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58、阿瑜，我回来了

　　半个时辰不到，就有人前来，带着几人出了偏殿，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一处宫殿，看样子应该是书房之类的地方。
　　沈瑜抱着易青岚迈步走进去，看到是已经换了一身华丽衣袍的封天歌，她坐在下首，正回头看着他们，而一张大型书桌后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他身上的五爪金龙蟒袍，沈瑜便知道这就是西岐的皇帝了。
　　座上的人正在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抬头向沈瑜看来，这一瞬间，沈瑜有一瞬间眼熟，但是随即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圣女，这就是你的儿子？倒是和你有几分像。”只是看了一眼，西岐皇帝便挪开了自己的眼睛，然后看向封天歌。
　　“陛下，他是我的儿子，他怀里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过了今日，以后即使杀了他体内的蛊虫，怕是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伤害。”封天歌站起来看着西岐皇帝说到。
　　“按理来说，圣女之子的事我是应该去救的，可是圣女这个儿子却不是我西岐的圣子，我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西岐皇帝忽然凝眉，顿时一阵骇人的气压向众人袭来。
　　“陛下，我方才所言非虚，瑾娰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当年我能带她走，定然是把她交给了我信得过的人，难道陛下不想知道她的信息？”封天歌气势丝毫不弱，有破釜沉舟之势。
　　“瑾娰？封天歌，你如何还敢提瑾娰，当时要不是你把她带走，七皇子怎么会为了找他姐姐跑出去，这么些年，我不提，你真的以为我对你就没有办法了是吗？”一时间，西岐皇帝封无垠猛然一掌击向桌子，顿时桌子竟然四分五裂，他的玄力可见一斑。
　　“陛下，当年之事，是我之过，但是我却也是无计可施，瑾娰天赋异禀，又自小跟随我，带走她这件事是我的错，等之后你如何惩罚我都无事，但是近日恳求陛下救救这个孩子吧。”说着，封天歌双膝猛然跪地。
　　封无垠侧身躲开，虽说他是帝皇，可是西岐圣女的跪拜他可不受。
　　“孤不可能随便就信了你的话。我的一双儿女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因为你与孤失散的，现如今，我怎么确定你所说不是诳我。”封无垠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瑜儿，你身边从小跟着的是不是有个小丫头？”封天歌起身，也恢复了淡然，转身看向沈瑜。
　　沈瑜自进门就在观察，此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什么东西，但是还没有抓住就飞走了，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想着封天歌说的应该是水凌。
　　“陛下，此次来的匆忙，等你救了这孩子，我让瑜儿把人给你叫过来。你要是不救人，那这孩子死了，瑜儿也活不了，我可是给瑾娰喂了血蛊的，瑜儿一死，她也活不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小孩子！她还叫你一声表姑呢！”封无垠闻言戾气又漫了上来，不过堪堪忍住了没再爆发。
　　“此事说来话长，此事了了之后，我做什么都愿意，现在还望陛下三思。”封天歌沉声说道。
　　“小子，我女儿真的好好的？”封无垠看向沈瑜，皱眉问道。
　　“水凌她很好。”说着，沈瑜仔细看向封无垠，突然发现他刚才的那抹熟悉感来自哪里了。又结合了一下刚才二人的争执。他确信了自己的直觉。
　　“不仅她很好，你只要救了阿岚，六日之后，水凌还有她的弟弟都会到这来见你。”沈瑜眉眼沉沉的看向封无垠。
　　闻言封无垠即使再冷静也空置不下去，几步走到沈瑜面前，低声喝到：“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可知道骗我的下场？”
　　“左右不过一个死，我还不想死，也没有骗你，只要你救他，我即可传人去叫他们。”沈瑜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的人。
　　“好，好的很，我且信你一次，你要是敢骗我，我会让你知道最可怕的可不是死！”说罢，挥袖，转身向外走去。
　　“跟我来吧。”封无垠几步越过沈瑜，在门口低喝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闻言，几人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然后跟着封无垠踏出了书房。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出手，起码代表易青岚还有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没有人有空去想万一，没有万一。
　　随着封无垠来到了书房旁的一间房中。在封无垠的示意下，沈瑜把人放在了里间的床榻上。沈瑜抬眸看了下桌面上已经准备好的器皿。收回了眼神。
　　宿楻木凌还有封天歌等在外间。封无垠看沈瑜拉着易青岚的手，腕间还缠着银丝链接着二人，心想他也不会出去。便抬手一挥，门便“吧嗒”一声关上了。
　　此人玄力深不可测。沈瑜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封无垠又招手，屋中突然出现了两人。对封无垠抱拳示意。
　　“夏竹，冬青，我等会会取些心头血，你们注意着些，如果这些人有异动，除了圣女以外，杀无赦！”封无垠看着沈瑜，然后对着房中二人冷声说到。
　　沈瑜无心多说，本来这事的确处处漏洞，封无垠有防范也实在是无可厚非。他能同意取心头血，沈瑜其实已经很感谢了。但是此时易青岚生死未知，沈瑜也没有功夫和他多说些话来取得信任，没有必要也不一定成功。
　　所以封无垠再安排完这一切之后想观察一下沈瑜的时候，发现这个人除了刚才那一眼，压根就没再关注过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榻上那个男子。
　　封无垠只好收回目光，慢慢的褪下自己的衣服。
　　其实他对圣女是没有疑问的，无论她圣女的身份，还是她表妹的身份都让封无垠信任。而当年力排众议，让封天歌没有被执行失洁的死刑，而是拼尽全力给她铺路，让她回归的也是封无垠。
　　他知道他这个妹妹的品性，除了私通他国男子生子外，她比谁都适合当圣女。他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诅咒，也没有怨恨过封天歌本来应该是要嫁给自己的事实。他只知道，封天歌这些年对整个西岐的贡献。
　　所以其实当封天歌求他的时候，他就应了下来。但是对于封天歌这个儿子，他多少是存了一些戒心，一来，据他多年的了解，这小孩本应该是个病弱之躯，但是此时看来，根本就不是。而且小小年纪，玄力之高，他都没法查探清楚。
　　一边想着，衣服已经脱了下来。封无垠收了心思，拿起桌上的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架在燃起的灯火上烤着，然后对着沈瑜说：“圣女应该给你说了，我的血却有融蛊的作用，但是也并非百试百灵。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不要食言。把那两个孩子带来见我。”
　　“自然。你取血，我安排人。无论如何我不会食言。”
　　顿了顿，沈瑜又说了一句。
　　“水凌自小与我长大，而那个男孩，却是同阿岚一起长大的。还有，他和你很像。”
　　闻言，封无垠愣了一下，他猛然转头看向沈瑜，少年眼光温柔，一眨不眨的看着怀里的少年。无来由的，封无垠相信了他。心中涌入一股激动，瑾娰和容愿都活着。都活着。
　　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封无垠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他忍了忍，提起玄力护住心脉，但是取血，又是心头血本就非常危险，他不敢马虎。闭了闭眼，摒弃心中的杂念。他相信自己活了几十年的眼光。然后将小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一个时辰以后。
　　房间的门打开了，先出来的是封无垠，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脚步也不似之前的那般沉稳。
　　“木凌，给陛下诊脉。”里间传来沈瑜的声音，平静无波，让人从中感觉不到什么内容。
　　封无垠对木凌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取出一粒药，喂进了嘴里。
　　木凌抬眼看了一下封无垠，张嘴说到：“护心丹药效好，但是你这瓶已经快一年之久了，药效已经大不如前。效用并不大。”
　　封无垠收手的动作僵硬了一下，这少年一眼就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
　　他转身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一身黑衣，满色苍白，平平无奇啊？
　　就在封无垠准备走进一步细细打量的时候，另一人突然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人面冷比他那几个暗卫还夸张，周身一点气息都没有泄露，刚刚哪怕就站在这，他竟然一时之间都忘记那里有个人了，嗯，是个非常合格的暗卫。但是你一个暗卫，突然到明处干什么？挡着自己干什么？莫名其妙啊。
　　“这小子什么人？这暗卫是他的？”封无垠看向封天歌，出声问道。
　　闻言，封天歌也不知怎么说，她与沈瑜相认时间不长，那个叫木凌的孩子她知道是自己当时给沈瑜带过去的孩子之一。至于另一个这些天本就没怎么出声说过话，但应该也是沈瑜的人。
　　见封天歌不说话。封无垠又转向两人。
　　“你怎么知道这是护心丹的？”这药是一年前他出宫私访时刚好碰到不二楼开张，据说这个拍卖场所遍布四国，名声很大，他便凑了热闹，拍了这瓶药。经过测试确实是好药。他自小心脉薄弱，这药确实比一般的药效果好，但是宫内的医者研究了快半年，还是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而那不二楼也说拍卖的药品一般都是看主子心情，有就卖，没有也强求不到。所以他一直都舍不得吃，才留到了现在。
　　“此药是我所制。”木凌淡声说到。
　　“什么？哈哈哈，小伙子，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啊。”封无垠闻言都气笑了，什么就叫是他所制，看那样，顶多就是个十六七岁，这药连他宫里的几十年经验的医者都制不出来，这小孩就大言不惭的说是他制的，真的是唬人唬到自己头上了。
　　木凌闻言，也不愿多说，轻轻示意宿楻让开，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封无垠：“这是我来时所制，陛下愿用就用，不用就扔了吧，我需要进去看一下小主子，失陪。”说完也不等封无垠说什么，便侧身进入他身后的房间。
　　封无垠看着手中的瓷瓶，心想，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高冷的吗？
　　宿楻也随后跟了上去。
　　封天歌本想进去，想了想，还是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几人，后面是死是活，都只能看天意了。
　　“陛下，这药你放心用吧，实在不信你就让人去验一下，这孩子应当所言非虚。”她当年留下的五个人皆是师傅挑中的天才少年。想必也不屑于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谎言。
　　封无垠闻言，准备说的话卡在嗓子里，想了想，便挥袖走了出去。封天歌回头看了一眼紧随着封无垠的脚步出去了。
　　房间内，木凌给易青岚把了下脉。
　　此时，易青岚脉象平稳，嘴角还残留了一些殷红，但是面容依旧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主上，小主子脉象平稳，应当是有效果了，王妃说只要没有排异现象，两个时辰以后应该就会醒来。我守在这里，您要不休息一会儿吧。”木凌开口说到。
　　“无妨，你和宿楻在外间休息吧，我陪陪他。这么多天熬过来了，不差这两个时辰。”沈瑜说罢，将易青岚从床榻上捞起来，抱在了怀里，看着少年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里想着：“阿岚，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以后就赶快回来吧，我想你了。当初我能回来找你，你一定也能回来找我是吗？”
　　而此时的易青岚就像是被一眼温泉包裹着，很舒适。
　　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直在运转，累的快要死了，但是却无知无觉，都快疯了。直到刚才，他感觉到了温暖的感觉，好像是一个快要冻成冰雕的人突然感觉到了温热，即使很小，很微弱，他也感觉到了。
　　但是除了那个感觉，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甚至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他此时好像一片云，一阵风一样，只有偶尔的暖意让他能稍微轻松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慢慢变亮，一阵刺眼的白光之后，他看见的是一轮圆月，月亮很大很远，有一个黑衣的男子站在离月亮很近的地方，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就像是月中的仙子一样，易青岚想要开口叫他，但是还未来得及，便被风吹走，眼前的人呢消失不见，易青岚一阵心悸，他总觉得那个人自己应该是认识的。他应该叫他的。但是要叫什么呢？
　　然后他又来到了一辆马车前，他感觉自己趴在一个人的怀里，很熟悉很温暖的怀抱，可是他抬不起头，看不到人，挣扎着，挣扎着终于要看到的时候，又是一阵黑暗。
　　他好像来到了一处山谷，他背着一个人，好像是很重要的人，他想知道是谁，但仍然看不到。
　　再后来，他又看见了一处长满梅花的地方......
　　雪后的皇宫.....
　　药池......
　　两人共卧的床榻.......
　　后来易青灵明白了，这些地方都出现的那个人是一个人，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但是他是谁？他感觉很着急，他好像觉得那个人再等着自己，他得快点想起来，但是他此时太乱了，恶心，难受，烦闷，他觉得好累啊，脑子里一直在想，好累，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不受控制，感觉思想要把他逼疯一般。
　　就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阿岚......”
　　“阿岚”
　　“阿岚”
　　“阿岚”

　　一声接着一声，一直叫着。
　　“因为我说过，我喜欢你。”
　　“你怎么走的那么慢？”
　　“你看，这株梅花开的很好。”
　　“明年，我在我府中也种上梅花，等开花了，请你来看。”
　　“你说只要我们还活着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那我就叫阿岚了？”
　　“不管前路会有多少阻拦？你都要和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是。”
　　“我现在可是玄力空虚，形如废人，也愿意？”
　　“愿意。”
　　“哪怕天下人都嘲笑我的纨绔，所有人都会在背后笑话你和你一个男人厮混？”
　　“我怕他们？”
　　“那如果皇帝，你父亲他们不同意，要你离开我呢？”
　　“我是随意任人摆布的？”
　　“那你要在这里吻我吗？”
　　“嗯？什么？”
　　“我说，你要吻...”
　　是谁？到底是谁？
　　思维混乱不堪，脑海里走马观花，一阵有一阵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易青岚简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这些给记忆给淹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香气钻入了易青岚的鼻中。
　　这是什么味道？他使劲想着。就在马上要混乱的时候。
　　月下少年转过了身子喊他“阿岚”，马车上的少年也一声声喊着他，还有梅花园中的，宫中的，山谷中的，那个记忆中的人终于转了过来，“他们”都向易青岚伸出了手，然后唤他“阿岚”，让他回来，易青岚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伤心，不能让他孤单一个人等着他。
　　即使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易青岚就把自己想成是山顶上的风，山谷中的阳光，梅园中飘散的雪花.....无论是什么，他最终都毫不犹豫的冲向了那个少年，他不想看他难过，即使没用，他也想抱抱他。
　　最终，风吹动了少年的发，阳光照耀着少年绝世的容颜，雪花轻落在少年的唇上。
　　而易青岚终于喊出了那个嘴边徘徊了很久的名字。
　　“阿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