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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

  •   总关寨内的一场大礼,使云娘正式进入夫家,更使全山上下知道了少帅夫人的存在。而云娘也很快搞清楚,婆母何以说服丈夫还了自己这个公道。
      塞图在当夜,就把明廷集结人马剿山的消息细细告诉了她。
      “现如今,山上能作战的兵力不过两千,打这一仗全指着他们了。”对敌众我寡的危局,塞图丝毫不想隐瞒。
      云娘听明白了:“这么说,后营没人管了?”
      “对,分兵绝无可能。”
      “娘的意思是,我们得靠自己?”
      “还有疏散那些伤号,也是后营的事。”
      “疏散到哪里?有可靠的地方?”
      “有。”
      “眷属不能一同安置吗?”
      “不能,地方不够大,女人孩子凑在一起,也容易暴露。”
      “那让他们去哪儿?”
      “见机行事,能躲则躲。”
      云娘蹙起眉头,意识到事情有些麻烦,但看婆婆神色镇定,问:“娘需要我做什么?”
      塞图看定她,直截了当地说:“疏散伤号我亲自来,带领眷属隐蔽,你行吗?”
      “我?我一个人?”全营家眷上千,云娘立刻觉得双肩沉重。
      “当然不能全丢给你,这副担子原是你,我和巴舅舅三个人来挑。但是我必须先把受伤的,染病的弟兄安置好,才能腾出手来顾眷属。好在巴舅舅熟悉地形,他可以帮你。”塞图拉住儿媳的一只手,“孩子,我知道这事很难,可没法子,我们不能跑,也没地方跑,跑就是死。只要咱们咬牙撑住,后营不乱,前面就能全力以赴对付官军。”
      云娘犹豫半天,终于问道:“他们兄弟,打得赢吗?”
      塞图十分坚定地回答:“一定打得赢,我的儿子我知道。”
      云娘受到鼓舞,挺一挺腰,向婆母询问了一些关于家眷的情况,最后提出要见巴颜阿,塞图立刻派人去请。巴颜阿匆匆赶来,当听说找自己的是少夫人,有些诧异。
      “巴舅舅,”云娘起身,先施一礼,“娘命我代管后营,我想知道北关附近地势如何,有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没有?”
      巴颜阿微微一愣。
      塞图接过话:“巴大哥,你给她仔细说说。”又道,“云儿,有不明白的只管问,舅舅到山上的日子久,尤其后山,和‘活地图’差不多。”
      说着,她站起来朝外走,声称要到后面看看伤号。临跨出门槛回头瞟了一眼,见云娘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心里暗赞:“大妃真好本事,打哪儿给方家寻了这么一份精致人才?”
      心里的快慰一直持续到安放伤病号的铜锣岗,恰逢方结绿巡营,母子相遇,塞图喜滋滋地把自己和云娘的谈话经过说了一遍。
      结绿一脸质疑:“您要把眷属交给她?”那神情就像母亲做了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塞图满腹欢喜被泼了冷水,当众又不好发作,白了儿子一眼:“走着瞧吧,我倒要看看,谁的眼力准!”

      “少奶奶,姨太太来了!”
      小丫头一声娇语禀告,透过厚实的镶缎棉帘直达内室。窗下少妇对镜拢一拢鬓发,起身出迎。到门口帘子打起,一位青袄襦裙,满面微笑的中年贵妇已来至面前。
      少妇站定,躬身一福:“太太!”把人让进屋,安坐,立于下首欲再行大礼,被一旁的管事仆妇拦住,又道,“太太有事叫媳妇过去就是,大冷天何必亲自跑来。”
      中年贵妇——荣府当家的三姨太,笑言:“没什么,今天好太阳,我一个人闷得很,到你这里来逛逛。”
      少妇躬身以示逊让,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盏,一看,皱眉,吩咐换君山银针来。
      “不用,我吃茶不讲的。”三姨太摆摆手,指着对面要她坐。
      少妇奉上茶,退后两步,坐在下首一张椅子里。
      “福妞,你来家日子不短了,怎么样,还过得惯吗?”三姨太含笑而视。
      少妇面呈羞涩,轻轻点了一下头。
      三姨太继续道:“这边湿气大,比不得汝州,更比不得京里,像今日这样的晴天稀罕得很,我特为叫他们把院子里的鱼缸盆景都挪开,就怕靠你们的窗子太近,潮气重。”
      “多谢太太关照。”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咱们原本不是外人,结了这门亲更是一家子了。”
      少妇站了起来,敛容垂首:“太太怜爱,是小辈的福气。长幼之序仍当恪守,大规矩总不能错的。”
      三姨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干,心下甚感无趣,又随意扯了几句,对方无不依礼作答,神情恭敬而疏远,终于弄得她坐不下去了。
      “好吧,”她起身,往外挪步,“估计那爷儿俩上衙门也快回来了,我走了。”
      “太太再坐一会儿。”
      “不了,你这里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衡儿不在家,你多上园子里走走,或是找苓丫头玩儿去,别总一个人闷在屋里。”
      “是,太太。”
      仆妇、婢女相拥着,一大群人向外走;少妇领着自己的丫头,直送到院门口方止步。
      三姨太上了回廊,摇头自嘲:“婆婆看媳妇儿——倒着巴结,还没巴结上。”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几个最贴身的仆妇听到。
      一个跟了十来年的安慰说:“刚满月的新娘子,还害羞呢,太太别多心。”
      另一个不肯哄自家主人,直言不满:“什么害羞?人家自恃做过相府的孙小姐,总兵老爷的千金,不拿咱家太太当一回事是真的。”
      “她爹是总兵老爷,咱老爷是总兵,谁能比谁矮一等?就算爷爷是辅相,也告老这么些年了,还神气个什么?”
      “说来说去没一个说到点儿上,要我看啊,也不是荣府配不上她家,她嫌得是咱们那位小爷。”
      “咱们小爷怎么了?仪表堂堂,官居四品,五军督府响当当的少年将军,哪一点委屈她了?”
      “你说的是不假,可再怎么仪表堂堂,再怎么响当当,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
      连问几声,不见答语,几个仆妇恍然明白,那咽回去的后半句话分明是说,刘家嫡出的小姐,嫌弃嫁了一个名自庶出的丈夫,当然心底怏然。不过这话颇为忌刻,在自家主人面前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口的。
      然而说到这个份上,三姨太怎么会听不出,她猛地站住脚,回身挂了脸:“哼,她倒是想嫁个嫡出的,可惜,咱家大官早没了,不是我养大的这一个,这府里除了老爷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姓荣的爷们儿!”
      仆妇们想不到一番闲扯惹出主人这么严重的牢骚,一个个吓得闭了嘴。
      三姨太的怨气却被勾起来,并没有随着几句牢骚消散掉,等荣季鹏回府,她一时懒得动,没有照例过去伺候。荣信衡,她名下的儿子,听说养母心绪不畅,来不及换外出的衣服,急忙赶过来探望。
      “衡儿,你和娘说句实话,”遣走身边所有下人,三姨太一本正经地问,“成亲这么多日子,你媳妇儿到底待你怎样?”
      荣信衡一愣:“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别管,只说她待你好不好吧。”
      “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
      “少给我油嘴滑舌!照道理说,一个月多点儿的新婚小夫妻,正该蜜里调油恨不得成日里粘在一块儿,可你们呢?你们是什么样儿?”
      “娘,”荣信衡无奈地苦笑,“人家这几天不是有正经事吗?又没出去乱跑,不信您问爹去。”
      “别打岔,我没说你,我问的是她!”
      “她?她怎么了?咳,您就别瞎操心了,我们俩,还有信梁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新婚又能怎么着?脸上几根汗毛都数得出来,调什么油啊?她喜欢调玫瑰油,打小就喜欢,这倒是真的。”
      “衡儿!”三姨太有些气急败坏,拧眉斥责,“你是犯傻还是装傻?这丫头打小喜欢什么,你真不知道?”
      “知道啊,不是说了吗?喜欢调香脂粉,哪个女孩子不这样?苓妹妹她……”
      “混小子,你存心是不是?你媳妇儿刚气完了我,你又来了!”
      “福妞气您了?怎么会?”荣信衡才说一句,见养母脸色不对,不敢再闹,乖乖做驯顺状,“好,好,好,您告诉我,她哪儿不对,我回去说她,一定说。”
      三姨太有些气馁,外加几分伤心,挥了挥手:“去,走吧,你大了,不用娘再管头管脚了,横竖媳妇儿是自己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荣信衡沉默一刻,说:“我当然有数,福妞最喜欢的是信梁哥哥。”
      “你,你知道?”三姨太大吃一惊,旋即不解,“那为什么还答应这门婚事?”
      “爹答应的,轮不到我不答应。”
      “衡儿!”
      “别说了,娘,您和爹养我这么多年,我会给你们争气的,您放心。”
      荣信衡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三姨太呆呆靠在榻上,心里乱成一团。
      跨出养母的院子,荣信衡习惯性地往右转,准备回自己的屋子,走出两步想起那里不再单单属于自己,已变成两个人的新居,他站住脚,原地停了停,忽然掉头奔东。
      “二爷,咱不回家了?”贴身小厮来兴追在后面问。
      荣信衡不说话,只管大步走,到廊下角门往外直冲,不料正有人进来,两相步子都很急,几乎撞到一起。
      “哥!”对面人站稳,眼睛一闪,“正找你,还说你走了呢。”
      是幼苓,荣信衡板着的脸松开了:“找我干吗?”
      “听说你和刘孤哥哥约好了,下午去郊外?”
      “是啊。”
      “我也去!”荣幼苓兴奋而坚决地说,“上回就叫你俩溜了,这一次不许再撇下我!”
      “我们去跑马,又不是闲逛……”
      “就是跑马才去呢,闲逛谁稀罕?”
      “你一女孩家跟着一群爷儿们野地里疯跑,像什么样儿?当心给娘知道。”
      “娘早不管我了,刚才去问爹,他也答应了!”
      荣信衡被堵得没话,但实在嫌她累赘,满脑子转托辞。
      幼苓赖到他一条胳膊上,又摇又晃:“人家求了刘孤哥哥好几次,他好不容易吐口,同意我试试他的马,你就带我去吧。”
      荣信衡吓了一跳:“他答应你骑飒紫?”
      刘孤□□坐骑非同寻常,乃其祖刘铤早年豢养的一匹西域名种,通体赤红色如朝霞,取名飒紫,声震五军。万历四十七年,刘铤、刘兆骞父子出征萨尔浒,双双殉国,朝廷将这匹宝马连同刘兆骞的四品衔一并赏赐刘氏遗孤,以表忠良,彰显圣恩。刘孤年满十六奉旨到职,飒紫便成了随身至宝,等闲不给外人碰一碰。荣信衡与他交往三年,也不过试乘一二,而今被荣幼苓“一举拿下”,早知这小妮子缠磨功夫一等,想不到竟已达无往不胜之境。
      忽然,一个念头跳进荣信衡的脑海,或许,刘孤并非被缠不过,而是起了惜玉之心?
      笑意滋蔓出他的眉梢嘴角:“好吧,备齐行头,走的时候招呼你。”
      “这才是我的好二哥!”幼苓大喜,放下胳膊,左右看看发现不对,“哎,你去哪儿?新房在那边呢。”
      “谁说我去新房?我……找爹去。”
      “爹早不在书房了,你不是刚从他那儿来?没见一新郎倌成天围着爹转的,新嫂子才是你应该陪的人,荣二爷!”
      “大小姐,你骑马乱跑也就算了,新郎陪谁也管?操心不害臊!”
      “哼,你是不是怕我新嫂子,才总这么躲她?”
      “我怕她干吗?”
      “不怕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莫名其妙!”荣信衡怫然不悦,拔腿欲行。
      “慢,慢!”幼苓拖住他,使眼色让身边的丫头退后,伏在哥哥耳边小声道,“我可听你院子里的人嘀咕,说新嫂子到今天也没给过你笑脸,真的吗?”
      “她们扯老婆舌头,你也跟着扯?”荣信衡眼中升起一团厌恶。
      “少装,你说,是,还是不是。别不识好歹,好些话都传到娘耳朵里去了,不是我帮着遮掩,娘这会儿只怕早问你话了!”
      原来如此!
      荣信衡忽然发笑:“你不就想看看新娘子的笑脸吗?这还不容易?”
      “我看她笑?我有病啊!”荣幼苓推了他一下,“我想看她对你笑,傻哥儿!”
      “行,来吧,这就带你去看个够!”荣信衡扯了妹妹回头走。
      新居门口出来一名仆妇,迎头遇上两兄妹,站定一福,回头就要向院里禀报。荣信衡喝止她,拖了幼苓进去,把人按在窗前,朝里一指,示意她等着看,然后独自掀帘进屋。
      使女明玉听到声音,从里间迎出来,一边行礼,一边通报卧房里的女主人。荣信衡刚在桌前坐下,内室绣帘一动,刘福慧打扮得整整齐齐,轻步而出。
      “官人回来了?”新妇语声温婉,脸上几无表情,转头吩咐,“明玉,倒热茶来。”
      荣信衡知道,接下来她会象征性地陪自己坐一坐,问问“外面冷不冷”,“今天还要不要出去”之类不痛不痒的话,然后不等自己答对完便找个理由退下,夫妇间的一场日常应酬就算结束了。
      相敬如宾,没错,成亲一个多月了,他们一直这样以礼相待。新娘子的笑脸,他确实没见过。然而荣信衡不恼,因为他早知道,一切原本就会这样,就该这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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