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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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海研听他说完，才知道他在计较跟人表明心意被婉拒的事。
　　好在她之前听唐明讲过这事的客观版本，没有义愤填膺地站在自己儿子一边。
　　“我当初以为我们都有那个意思，想到他比我小，性格内向，不好意思开口，索性我来吧。结果人家直白地告诉我，你想多了。”
　　尴尬难堪和挫败让他无地自容，逮着机会跑到外面清净几天，谁知道那就是他最后的记忆了。
　　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宋海研纳闷，说他笨吧早早拿下了学位证，可说聪明，连这点事也看不透，夸起来实在有点牵强，这一来一回，迫使她想把后来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考虑到实际，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人家知道当时没有条件给你一个承诺，所以让你顾好自己，等现在时机到了，第一时间站到你身边，难道有什么要怪罪的地方吗？”
　　宋青元望向妈妈的眼睛，很真诚地发问：“你还怪吕腾吗？”
　　没有在一起的条件，暂时先往后拖延吧，就因为这么一拖，一辈子过去了。
　　“不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我就没怪过他啊，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何况吕腾说话跟没带脑子似的，哪能跟我们唐明小宝贝比，人家起码说到做到啊。”
　　“啥？”这话把他腻歪的头皮发麻，“一大老爷们有啥可宝贝的，我小时候都没听你这么叫过我。”
　　宋海研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宝贝儿子！”
　　“哼，你的宝贝给你买椰子回来了。”
　　“他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对人家好点啊。”
　　说得好像是他在欺负唐明一样，“想和你玩的时候你拒绝，不想和你玩了又来招我，没门，别想用老掉牙的那套pua我。”
　　除了感觉无能为力，还有就是恨铁不成钢，她想起前一阵子，偶然和唐明聊到现在，问他如果青元能醒过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唐明说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少年人独有的真诚一下子把她打动了。
　　“想抱抱他。”
　　宋海研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那种澄澈干净，没有任何欲望的眼神，无辜无害，让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他，但他只是提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很小很小的愿望。
　　即使微不足道，也不一定实现得了。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起来，他们只好提前返程。分别前宋海研热情地叮嘱了唐明很多事，甚至连什么天凉了加衣服之类的也要提醒，末了还送了几罐百香果酱。
　　宋青元就纳闷，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把自己冻死？就算关心也该关心她穷困潦倒的亲儿子吧。

　　回家路上，唐明把车停在半道，剩下一公里左右的距离，他想走回去。
　　山上下过一阵雨，四处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明黄色杨树叶子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没有声音。
　　“你觉得，”唐明问道：“阿姨对程汤有想法吗？”
　　“没有。”尽管真相不如人意，宋青元还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了。
　　“为什么？”
　　“好像每个人，一生都只能爱上一个人吧，我妈她已经把这个机会挥霍掉了，后来的人，顶多就是作伴吧。话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偶然遇见，聊的很投机。”
　　宋青元显然不相信，“跟你聊什么能投机？要不是我妈犯花痴才不理你。”
　　似乎为了证明他们确实很熟，唐明想了想道：“她说你交往过三个男朋友。”
　　“啊？”宋青元忽然有点尴尬，他妈妈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好吧，不止。”
　　“还有谁，干什么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唐明什么也没说，陷入了沉默。
　　宋青元见又把天聊死了，无奈接上话头，“不如先说你，几个？”
　　“一个。”
　　“不会吧，我随便问问而已，不是为了套话编出来的吧？”
　　唐明为那一丝敏感的态度变化感到些许慰藉，语气明显带上一层忻悦，“不是。”
　　这下轮到宋青元沉默了，心想是哪个白痴。
　　“帮你找了份工作，看看想不想去。”唐明把手里暖出温度的文件袋递给他。
　　“嗯？”现在哪有他挑的份啊，宋青元接过来翻了翻，大学老师，“教高数？”
　　“学校秩序刚恢复，学科安排比较乱，需要很多教基础课的老师。”
　　“也不是不行，吃老本还能混下去。挺好的，谢谢了。”
　　他边走边看那份合同，来回翻了好几遍。
　　“有什么问题吗？”
　　“学校不给提供宿舍吗？”宋青元刚问出口觉得不好，连忙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儿和学校离得太远了。”
　　“顺路，我可以送你。”
　　“我上网查了查，就算没有房产证也可以抵押，房子归你，算在欠的钱里吧。”
　　唐明没说话，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平心而论，宋青元没有刻意疏远，只是不好平白无故欠人东西，尽力补偿而已。
　　“不如，你帮我把山上成熟的果树收了，那些债务一笔勾销。”
　　宋青元听了往周围望过去，山上的植被大多是梧桐松柏，间或几棵高大的杉树，压根没什么果树。视线一转，到了山坡一侧，只见郁郁葱葱密密层层的橘树占据了一片面积巨大的土地，橙黄色的果实挂在枝头，像是青烟绿雾中吊起了无数盏小灯笼。
　　“都是你家的？”
　　“对，收了就抵了你的账。”
　　那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唐明为什么不需要他还钱，可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是整片森林的所有者，看来家境颇殷实。
　　“好吧，怎么看也是我占便宜。”
　　“爬山是很好的有氧运动，趁天还不冷，你该多出来走走。”
　　放眼四周，熟悉的恍惚感再次涌上心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闷堵得他十分难受。当唐明那句‘你该多出来走走’说出口，宋青元的心态毫无征兆地崩溃，有一种来路不明的悲伤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瞬间落入低谷。
　　“你到底怎么回事？”宋青元忍不住责怪起他来，认定他就是坏情绪的罪魁祸首。
　　“？”唐明没理解问句的含义。是嫌麻烦不想出门，还是觉得工作量大？又没逼着他全做完，怎么突然生气了？
　　“你总是能，特别轻易地让我难过。”他站在原地，同那阵难以言喻的悲伤较量，好像一块被遗落在无人之境的石头，千百年无人问津。
　　“你啊。”真是能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在一直凌虐我。
　　安慰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宋青元伸手做了个拒绝的姿态，“对不起，让我一个人待会。”
　　如果没有人，他会蹲下，或者直接坐在地上也说不定，神经不断传递着悲戚的情绪，他已无力支撑身体，只是因为有人在不愿失态罢了。
　　唐明凝视他片刻，把对方拉进怀里。
　　宋青元诧异地睁大眼，所有的黯然凄怆在他们拥抱的那一刻消失不见，惹人厌的头疼也不复存在了。
　　不如就这么一直拥抱着直到风化吧，有一瞬间他这么想。

　　后半程谁也没说话，宋青元被唐明领回了家。
　　中午在外面，四舍五入等于没吃饭，宋青元洗脸清醒清醒的功夫，唐明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他惊讶又好奇地凑上去，可以看出唐明的刀工非常好，至于怎么练的，肯定不是切菜练出来的。
　　“你会做饭？”
　　“学过，但不常做。”
　　宋青元伸手要他手里切到半截的菜，“我来吧。”
　　“你会吗？”
　　“会啊。”
　　对话听上去像是第一天认识，分明已经一起经历过大的生死，却发现丝毫不了解彼此在日常生活里的样子，这种荒诞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好笑。
　　唐明在场，宋青元还有点紧张，总觉得没有发挥出平时的水平，即使如此，他还是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你不是只会说实话吗？”
　　“我说的就是实话。”

　　房子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是第一次同时坐在沙发上，宋青元翻起茶几下的书籍，都是他不感兴趣的领域。
　　“看电影吗？”
　　“嗯？”他怎么也想不到唐明还有这种爱好，他不应该日理万机对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不屑一顾吗，仔细想来，这三年里他真的变了不少。
　　“别是丧尸片就成。”宋青元调侃道。
　　唐明选了一部很早之前的老电影，他从前看过很多遍，剧情熟悉得不得了，加上白天吹了冷风，看到半截就困了。
　　眯瞪着眼硬捱了一会，直到快要睡着的当口，他感觉有人轻轻亲了他一下。
　　轻到，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混乱的梦境，有成片的鸟群，鸟群之下，有个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男人。
　　他梦里有一片冰原，孩子为一块饼干露出笑脸，他还梦见漫天流火，被另一束流火打散……
　　睡到自然醒才六点出头，宋青元闭了会眼，试图回忆刚才的梦，它们没有像一般的梦境转瞬即逝，而是越来越清晰，仿佛刻进了他的记忆。
　　直到听见外面的声响他才起身推开窗户，唐明在楼下浇花。
　　深秋的清晨已经很凉，山上的感觉尤甚，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头隐匿于灰扑扑雾蒙蒙的混沌。
　　只见他不怕冻似的穿了一件水绿色衬衫，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格外显眼。
　　应该是听见楼上的动静，唐明回头望了一眼，走到一侧的石桌边挑了几枝刚剪下来的月季，“送给你。”
　　如果没有气温骤降或寒风暴雪，它们可以开到冬天。
　　宋青元半开玩笑道：“太冷了，要不你拿上来。”
　　唐明关上水阀门，真的上楼来了。
　　上楼梯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宋青元才醒过神，拿来一条毛巾，等他上来后擦去发梢沾上的露水。
　　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的简单动作都变得晦涩敏感，华丽芳醇的花香萦绕不散，面对这一捧鲜红，宋青元难为情起来，赶忙扯了句别的，“挺抗冻啊，以后早上穿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