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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

  •   等了一刻不见再有人发话,武东华知道没自己事了,行礼告退。
      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巴颜阿说:“这是个心里有数拿得稳的,要紧时候能顶大用。”
      方昭急于恢复外间联络,想倚武东华做帮手,只以结绿心存疑惑,连带的也有了顾虑,听到巴颜阿的话很高兴,问他如何看出此人堪当重任。
      巴颜阿一笑:“我才来山上几天,认识谁是谁?还不是听你们额娘念叨的?”
      “她的话就一定准?”方结绿反诘。
      竟公然质疑自己的亲娘,方昭又惊又气,想想这么没天日的话也就他出得了口。
      方葳不干了:“说什么呢?连娘都不信,你还信谁?”
      巴颜阿打量帅座上年轻无畏的一张脸,心里纳闷儿,干妹子干妹夫两口子性情都不赖,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来?他决定行使一下做舅舅的权力和责任,开导开导这个阎王外甥。
      “你娘这个人,自小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咳了咳,他慢条斯理地往下说,“当年大福晋带过来的女孩子,个顶个儿能干,你们六婶就是一个,那心思转得叫快,嘴皮子也利落,跟汗说话都不打怵,满府问问,四福晋身边的舒雅姑奶奶,谁敢惹?”
      方葳眨巴眨巴眼睛:“我娘那么厉害?你们都怕她?”
      “知道你小子想说什么,没错,都怕她,包括你阿玛。别看你阿玛在我们堆儿里能说会道,飞精飞精的,到你娘那儿准瞎。那年一群丫头踢毽子,正赶上我们路过。”
      巴颜阿眯起双眼,回到二十年前:矮花墙,石子路;翠毛毽儿,五彩衣;莺声燕语,争吵嬉闹……
      一切就像昨天发生的,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可现在睁眼看看,玩儿毽子,藏毽子,找毽子,抢毽子的人呢?除了自己和阿尔达,就剩下一个寡妇,拖着一群孤儿。
      “后来呢,舅舅,你们路过怎样了?”
      巴颜阿感觉有人拽自己,回过神,勉力笑着,摇摇头:“陈芝麻烂谷子了,扯它干吗?反正你们六婶当年就是厉害,没人敢招惹,可她偏偏只服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六婶服我娘?”方昭品出话里深味,有意问。
      “她比别人都有主意,不爱说话,说出来就驳不倒,眼头特准,看人料事是这个。”一根大指挑起。
      结绿眉头动了动,没其它反应。
      手指放下,声音再起:“甭不信,要不是当初你娘认准你爹,今天哪儿来的你?”
      结绿怔住。
      巴颜阿双臂一抱,继续道:“娘儿们头发长不假,可也不一定个个见识短。你们六叔豁出一条命把人送出关,为的啥?只为跟你们阿玛有份香火情分吗?好好想想吧,傻小子,别有事没事老和自己亲娘较劲,老天把她留给你,一边偷着乐吧!”坐正身子,他抹一把脸,“怎么着?闲篇儿扯完了,说正事儿吧,这一仗到底怎么打?”
      哥儿仨愣呵呵看着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一场特别军事会议持续到午后,甥舅四人先后走出大帐,翻身上马。
      巴颜阿坐在鞍上叫了声:“二少,有空到后面来一趟,夫人找你。”
      “什么事,舅舅?”方昭立刻回应,辞色间多了三分恭敬。
      “不知道,得闲儿就来吧。”巴颜阿打马离去。
      方昭本来对义母一昧迁就方结绿略有腹诽,此刻心境大异,当即上马赶往北关。后营找了一大圈儿,得知塞图去了飞来峰,忙转道往回兜。路过蓬莱峰脚下一片缓坡,看到有几十匹马疾驰而过,马上骑手清一色年青而矫健。山上重组军营奇缺快马,能作战的骑兵更少得可怜,把管操训的方葳急得吃不下睡不着。北关驻扎的全是眷属,哪儿跑出一支骑队来?
      他下令:“去看看,哪个营的。”
      一个亲兵打马过去,不多时领了名骑手回来。
      骑手到跟前一抱拳,清脆地打了声招呼:“二少,找少夫人吗?她在那边。”
      “你?”看清那张脸,方昭有些意外,“你们在这里干吗?”
      丹珠内穿紧身衣裤,外罩披风,头裹黑帕足蹬毡靴,冲他嫣然一笑:“少夫人带我们跑马呢,才练了没一会儿。”
      “跑马?你们?”方昭吃惊。
      “是啊,我帮少夫人挑的人,十七八往上,三十往下,身子硬实,胆大心细,腿脚麻利——可不好选了,挑来挑去只得了一百不到,这不,三圈儿跑下来就剩这几十个了。”
      方昭伸头张望,隐约看到一匹青黑色坐骑冲在最前端,朝蓬莱峰西岭方向奔下去。大金的格格会骑马不奇怪,但骑得这样出色,几乎不逊于正在前面山谷里日夜操练的骑营将士,实在叫人开眼。
      “可惜是嫂子,要不小葳乐了。”心里叹一声,他告诉丹珠,自己还有事,不过去见面了,要她转告云娘,山道崎岖,千万当心。
      “放心吧,二少,这对我们格格不算什么。”
      方昭举起马鞭,叮嘱:“山顶不要去,没路。”又问,“你们哪儿来的这些好脚力?”
      丹珠答:“好什么啊,全是伤号、病号,前面营里挑剩的,格格给看了看,凑合用呗。”
      “她还会医马?”
      “嗯,以前住的屋子离马棚不远,看久了多少懂一点儿,我们格格可聪明了。”
      方昭大为惊异,格格不就是公主吗?大金公主怎么挨着牲口棚住?

      驱马奔往飞来峰,终于见到塞图——正坐在道边山石上休息,护卫牵马站在不远处。
      “娘找我?”方昭迎上去,发现义母脸色苍白,神情倦怠,忙问,“怎么了,您不舒服?”
      塞图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等坐稳才说:“没什么,走累了。”又问从哪儿来。
      听说刚在总关寨开会议过重要军情,她没再往下说,转问山上粮草还够多少日子的。
      方昭道:“本来还能吃上二十来天,打起来就难说了。”
      “那你怎么打算?”
      “再去筹,只能这样。”
      “有目标了?”
      “还没定,人手也成问题,您知道的,咱们现在兵力宝贵。”
      “再贵也没粮食贵,”塞图果断地道,“天底下哪儿有不给添饱肚子叫人去冲锋陷阵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方昭点头:“娘说的是,我不过想尽量少动本钱,多办事。”
      塞图笑:“算盘打得倒精,你该去做生意,稳赚不亏。”
      话毕两人想到段运昌,不约而同朝神秘谷方向望去。
      望了一会儿塞图轻轻叹气,开口却毫无沮丧:“你想得没错,可有些事当办则办,不能犹豫,咱们和朝廷不是做生意,就算是,也是杀头买卖。我听说小葳练兵练得很苦,兵器打造也特别吃力,要是粮草上再有亏欠,你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吗,孩子?”
      方昭心惊,意识到情势严重,想了想,把一个筹划多日的主意和盘告诉了义母。
      塞图听罢自语:“你想领人打冯家老屋?”沉思片刻抬眼道,“跟他们哥儿俩合计过吗?”
      “给大哥提过,小葳忙得晕头转向,还没告诉他。”
      “你大哥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他早想收拾冯家了。”
      冯家老屋是潜山县境一个相对富裕的村寨,距潜山仅三十余里,主事的是冯姓大族一对堂兄弟,为人精明,处事圆滑。方汉洲在的日子,双方时有钱粮往来,两兄弟十分客气,从不计较,年节常有馈赠。自朝廷大举剿山得手,冯家态度陡变,多次拒绝粮草接济不说,当方昭和方葳冒死领人下山筹粮,与官军遭遇时,竟发现似有冯家人在场,隐在暗中指指点点,令方葳很快落入重围被擒。方结绿闻知这一切,恨得咬牙切齿,说如果查实是冯家出卖的方葳,他决不放过他们。
      塞图皱眉:“要是这样,还真不能饶了这哥儿俩。”
      义母又一次出以相同的态度,站在亲生儿子一边,方昭无语,转开了头。
      结绿从小任性,脾气烈,如今坐上一军主帅的位子,不听人劝,愈显执拗。虽说每次独断不尽无理,但这样任由迁就下去总不是办法。长辈里只剩下义母一人,如果她不愿出手约束,还有谁能管得了这个阎王?方昭不止一次想,有必要劝劝义母,但每次临到跟前都打了退堂鼓,不为别的,他怕自己一说,义母会想起青萍,那凄楚哀绝的眼神,痛心至极的眼泪,已目睹了太多次,他决不想再看一遍。
      一只温软的手抚上肩来,耳畔传来低语:“小昭,你心里怪娘了是不是?”
      方昭转回脸,撞上一束注满慈爱、期许而又无限疲倦伤感的目光。
      “说实话,孩子,娘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忽然丢了那么多的亲人,那么多的孩子。到现在,我还总梦见他们,梦见他们在原来的地方,做着原来的事。你们帅爷,一天忙到晚,终日见不着人影;你们二叔,在振衣堂上新书,要你们背,要你们写;三叔在校场上,和新来的弟兄发火,骂他们笨,武艺不长进;四叔和六叔下山了,不知道哪天才回来;五叔又在敲他的算盘珠,筹划过年的东西;只有七叔闲,跑来找我说,嫂子,我也有儿子了!他怎么那么能吃啊?你七婶娘在旁边说,能吃怎么了?又吃不穷,又……”
      “娘!”方昭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摇,“别说了,别说了,娘!”
      母亲干涩的嘴角绽出一丝暖笑,眼神益发迷惘:“对了,还有你梅姐姐,来跟我告状,说她二哥把阿莲骗到天池峰一个石头缝里,爬也爬不出来,急得直哭。你二哥呢,领着你们一群躲一边看热闹,还说这是青萍的主意。我就说她,老二胡折腾惯了,一天不生事就皮痒,老大怎么也掺和进去了?还有钰官和小昭,能容他这么欺负阿莲吗?”
      方昭泪如泉涌,几乎给义母跪下去:“娘,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再说了!”
      塞图回眸,面无戚容,目光沉静:“儿子,你可以求娘不说这些,可是娘去求谁,让我忘记这些?娘去求哪一个,可以让我把他们通通忘了,再也不想?你告诉娘,你说啊。”
      方昭浑身抖了起来。
      还是那只温软的手,扶住他颤动的肩,声音淡定,清晰:“别怕,娘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想到一个好法子,一个可以不去梦他们,不去想他们的法子。”
      “什——么?”
      “娘只想你们!想你,想结绿,想小葳,想绢绢和阿芙,想了之大师那儿的楠盟,只要知道还有你们在,帅爷、青萍他们就全不见了,真的,可灵了。你从小爱读书,脑子好使,心细;结绿呢,敢冲敢打,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老天爷拿走了青萍,拿走了陈钰,拿走了那么多孩子,却把你俩留给了我,这是天意,天不叫潜山灭,那些想灭我们的人,叫他们通通见鬼去吧!”
      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方昭不抖了,看牢对面的眼睛,说:“娘,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潜山就活着!”
      “我信,娘不信自己的儿子,信谁?”塞图开心地笑了,径直转回前面的话题,“你看,你为粮食,结绿为除奸,所谋虽不同,所想恰是一条路,冯家老屋这事,我看行。至于小葳,一定不会有别的话。”
      方葳当然乐于支持两个哥哥,但义母如此肯定,方昭不禁道:“您问过他?”
      “不用问,他训新兵这么些日子,难道就不想看看训得怎么样?”
      方昭顿悟,打粮,肃奸,练兵,竟是一举三得,就算新主帅执意独断,这么一件好事,何乐而不断?可笑自己刚才还在枉自烦恼,担心,真不知怎么想的。
      塞图却还有话:“我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别管多大的事,向来都是做了再说,爱怎样怎样。他现在成了主帅,主帅就要军令如山,就得有令必行,我当娘的也不能例外。可行了之后呢?他不管不顾的地方,得有人去匡正。这个人,就是你,小昭,只能是你,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方昭细细揣摩,终于茅塞顿开:“娘,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塞图微笑,依旧疲倦,却显得特别欣慰。
      方昭这才想起问:“娘,你来这边干吗?”
      “虎啸崖下面有几十个重伤号,后天都挪走,我过来看看,能准备的提前准备出来。”
      “没什么事吧?”方昭随口问,脑子里转着打粮的事,并没注意到母亲眼中的忧郁。
      母子又谈了一会儿,起身打算忙各自的去。塞图刚站直,身子忽然一晃,不是方昭反应快,险些栽倒在地。方昭吓坏了,重新扶她坐下,看看脸色实在难看,吩咐马上去叫郎中。
      “用不着,”塞图摆手,有气无力,“有点儿发昏,没大碍,过一会儿就好。”
      方昭想起绢绢说过,母亲这阵经常闹头痛,说:“还是找人来看看,弄副药,您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我们现在谁还和以前一样?”说了一句,塞图似有悔意,强作笑颜,“小昭,你看娘是不是老了?精神差了不说,人也变得絮絮叨叨,难怪你结绿哥总对我没好气儿。”
      “没有啊,您哪儿老了?精神不好是累的,今天巴舅舅还说,您自来不爱说话,说了就没人驳得倒。”
      塞图诧异:“舅舅真这么说的?他怎么想起和你们说这个?”
      “他说了好多从前的事,还说六婶娘怎么厉害,说她最服的人就是您。对了,娘,您以前还会踢毽子是吗?”
      塞图嘴边的笑意倏然消失,愣了半天,轻轻摇头:“上辈子的事了,还提它干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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