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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庙会 ...

  •   从凸壑的黄土墙后,看到的是墙头上三两茎秸秆交错。

      农村用不起水泥,用土胚垒墙的时候,为了增加墙体的强度,和泥的时候会在泥里加入稻草秸秆作为“钢筋”。而墙头的地方,因为直面雨水的冲刷,所以墙体会越来越矮,一些泥土被雨水冲走后,泥土里掺杂的秸秆就露出来了。

      所以农家院墙上看上去像是长出了荒草。透过草缝,偶尔可以看到五彩的阳光,空气中的水汽被热浪灼烧,带动着气体沸腾上升,似乎连大地都被蒸熟了。

      中午那阵子,黄土路上行人趟过,白浪掀起,喉咙里直冒火,热得发慌。缩着瞳孔也只见四下一片刺目的白,每吸一口气都觉得灼热……

      但现在毕竟是午后,迎着并不热烈的阳光,可以看到空气中有无数个漂浮着的颗粒物。

      路上的土气也小了,阳光平铺了一层,轻柔而宁静,路上的每片瓦砾,每棵枯草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山峦的迎光面也不似中午的强烈,只是有点发红,背光面阴暗,是一抹绿。

      天空也不如正午那么白花花的,而是透底的蓝,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大团的白云,白云近日的一面被烧的血红,接近血红的地方是稍暗的朱红,红白相间的一段是绝美的绯红色。

      白云下面站着一位老人,老人紫赯色的脸在阳光下线条分明,像一副素描画,皱纹被强光照射,褶皱纹理纤毫毕现。

      黄铜烟杆的一头烟袋锅里冒着一缕缕白烟,一如尘土的干燥。

      在这干燥湛蓝的天空下,群山之上,一只苍鹰起伏振翅,破空直上。

      老人望着苍鹰,一动不动,长风鼓起他的白葛襟,伴随着鹰旗上的猎猎声响,传遍群山之巅。

      这时,另一位放羊的老人提着羊鞭走过来,缓缓坐在白袍老者的旁边,望着远处的飞鹰,说道:“老五,又在想当年的事啊?”

      关五爷痴痴地说道:“是啊,每次看到老鹰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咱们兄弟五个当年江湖闯荡的事,那时候真好啊。”

      另一位老者一手紧握皮鞭,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幕幕,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道:“老五,听说你老伴病了。”

      关五爷似乎振了一下,又似乎没听见,反问道:“什么?”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孙女灵韵拿着药锅,一打听,才知道是你老伴病了。”

      “应该是痨病复发了吧。”关五爷叹了一口气,望着天空不再说话。

      苍鹰早已飞得无影无踪。

      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一,关家寨庙会,不但有集市,还有戏班子和马戏团演出。

      再有大半个月就该收麦子了,这次庙会也是夏收前最后一次集市,所以许多人都会趁着这次庙会买些农具。

      许多农具可以自己做,比如扫帚、钉耙、木锨等,但是还有一些农具,自己做的话,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好使,比如扬杈、簸箕、耧笸、曲辕犁等。

      大人和孩子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大人操心着家里还缺什么要紧的物件,小孩子纯粹就是打热闹了。

      妙彤这回真的长见识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各种蜜饯干果、糖葫芦、冰棒、棉花糖、糖人、糖角……

      当然,还少不了她在新婚之夜吃到的饴糖。

      还有各种水果,各种玩具……

      妙彤的眼睛都看花了。

      要不是她和关新兜里没有一文钱,妙彤恨不得把整个庙会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家,藏在被窝里,夜里蒙上被子偷偷吃。

      想想都流口水。

      咽下口水,两人来到马戏团演出的地方,此刻正表演着顶花枪,一个赤着膀子的汉子把红缨枪拄着地,枪头对着自己的喉咙,用力往前顶。

      妙彤吓得小脸煞白,悄悄往关新身上靠了靠,小手攥紧了关新的袖子。

      关新也有点紧张,却不让小女孩看出来,故作镇定地说:“哎,都看过很多次啦,一点也不吸引人。”

      花枪的白蜡杆一点点被汉子顶弯,最后都弯成了半圆形,然后汉子猛然一退,花枪又反弹成直的。

      再看汉子的喉咙处,只有一个红印子。

      表演完一个节目,那人拱手讨赏,嘴里拼命地说着吉祥话,可惜农民都穷得很,没几个人舍得把钱赏给他们,一大早表演到现在,碗里还不到十个铜板。

      听到戏台子那边一阵锣鼓喧天,关新又拉着妙彤去看戏。

      到戏台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议论,却是快要杀戏散场了。

      关新踮着脚尖往台子上看,只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小生被人打去了冠帽乌纱,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双手被敷着,旁边一个刽子手一刀砍下去——砍得很假,只是落在她后背而已,连关新也看得出来。

      那小生也跌得很小心,生怕真摔着,而且很娇气地叫了一声:“啊——”

      关新没看过这么假的戏,忍不住失声笑出来。

      妙彤个子矮,踮着脚也看不到戏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惜一阵锣声之后,拉上了幕布,散场了。

      看着妙彤委屈巴巴又失望的样子,关新也意犹未尽,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走,咱们去后台,看戏子们卸妆吧。”

      两个人逆着人流,来到戏台,趁着别人不注意,关新偷偷爬上了台子,然后伸手把妙彤也拉了上去。

      两个人身子小,像猫一样钻过帐篷,躲在箱子后面。

      帐篷里人多,走来走去,熙熙攘攘,两人只能看到一条条大腿,一只只脚。

      关新大胆地趴在箱子角,往帐篷里探头探脑,瞅了半天,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刚才“被杀”的小生。

      她尚未卸妆,靠着箱子歇息,正是夏季,帐篷里像蒸笼一样热,她也是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水袖上下扇风,企图凉快一点。

      关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生,心里似乎有一根弦被拨撩了一下。

      那个小生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见是个小男孩,便不再注意了。每次演出,总有顽皮的小孩子喜欢在戏台子前后钻来跑去,轰走一波又来一波,打不得又骂不得,烦人得很。

      等其他人陆陆续续卸完了妆,那个小生也站起来,找了块破布把脸上的油彩擦去,然后用手拘了一捧浑浊的水在脸上冲洗了下。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人也渐渐“原形毕露”,露出本来面目,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眼睛很好看,炯炯有神,但鼻翼处有一片稀疏的雀斑,面貌远不如刚才着妆时好看。

      看到这里,关新心里有点失望,拉着妙彤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心里恼羞愤恨,感觉被人戏耍了一般。

      但是一回到家,关新却又焦急万分,那个小生俊俏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午饭也吃的没滋没味。

      母亲肖曼正和一群妇女们议论今天的新闻,“苇塘死尸案”。

      一说起新闻,刚才被太阳晒的萎靡不振病恹恹的妇女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像是被电击了似的弹起来,全身精力充沛。

      苇塘就是芦苇荡,今天上午有人在芦苇荡里捉虾,发现了一具死尸,腐臭味弥漫郊野。

      一个妇女得意洋洋地说:“那尸体是我小侄子洗澡时第一个发现的,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谁捉鱼虾放的地龙呢,黑咕隆咚的一团。”

      “他报案了吗?”有人焦急地问道。

      “等他用手扒拉之后发现是个死人,吓得屁滚尿流的爬上岸,麻溜儿报案了。”第一个妇女笑着说道。

      “这下有热闹好看了。”追问的那人放下心来。

      那妇女讲得活灵活现,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比如她描述的那两个肥胖的警察,一个主要肥在肚皮,像吸足了气的牛蛙,或者分娩前的孕妇,走起路来艰难地蠕动,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另一个肥在下巴,层层叠叠泛着油光,像是把奶油挤在下巴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地压在胸口上。

      她描述的比站在现场看的人还生动,奇怪的是她当时还不在现场,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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