,决定问一问霍绎,“你调查过陈连笙吗?”

      “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妥?”霍绎已经将披风上的雪粒尽数拍落,随手将一边软凳上的手炉塞进云舒摇的手里。

      “今天听闻了他的身世,觉得他挺惨的。能走到今天,着实不易。”云舒摇将手炉拢进手掌中,感叹道。

      霍绎的眼眸闪了闪,问道:“陈连笙告诉你的?”

      云舒摇点头,随后问道:“那你知道他娘是谁吗?”

      霍绎沉默片刻,回答:“正是威远侯夫人。”

      “啊?!”结果惊掉的是云舒摇的下巴,她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你的继母是陈连笙的亲妈?”

      霍绎点头,“可以这样说。”

      “她怎么会锒铛入狱啊?”云舒摇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一个侯夫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下狱呢?

      “谋害人命。”霍绎回答得轻描淡写,可他袖子里的手却紧握成拳。

      虽然云舒摇知道霍绎与霍家的人好像都不亲近,而且和那个继母还有仇。之前的种种刺杀背后,似乎就有这位侯夫人的身影。

      “找到她害你的证据了?”云舒摇急忙问。

      霍绎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云舒摇欢呼道,忽然又想起她是陈连笙的生母,心里格外复杂。

      =

      至味楼里,人声鼎沸。沿着曲折的楼梯层层往上,却愈发安静了。

      每一层的楼梯口,都有两人把守,由堂倌领着的客人,才能进到对应的楼层包间。

      “客官,这边请。”堂倌在前笑着引路。

      云舒摇提着裙摆上楼,冷不丁脚下一滑,走在她身侧的霍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肘,才令她不至于摔倒。

      “他们店里换了新的诗词和画欸,不错,一成不变的屋子,时不时变换装饰,也能令人耳目一新。”云舒摇正是因为观看新的装饰,没留神脚下。她上次来至味楼,装饰不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霍绎目光在楼中央新的画卷上一扫而过,对云舒摇的话表示赞同。

      “你都多久没来了,这已经是换的第三次了。”云舒摇笑道,霍绎自登科起,就更加忙碌起来,铺子商行经营的事情,尽管手底下有得力干将,也有许多事是要他拍板的。加上衙门的公务,他是真忙。

      云舒摇自认闲人一个,每天宅在屋里,也没个空闲的时候,无边楼的书她甚至还没看完几本呢,更不要说还有射箭、跑步等一系列强身健体的活动,乃至冥想。

      来到至味楼的四楼包间,云舒摇顿觉满室生香,不过片刻,她动了动鼻子,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响亮喷嚏。

      “闻不惯这香?”霍绎面含关切,他拎起茶壶,走过去,一股水将香炉的熏香给灭了。

      他实在是一个很贴心的人。云舒摇歪着头看他,眉眼间浮着暖暖笑意。

      可能是霍绎实在对她很好,好到令她有一种不真实感觉。

      “霍绎,你怎么这么好?”云舒摇拉着他的手臂,轻轻的摇动着。

      霍绎被她脸上赤忱的笑意感染,含蓄地笑起来,她总是这样,拉他的手时,从来不分场合。从前他还会耳根子发红。

      “看看他们的新菜单。”云舒摇一手翻开圆桌上的菜单,一手抓着霍绎的手。

      霍绎看着交握的手,弯起唇角,目光落在菜单上。

      自他登科以来,两人就几乎不曾在外吃饭。天气渐凉,云舒摇又懒得动,出门的次数更少了。

      “马上就要过正旦节了,你们会休沐吗?”云舒摇已经将节气摸得一清二楚,她还未曾见识过这个世界的人们是怎么过节的呢。

      =

      下了一夜的雪,在清晨时停了。街道上、屋顶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几个戴着毡帽的男子,挥舞着铲子扫把,正在打扫街道上的积雪。

      一辆宽敞的雕花嵌玉豪华马车,从刚刚被清扫了积雪的街道上驶过,在冷硬的石面上刮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忽然马车的一侧帘子好似被风掀起了,一串东西倏地飞出来,落在一把铲子上的一捧雪上。

      “请你们喝一碗热汤。”只听得这一句话被冷风送来,嘚嘚的马蹄声伴随着风声渐渐远去。

      “哇!大善人啊!”几个扫雪的人看着那串冷冰冰的钱串子,忍不住喜上眉梢。

      “我扫了这么多年的雪,还从来不曾遇到有大善人赏钱呢。”

      “就是,咱们是走了好运了。”

      “对啊,这么冷的天,喝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别提多美了。”

      “走走走,咱们赶紧扫雪,扫完这条街,咱们就去喝热汤。”

      几人说着,又埋头弯腰扫起积雪来。

      “用别人的钱用起来挺顺手啊!”驶远的马车里响起一道声音。

      “反正都是做善事嘛,何必拘于小节?”另一道声音回道。

      坐着马车走过积雪的街道,云舒摇来到了巍峨宽阔的国师府邸面前。

      她撩起车帘,便看到了国师府邸高大的木门和书着“国师府”的横匾,白桦木上用金色漆写字,质朴又冷清的感觉。

      望着那三个闪烁着金光的大字,云舒摇的心中有些忐忑,如此这般行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马车从洞开的角门驶入国师府邸。

      车帘子撩起来,一身锦衣的男子弯腰从车厢里出来,跳下了马车。

      “六公子回来啦!”侯在角门边的一个小童看见进门的马车,欢呼着迎过去。

      刺绣锦扇“哗啦”打开,露出一张俊俏的男性面孔,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赵凌风。

      “师兄们都在吗?”赵凌风笑着问迎上来的小童。

      “只有三公子在家。”小童笑眯眯的回答。

      赵凌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正合他意。

      “到了,下车吧。”赵凌风合拢锦扇,用扇子敲了敲马车,满面笑容道。

      云舒摇下了马车,就被入目的园中景色所吸引,茂林修竹,青翠灌木,布置得错落有致,其上覆盖着层层积雪,看着也觉得景致怡人。

      园中颇有景致,房屋则修建得古朴大气,都是原木色,廊柱和窗户都雕刻着各种花纹,没有红红绿绿的涂漆,目光所到之处,不见半个人影。

      “六公子,国师已经在等你了。”小童道,他偷偷打量陌生的来客,来人身形修长,与六公子比肩而站,瞧着不相上下,穿一身月白色衣衫,披着一件黑色毛领大氅,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白玉莲花纹路的簪子簪住,面容清秀,眼睛如水潭一般沉静,双唇紧闭,周身气度,甚为罕见。料想是带来见大国师的。

      赵凌风虽然交友广阔,但是从不带友人来国师府,三朋四友还是狐朋狗友都被隔绝在国师府邸外。

      “那咱们走吧。”赵凌风说道。

      云舒摇点点头,面容十分沉静,温和得没有什么波澜。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她纵然做得不算好,也在努力去做。

      没有人可以永远躲在一个人的身后,她更加不行,就算对方是霍绎。

      她轻轻调整呼吸,挺直了脊背,双臂垂在身侧,跟上了赵凌风的脚步。

      国师府邸占地宽阔,超过云舒摇的想象。穿过曲折的回廊,踏上层层石阶,终于在一座高大的房屋面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赵凌风望着紧闭的大门说。

      “六公子,大国师让您直接进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白衣道童,对着赵凌风弯腰敬礼。

      “好。”赵凌风点头道。

      白衣道童躬身退去,悄无声息,如同他来时那般。

      云舒摇一路上都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全程没有一句话,很是少见。

      “不必担心,我会陪你进去的。”赵凌风忽然迈近一步,轻声说。

      “有劳。”云舒摇微微往后偏了偏头,挑眉道。

      就在此时,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云舒摇的目光随即投射过去,轻轻眨了眨。

      赵凌风也望过去,露出一个笑,伸手指路,示意云舒摇跟上。

      云舒摇觉得赵凌风一定很敬重他的师父,从踏进那扇宽大的门里,他身上的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就被他收敛起来,一举一动,一步一行,都恭恭敬敬的。

      他朝坐在圈椅内的白胡须老人跪下来,伏地三拜,口中道:“弟子,拜见师父。”

      身为现代人的云舒摇不懂这种跪拜之礼,她固然敬佩她的老师们,但老师们似乎和这个时代的师父,还是有一些她不知道的差异。

      “小六终于回来啦。”大国师虽然看着仙风道骨,但一开口,笑眯眯的倒是更像一尊弥勒佛。

      “是,弟子带了一位朋友,前来拜见师父。”赵凌风熟练地站起来。

      云舒摇上前两步,伸手将戴在头上的兜帽取了下来,躬身拱手行礼,“云舒摇,拜见大国师。”

      “免礼。”大国师道,他自然听过云舒摇的名字。

      云舒摇抬起头,她实在不是个习惯于垂手含胸的人,而且她来见大国师,也不是来寒暄的。

      大国师看着来人的面容,很是吃惊,以至于从不失态于人前的大国师,突然站了起来。

      “你……你近前来。”大国师抬手,语气颤颤。

      云舒摇不明所以,她望一眼同样不明所以的赵凌风,上前两步,“不知大国师有何见教?”

      “你年岁几何?”大国师迟疑问道。

      “二十有三。”云舒摇思忖片刻,决定如实回答,确切的说,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年满二十四岁了。

      见面就问人年龄,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对方是赵凌风的师父,也算是长辈,问了也就问了。

      只是大国师问了她年龄后,就怔怔地望着她,仿佛在透过她看其他什么人。她看赵凌风,可是赵凌风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有何不妥吗?”云舒摇问道。

      “没有,”大国师摇头,伸手指着桌几上的一只木箱, “不若云姑娘先看看此物。”

      “是什么东西?”云舒摇疑惑,转头看赵凌风。

      赵凌风走过去,伸手打开木箱,露出了一只藤箱。

      “这是……”云舒摇走近两步,认出了那只属于她的藤箱,如果在苍蓝山庄,藤箱不曾被窃,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坎坷了。

      她神情复杂,踌躇片刻,伸手打开藤箱。黑色羊毛衣,驼色中长大衣,黑色裤子,粗跟黑色马丁靴,黑色皮包,都整齐在箱子里躺着。

      伸手一一抚过毛衣、大衣、裤子、皮靴、皮包,云舒摇的心情更复杂了。从藤箱被窃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找回这些东西。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是她曾经过往的见证。

      “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云舒摇喃喃问。

      “从花郎卫拿来的。”大国师回答。

      “他们肯?”云舒摇反问道,要知道当初就凭着流言风语,花郎卫就将她的画像张贴得满城都是,尽管画像和她本人的相貌大相径庭,可也不能抹去她的通缉画像曾贴满了大街小巷的事实。

      “自然是肯的。”大国师轻轻笑了,从花郎卫手里拿到这些东西,对其他人来说,自然是难如登天,可对大国师来说,不算什么难事,顶多麻烦一点。

      “所以,大国师所求为何?”云舒摇扶着藤箱边沿,回身清声问道。

      她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每件事的背后,各人都有着自己的诉求。

      “如果我说,我曾经见过你,你会信吗?”良久的沉默后,就在云舒摇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大国师这样感叹道。

      怎么可能?胡扯!云舒摇可以用人格担保,自己从未曾见过大国师。

      “大国师在说笑话吧?”云舒摇笑起来,笑声清亮悦耳。

      -

      “那你呢?你以前也见过我吗?”云舒摇想起大国师的话,还是觉得很好笑。

      “在万春镇之前,我从未见过你。”赵凌风回答,他不觉得师父会在此事上撒谎,对于云舒摇表现出来的不以为意有些不满。

      “对嘛。怎么可能见过呢?”时空可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云舒摇轻轻摇头,把心里的荒谬感赶走,天知道当大国师说这话的时候,她差点就信了。

      宫中陛下召大国师进宫,大国师匆匆而去,让赵凌风带云舒摇去书房看一些东西。

      赵凌风对此也疑惑又好奇,他觉得师父不会在此事上说谎,可云舒摇也是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若是两人都没有记错或者撒谎,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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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莲心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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