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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退亲风云 ...

  •   身如浮萍,逢雨更零落。

      “哎!”想不到她云舒摇竟然也有今天,她往嘴里丢了一把葡萄干,抖了抖纸袋子,“快没有了。”

      她起身立在窗前,伸展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的零食袋子该补给了。”

      “你不是操心别人,就是操心吃喝。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戴着面罩的侍卫不咸不淡地说。

      “谁说不是呢,都是老天爷慈悲。”云舒摇点点头,她这一行本就是奇遇。

      若是从前,她还可以展望展望未来,给自己立几个小目标,反正努努力,不仅能有吃有喝,还能存一点小钱,偶尔去旅个游放松放松。可惜到今天的地步,已不是她加加班努努力就能轻易扭转的了。

      将身家性命都交予他人之手,终归是自寻死路。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没有遇到这劳什子的穿越,在现代社会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挣点小钱养活自己就行。

      失去了自由的日子,度日如年。不过两天,她就将自己随身带的干果吃得一干二净。

      “现在后悔了吧?”侍卫问。

      云舒摇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看一眼侍卫,轻轻地唱起了歌。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光芒照耀你我……”

      她唱歌慌腔走调,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鬼哭狼嚎,且一次能断断续续唱一个时辰,搞得大家都受不了,到门外抗议让她别唱了,可人家理都不理会,隔着一道锁一道门,还是郡主亲自看着他们落锁的,众人不敢闯进去,只得纷纷找谢耘天抗议。

      谢耘天亲自登门,一提起这事,云舒摇一脸幽怨,“非我所愿啊,谢大人,我今日方才知失去了自由的痛苦,太痛苦了,唱歌缓解一下。若是你嫌我歌喉不美丽,可以请来一歌女为我唱曲,我自己给钱。”

      “若是谢大人做不了主,不妨请示一下郡主。”云舒摇看他为难,为他指条路。

      丑话和好话都叫云舒摇说了,谢耘天点头离去。

      =

      云舒摇被花郎卫带走的消息和云舒摇的信件,一齐被送到了霍绎手中。

      他刚刚离开闹哄哄的霍府,走进了梧桐巷八十五号。

      整个氛围很低迷,孔祥垂手站在一边,阿奇更是缩着脖子,眼睛盯着地面,云姑娘在他的护卫下失去踪迹,是他失责。

      霍绎坐在灯下看信,修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小小的信纸,目光在那短短几行字之间翻来覆去。

      她写的信件很短,内容主要有四点:第一是她安全无恙,请他不要怪罪阿奇他们;第二是她不能看着朋友因她深陷牢狱而袖手旁观;第三是她会尽力确保自己的安全;第四后续她会通过赵凌风的人传信,请他不要太过为她担心。

      信件末尾是“勿念”和她的署名。

      他看信的时间越久,屋里的其他人就越不安。公子表面看着个温和无害略显冷清的世家公子,可那是在他不发疯的时候。他发起疯来,着实很可怕,两年前他以雷霆手段清理门户,神木堡叛徒几乎一个不留,那时候的公子阴沉得让身边所有人感到害怕,从那之后公子就变得冷心冷性起来,直到云姑娘出现在他身边,他身上渐渐有了人的生气,更有人情味。

      “很好。”霍绎双手交握,抵着下巴,带着几分笑。

      这本是令人生气的事,霍绎却笑了起来,阿奇只觉得这笑听得他毛骨悚然。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阿奇单膝跪地,拱手垂头,额头有汗。

      霍绎的目光幽幽地落到阿奇身上,沉吟片刻,启唇道:“她既为你说情,此罚可免,但是,下不为例。”

      “谨遵公子教诲,属下必将谨记在心。”阿奇的心怦怦直跳。

      霍绎摆手示意他退下,阿奇如释重负,立刻退出房间,站在屋外院中才惊觉出了一身冷汗,他摸了摸脸上的汗,喉头滑动,转身走开。

      他可以肯定的是,大魔王回来了。

      =

      鞑靼兀砃王子当着百官的面,向陛下恳请求取昭和郡主。

      这事让昭和郡主很是头痛,她本打算按计划前往南境地堡,可宫里的传话给她,让她近日安心在家中休养,不要掺和外面的风风雨雨。无疑是变相的禁足令。

      她心中犹疑不定,宫里让她不要外出,表面上是安抚她饱受传言之苦,从另一方面看,未必没有让她去鞑靼和亲的意图,毕竟陛下没有明确拒绝。

      和亲一事,纵观历朝正史野史,都可以找到文字记载。不论着墨多少,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昭和郡主从出生到现在,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婚嫁那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怎么可能下嫁到蛮荒之地,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直面“和亲”二字。

      朝中对于“同鞑靼和亲”一事议论纷纷,北方战事初歇,南境战事还处于胶着状态,耗费巨大,国库空虚,怎么也不能再在北境打仗,如今鞑靼有意结亲,若真能成,至少可保北境停战几年,有利于国家百姓休养生息。这是同意和亲一派的观点。

      另一派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和亲,而是不同意昭和郡主去和亲,可以挑选其他宗亲之女,封为公主,出嫁鞑靼。

      这时谢耘天出现说了云舒摇的事情,昭和郡主更是头大,如今看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前往南境地堡,如何稳住云舒摇就是个很迫切的问题,云舒摇既然能从南境地堡全身而退,自然不是等闲之人。只怕她未必甘愿久居花郎卫。

      “且先满足她的要求,此人有大用,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昭和郡主之前大肆发布通缉令,之后为撤销通缉令也费了不少口舌,主要是要把事情解释得顺理成章,避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

      乾坤朗朗,烈日当空。街头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花郎卫的后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停在不远处的一架马车徐徐驶了过去。

      走在前面那人,频频回头看已经关上的院门,一见马车上的车夫,顿时喜笑颜开。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搬下一凳子,两人先后钻进了马车。车夫迅速收起凳子,赶起马车。

      “霍绎!”云舒摇一进马车,见到霍绎,就要扑过去拥抱他,中途又想起自己这些天好像都没洗澡,生生地收回了双臂,在凳子上坐下来。

      霍绎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她随时会消失一般,看来她没有把他抛之脑后,还是对他这么热情。

      跟在她身后上车的人,弯腰在挨着车门的条凳上坐下,双臂环抱胸前,抱着一柄长剑,脸上还戴着面罩。

      “这是阿羽,多亏了他。”云舒摇介绍道。

      “受人所托而已。”阿羽不咸不淡地说,他打量着坐在里面的霍绎。

      “多谢。”霍绎对上他的目光,相视片刻,阿羽先移开了目光。

      在阿羽看来,神木堡的大魔王也不过如此,如此年轻,如此温和,和传闻一点儿也不像。可是这次云舒摇能从花郎卫全身而退,可以说都是拜这个大魔王所赐。

      “你考试怎么样?人都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云舒摇仔仔细细看着着霍绎,只觉得他消瘦了,眼下一片青色,和嘴巴周围的青色胡茬很是一致。

      “脸上的肉都没有弹性了,”对着霍绎,云舒摇好像永远做不到只是看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嘟着嘴感叹,“合着你就没有按我信上叮嘱的做啊。”

      “是不是因为太想我而消瘦了?”云舒摇歪着头,脸上漾着笑,接二连三地发问。

      “你想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霍绎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笑着问她。

      “一个一个回答。”云舒摇一本正经的回答,。

      “考试还可以。”霍绎的目光就没有从云舒摇身上移开过,她眼睛弯弯的,里面像是盛放了星星。被困花郎卫好像并不是她,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温暖。带给他无限的安宁。

      云舒摇点头“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他的手掌,鼓励他继续回答她的问题。

      “一日三餐,从无遗漏。”霍绎又答。

      这回云舒摇抿唇摇头,“是不是睡得不好?”

      霍绎含笑不答,她的观察力总是这般厉害。他怎么敢告诉她,自从得知她失踪的消息,他就整晚整晚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她,在哭,在喊,在挨饿挨冻。

      “吃饭和睡觉一样重要,缺了一样人就会没精神。没有精力怎么做事啊?岂不是任人宰割?”云舒摇捏了捏他的手掌,说得语重心长。

      阿羽突然伸手敲了敲车壁,“停车。”

      云舒摇循声望去,问道:“怎么了?”

      “你是他娘吗?”阿羽冷哼一声,然后拉开帘子,闪身出去,跳下了马车。

      “这个家伙!太过份了!他明明以前是个闷葫芦的,嘴巴这么毒!”云舒摇怒气腾腾,“我要告诉桑桑,让她治一治他!”

      下一刻,一个力道将她扯入了一个怀抱,只听耳边响起低语,“我很想你,阿舒。”

      不知为何,云舒摇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明白,这次她能安然从花郎卫出来,霍绎肯定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成本,否则怎么可能让钻进权势和财富里的昭和郡主让步呢。

      “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我欠你这么多,怎么还得清啊?”一想起这个,云舒摇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哗啦啦流下来,打湿了霍绎得衣衫。

      霍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哄孩子入睡那般轻柔且饱含爱意,哭吧,她可以放心在他怀里哭。

      云舒摇靠在霍绎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离家出走的羞耻心又突然回来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她擦着眼泪,抽抽嗒嗒地说。

      “那就不要离开我。”霍绎的双臂收拢,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阿舒,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

      云舒摇平安回来,大家都在院子里迎她。让她跨过火盆,赶走坏运;然后用柏枝蘸水撒在她身上,驱除霉运;绿芽亲自拿艾草熏了云舒摇住的玲珑阁,床单被子枕头都换了新的。

      待她沐浴更衣,换下的旧衣服也被绿芽拿去烧了。

      一切都焕然一新,弄得云舒摇感动不已,又哭了一场,绿芽、何婶也流了一场眼泪。

      霍绎牵起云舒摇的手,拉着她进了屋子,才算罢了。

      “做什么啊?”云舒摇脸上还挂着泪珠,头发披散着。

      “把姜汤喝了。”霍绎端起碗塞进她的手里。

      “我又没感冒,喝什么姜汤啊。”云舒摇皱眉,辣辣的姜汤并不算好喝。

      “多放了红糖,喝起来没那么辣。”霍绎摇头,接她回来途中,她至少咳嗽了三次,偏她还不自知。

      姜汤的温度刚好,云舒摇扬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霍绎从她手里拿过空碗,顺手放到旁边的桌几上。

      “过来躺下。”霍绎拉着她走到软榻处,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在软榻上坐下,软榻边还燃着一盆炭。

      “你要做什么啊?”云舒摇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领,紧张地望着他。她虽然喜欢他,可也不至于一回来就发展这么快吧,且不说现在是白天,门外还有绿芽他们呢。

      “头发还是湿的,躺下来,我给你擦,”霍绎弯腰,手里捞起一块毛巾,望着她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云舒摇吞了口口水,心里狂道自己太孟浪了,不过此刻最好闭嘴,她脱了鞋子,在软榻上躺好。

      霍绎在枕头旁坐下来,动作轻柔地整理她的鸦黑长发,手持毛巾,一下一下擦起来,他的动作不急不徐,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眉眼含笑。

      遇到霍绎,她何其幸运啊。

      既然迟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那是不是该沉下心来,好好关注眼前的生活。

      毕竟眼前人难遇,有花堪须折,无花则只有空折枝。

      =

      连着几天,霍绎都在这边,一日三餐和云舒摇同吃同喝,陪她练习射箭。

      云舒摇整日都眉开眼笑的,连带着霍绎的心情也很好。

      她原本是爱出门游山玩水的,经过这么多事情,倒是变得胆小了些,宁愿窝在屋里看书写字,跑步射箭,就怕出了门刺客突然从天而降,不仅破坏游玩的心情,而且总处于心惊的状态实在不利于身心健康。

      历经风波后的平静生活,云舒摇很珍惜,心中只记挂着两件事:一是放榜,二是李茵宁。

      此前不曾见过李茵宁,她没将事情放在心上,见过后,倒时不时记起这事。她只放在心里,就连霍绎都不曾讲过。

      这天,云舒摇练习射箭回来,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来人了。

      “云姑娘在屋里?”杨柳问门外的小丫鬟。

      “杨柳姑娘来啦,云姑娘在的呢,你且等一等,我去给你通传。”小丫鬟说罢话,转身进屋,绕过屏风,立在珠帘外,“绿芽姐姐,杨柳姑娘来寻云姑娘了。”

      “请到花厅里奉茶,我去给云姑娘说。”绿芽笑道。

      小丫鬟应一声“是”,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云舒摇换好衣裳出来,就听绿芽说杨柳来了,她忙叫绿芽帮她重新梳了头发,取下架子上的披风披在肩上,带着绿芽出门了。

      这边厢的绿芽,方才端着茶杯喝了两口茶,在和一个小丫鬟说话,一见云舒摇进来,连忙起身迎过去行礼,笑眯眯的说:“见过云姑娘。”

      “赶快坐下来,怎么有空来?”云舒摇拍了拍杨柳的手臂,笑问。

      陈连笙一身伤痕回去,把小童和杨柳两个吓得半死,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开了方子和药膏,涂抹和汤药一齐用,也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起身。加之陈连笙早些年身体吃了亏,底子不好,到现在都还将将在屋里养伤。

      云舒摇出了花郎卫,带着各种补药瓶瓶罐罐去看过他一会,他勉强接了,让她以后少去登他的门,没得又被她连累。云舒摇自知理亏,牵连了别人,也直到陈连笙一向说话就不怎么好听,留下一包银子,出了屋子又悄悄叮嘱小潼和杨柳,务必要好好照顾陈连笙,若有事,就去梧桐巷寻她。

      “陈公子怎么样?”各自落座,云舒摇免不了先问起陈连笙的情况。

      “药吃着呢,能下地在屋里走几圈了。”杨柳答。

      “那便好,”云舒摇略点头,“他精神瞧着如何?”

      “还好,有时还唱几句歌呢。”杨柳点头道。

      “总之辛苦你和小潼了。”云舒摇道。

      “说什么辛苦,都是我们应当做的,陈公子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怕是还不完了。”杨柳道。

      “那我的恩情就还得完了?”云舒摇揶揄她。

      “云姑娘现在啥子也不缺,住得宽敞,服侍的人也不少,我……”杨柳话没说完,就听绿芽在旁边笑得弯腰。

      “绿芽,你笑我干啥呢?”杨柳瞪起眼睛望向绿芽。

      “讲什么恩情,你多来看看我就挺好。”云舒摇道。

      “我这次来,主要是听到消息,来给云姑娘道喜。”杨柳笑起来。

      “向我道什么喜?”云舒摇疑惑,看向绿芽,以为她知道些什么,谁知绿芽却摇头。

      “我在玉堂听人说,霍李两家退亲了。”杨柳放低了声音,显得有些神秘,可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退亲?真退了?李家怎么会同意?”绿芽跳起脚来。

      “那不晓得,反正听说是霍世子亲自登门的。”杨柳摇头,放眼京城,哪个不想和神木堡扯上点关系?就是神木堡堡主行事低调,又有“大魔王”那样的凶名在外,没有找到结识的路子。

      “云姑娘不知道麽?”杨柳问道,她以为这么大的事情,云姑娘必定是事先知情的。

      她确实不知道,这几天霍绎时不时出门办事,两人目前尚未聊过这事,不知他怎么就突然去退亲了。不知为何,云舒摇直觉是霍绎亲自去办的。至于李家怎么会同意退亲,这其中缘由她就猜不透了。瞧着李茵宁,对霍绎是一片深情,如何肯轻易答应退亲。

      杨柳和绿芽都喜气洋洋的,云舒摇又问了杨柳外面的消息,大家都是怎么说的,几人又说了会子话,绿芽送杨柳出去了。

      云舒摇独自在花厅里坐了半晌,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盼着霍绎早点回来,她好把事情问个清楚。

      =

      且说另一边的威远侯府,就不如梧桐巷八十五号宅院清净安宁了。

      “混账东西!岂可如此肆意妄为!”威远侯得知霍绎亲自登门李府退亲的消息,甲胄都没来得及换,就从京郊大营里赶了回来。

      他怒气冲冲回来,就遇上霍绎正要往外走,把人叫住了,“给我来书房。”

      威远侯到底不想在隔着照壁的大门口训斥儿子,叫人听去了,不免显得闹哄哄的不体面。

      霍绎面容沉静,跟着威远侯来到了书房。

      方才一走进门,就挨了一耳光,“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你老子,还有没有霍家?”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同我商量?就擅作主张?”

      “你以为这朝堂之中,就容得你这般肆意妄为?”

      “你如此鲁莽行事,又值此关头,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李家?”

      “你苦心准备科考,难道就要让其毁于一旦?”

      “你在养个女人也就算了,先前你为了她不惜得罪昭和郡主,如今又和李家退亲,难不成还要将那个女人娶回家?”

      “我告诉你,有我在,那个女人就甭想进霍家的门!”

      “现在你同我上李家道歉,婚事不能就此作废!”

      霍绎一直沉默着,面对他父亲面容扭曲的咆哮,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仿佛蓄满了水的深潭,里面是惊涛骇浪。

      “走!”威远侯上手捉住霍绎的手腕。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霍绎手腕一转,挣脱威远侯的手,语调冷冰冰的。

      说罢,霍绎扬长而去。

      威远侯怒气腾腾,摔了两个茶盏。

      巴在窗外将父子俩的吵架听得一字不漏的人,正是霍夫人,她面带喜色,巴不得屋里两人吵得更凶些才好。最好是侯爷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听到屋里没有再响起摔茶盏的声响,霍夫人才直起身,换了一副面容,款款走进了书房。

      “侯爷,这是怎么了?可要当心身子。”她快步走过去,扶助威远侯的手臂,切切道。

      “世子他还年轻,不懂事。侯爷切莫气坏了身子。”霍夫人殷切地宽慰着威远侯。

      “这个逆子!简直无法无天!”威远侯气得捶胸叹气,原本接他回来时,只是觉得他性子沉闷了些,纵是相貌长得太过出众,倒也相宜。再者在威远侯看来,天底下无不是之父母,也没有不敬爱孝顺父母的子女。

      霍绎回来这几年,虽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与府中众人相处也还尚可。

      万万想不到他年纪小小,还没有行及冠礼,就如此胆大包天。想来还是太过年少不知天高。

      霍夫人温柔小意安慰威远侯不提。

      =

      威远侯父子的争执,很快就传到了霍太夫人跟前。

      “是个什么情况?”霍太夫人问道。

      “侯爷回府就把世子叫到了书房,不许人靠近,只听得侯爷在……训斥世子,未曾听见世子反驳,一会儿世子就出了书房,直接出府了。又听得一些杯盏碎了的声音,然后夫人就进了书房。”叶荷轻声讲道,世子素来冷淡,就是训斥仆从也只是几句话,从不曾与谁高声争执过。侯爷虽在军中,也不是暴脾气,可如今侯爷竟然把世子骂得狗血淋头,想来是非常非常生气退亲之事。

      “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霍太夫人叹道。

      “这李小姐瞧着知书达理的,也不知怎么就入不了咱们世子的眼。”许嬷嬷小声道。几人且说着话,就听门外的小丫鬟进来道:“太夫人,侯爷和夫人来了。”

      霍太夫人点点头,许嬷嬷赶紧摆手,示意叶荷去迎。

      片刻,威远侯和霍夫人就进来了,向霍太夫人行礼,分别入座。叶荷带人奉上茶水,就在霍太夫人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怎得你们两口子都来了?”霍太夫人喝了一口热茶,慢慢道。

      “想来母亲已经知道了那不肖子孙做的事。”威远侯已经平静下来,方才来找太夫人商量对策。

      霍太夫人缓缓点头,许嬷嬷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放在小桌上。

      “那儿子就开门见山了,和李家的亲事不能退呀。”威远侯急道。

      “怎么就不能退了?”霍太夫人问道。

      “长辈们订下的亲事,岂是他说退就退的?”威远侯道道。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霍太夫人语气平平。

      威远侯顿了片刻,咬着牙齿,向霍夫人示意。

      “此事还要请母亲出面,和李家那老太君商议商议,以求此事有个转圜。”霍夫人用祈求的语气说,眼神切切地望着霍太夫人。其实她心里巴不得亲事作罢,她本还顾忌霍绎结了一门好亲事,如今他自己要作死,谁能拦得住啊。

      “能有什么转圜?霍李两家退亲,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霍太夫人神情懒懒,示意许嬷嬷退出了房间。

      她本也以为这是门好亲事,李茵宁知书达理,容貌好,人又聪明伶俐,每回来霍府,总是不会空手而来,都是给人预备了礼物,礼物不贵重,但胜在花了心思。如此体贴,且又对霍绎一往情深。足够做她的孙媳妇。

      可惜的是:一则她固执己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二则已经被霍绎厌恶了。

      世间男子,就算娶了心头好,也保不齐哪天就厌弃了,更遑论是娶一个自己厌恶的女子。

      以她对霍绎浅薄的了解,他既然已经做出决断,就断不会娶李茵宁。

      他年纪轻轻,就掌管神木堡,发号施令惯了,哪里容得了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且他性子执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是咱们家,不能退这门亲啊。”威远侯道,他隐隐感觉到太夫人并不想去找李太君了。

      霍家的爵位传到第二代,已经不比从前,在朝为官的眼下就只有威远侯,领了一个将军的职位,其他人念书经商俱不行,靠着祖产田庄铺子过活。

      好容易接回霍绎,他不仅手握神木堡的财富,还准备走科举考试一途。还指望着霍绎再次光耀霍家门楣呢,所以千挑万选费了不少心力才和李家结亲,李茵宁的父亲是太子太傅,是太子一派。霍李两家结亲后,多得太子提携,办了不少好差事,威远侯在军中更有威望了。谁人不高看霍家一眼呢。

      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霍家正当显赫,得陛下看重,往来皆世家勋贵。

      可惜好景不长存,在父亲亡故后,霍家渐渐衰败了。他并没有继承父亲在用兵打仗上的天赋,不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恢复从前得兴旺与荣耀。

      所以他年轻时才会迎娶神木堡堡主之女,因为他们家需要那笔丰厚的嫁妆,来承办袭爵事宜,以及维护霍家繁荣的假象。

      这些都是威远侯霍錻(音bu)内心深处的恐惧,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的噩梦,是他从不曾与人提起的疮疤,是他已经抛到九霄云外的暗伤。

      “儿子,求母亲,看在霍家的份上。”威远侯霍錻哀求道。

      他心中清楚得很,霍绎根本不会听他的。在霍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甚至会不可控制地感到恐惧。可是那是他儿子啊,他怎么会恐惧呢?

      “你可知霍绎退亲的原因?”霍太夫人冷声问。

      “他就是被灌了迷魂汤,想要以正妻之位迎娶那个女子,才会昏了头去李家退亲。”威远侯霍錻愤恨道。

      霍太夫人听了此话,心中一冷,霍錻他完全不了解霍绎,亦或者说他从不曾真心去了解霍绎。

      但凡有几分了解霍绎的人,都会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容易被蛊惑被蒙蔽的人。他条理清楚,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对下属尚且宽容,对背叛者从不姑息。

      霍太夫人轻轻摇头,望着一脸愤恨的霍錻,霍家是这样的人当家,能兴旺家族才奇怪。

      “这其中确实有那位云姑娘的缘故,但本质上是霍绎不愿意同李家联姻。那就是神木堡不愿为太子所用。”霍太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难道他选择了二皇子?”霍錻颤颤道。虽然太子已经位居储君,可是当今陛下默许并培植二皇子与其相争,是以太子和二皇子两派在朝中争斗,不少大臣都明里暗里选择了站队。

      霍太夫人不语。

      “若是如此,我在明站队太子,他暗地里支持二皇子,不论将来是哪位登上大宝,都少不了咱们家的从龙之功啊。”霍錻顿时激动得站起身,仿佛霍家再度兴旺只在咫尺之间。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朝中的事情。”霍太夫人慢慢道。

      “太夫人您可得想想办法呀。咱们家还有谁能有点法子,就只有您了。”霍夫人陪着笑脸道。

      霍太夫人咳嗽起来,霍錻赶紧两步上去,将茶盏端起放进霍太夫人手里。她接了茶盏,低头饮了一口,看一眼一副殷勤小意的霍錻,慢慢道:“你这个儿子,管着偌大的神木堡,他做事心中自然有数。咱们霍家,有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你也都是知道的。若想兴旺家族,这一辈就要看霍绎了。”

      这时门被敲响了,响起许嬷嬷的声音,“太夫人,该喝参茶了。”

      “好吧,你们也去歇着吧。”霍太夫人缓缓道。

      霍夫人起身,霍錻后退两步,两人齐行礼,“儿子告退。”“儿媳告退。”

      “菁菁也该议亲了吧,最近就在家里好好读读书。”霍太夫人看着霍夫人,淡声道。

      “是的,儿媳明白。”霍夫人再次点头。

      “母亲要注意身体,不要累着了。都是儿子的不是,还来叨扰母亲。”霍錻道。

      “罢了,都去吧。”霍太夫人轻轻摆手。

      霍錻二人往外走,和端着参茶进屋的许嬷嬷打个照面,又叮嘱许嬷嬷并叶荷诸人好好服侍太夫人,方才匆匆去了。

      许嬷嬷走到霍太夫人身旁,端上参茶,小声道:“太夫人,侯爷这回会听吗?”

      “他听不听在他。”霍太夫人道。

      “是,太夫人少操心。”叶荷笑道。

      =

      且说霍绎出了书房,扬长而去,上了马车,就叫启程。

      马车直接往梧桐巷去了,到了大门外,霍绎忽然记起脸上有伤。他没有随身带镜子,让阿奇一瞧。

      “哎哟,公子,您这脸上……”阿奇惊叫道。

      霍绎抬手摸了一下,微有痛感,他眉都没皱一下,“印子很明显?”

      “对,一眼就能看出来。”阿奇点头。公子细皮嫩肉的,一个巴掌印子特别明显。

      他可从没见过公子挨巴掌,如今已然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去给我找几块冰来。”霍绎直觉要敷一敷,顶着这张脸,被云舒摇瞧见了,总是不好。

      “得了,公子。”阿奇应道。

      一下了马车,霍绎神情自若,快步往“无双院”而去。阿奇则转道去地窖取冰块了。

      =

      且说另一头,云舒摇等霍绎,左等又等也不回来,在她写了第十章大字后,绿芽匆匆进来。

      “云姑娘,公子回来了。”

      “哦,总算回来了。”云舒摇点头,等得久了,她又被其他事分了神,便不似开始那般着急了。她去净了手,端了杯热茶在手里捂着。

      “公子去了无双院。”绿芽又说。

      云舒摇疑惑地“哦”了一声,这人每每回来,必定先来她住的玲珑阁,两人说会儿话,他才回无双院更衣。今儿是怎么了?

      “绿芽,帮我拿下披风。”云舒摇起身,喝了一口热茶,披上披风,带着绿芽出门,沿着抄手游廊,径自往无双院去了。

      恰巧和取了冰块的阿奇,在院子门口碰了正着。

      “哟,阿奇这是拿的什么呀?”云舒摇悠悠的问,其实若非阿奇看见她,还把提盒往身后藏,她也不会这么一问。

      “没什么。”阿奇连忙摇头。

      云舒摇又盯着他看了两眼,也不再问了,抬脚往院子里去了。

      阿奇看了看手里的提盒,暗道:不好,云姑娘来得这么快,他还怎么把冰块拿给公子冷敷啊。

      =

      照了镜子,霍绎不得不承认,他脸上的巴掌印子何止明显,简直突兀。

      看来要速速冷敷一下,免得一会儿见了阿舒,被她瞧见。

      他端详镜子,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印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听得开门声,便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转脸一看,来的却不是取冰回来的阿奇,而是云舒摇。

      他顿时记起脸上的红印子,倏地转过头,道:“你怎么过来了?”

      “合着等的不是我,那你等的是谁呀?”云舒摇哼笑道。

      霍绎支支吾吾不应声。

      “这是怎么了?今儿倒是怕见人了?”见霍绎就立在衣架子那边,从她进门起,他半步都不曾挪一下。云舒摇不由得揶揄他。

      “不是。”霍绎嘴上否认,可就是纹丝不动。

      “你杵在那里不动,是想我过去吗?”云舒摇笑问。

      “不是。”霍绎立刻否认。

      云舒摇笑了几声,觉得今天的霍绎处处透着古怪。他不动,那就她动吧。她缓步走过去。

      “你别过来,”霍绎听得见她往这边走,立刻出声制止,“你就站在那边。”

      “我偏不,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云舒摇说着三两步就走过去了。

      霍绎连忙转身,躲避着她。

      可云舒摇哪里会让他躲,扑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我看你往哪儿跑。”

      腰上挂着个大活人,霍绎一时被绊住了,他用左手紧紧捂着左脸,一直往左偏,“我没跑。”

      “那你躲什么?”云舒摇伸长了脖子,要瞧他的左脸。

      “没有。”霍绎还是否认,右手揽住云舒摇的肩膀。

      “那你把手拿开。”他越是躲避,云舒摇越不肯放过他,觉得其中定有古怪。

      “我不。”霍绎坚持道。

      “哦,我知道了。”云舒摇沉吟道。

      霍绎紧紧盯着她的脸,神情有些古怪。

      “说,是不是哪个女人亲了你的脸?”云舒摇故意沉着脸。

      此时突然听得一声笑,云舒摇望过去,笑出声的正是在门口张望的阿奇,他手里仍旧提着那个木盒。

      “好,那阿奇你来说。你跟着他左右,总是知道的。”云舒摇道。

      被点名的阿奇,心中后悔万分,他作什么死啊,非要去瞧公子的热闹。若他说了,公子肯定要收拾他;若他不说,云姑娘会借公子的手收拾他。总之,他说与不说,都会被收拾一顿。在门外候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伸头,还要笑出声?

      绿芽捂着嘴巴,看阿奇的笑话。

      不等阿奇说话,云舒摇突然回头,盯着霍绎,“还有你,有什么事不直接告诉我,非要让我从别人嘴里知道,对吧?”

      “或者说,你认为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绎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开玩笑,她是认真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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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退亲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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