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十一下 ...


  •   我从废弃的放映院离开。随便地任大门摔回去,关合瞬间震下门顶上积年的灰,像是死去的雪一样陡然弹起。街道上在处刑,几个刻金仿麂皮绒袍的人在中气十足地大声宣读,愤慨优越(清白者的道德优越)的演讲内容是鼓励举报窝藏的结社成员,甚至所有血统来自中下层的穷人。

      “清剿暴徒余孽!贫乏孕育的无知已经深入血统骨髓了!这个国家本来就该由我们坐在跪者的背上!”官员振臂。底下不知道是否听懂内容的狂热者们眼神兴奋专注,一呼百应。

      “看啊,我的同胞们是多么容易被煽动:只有你面朝人流的逆向,拉碧斯。”脑海里蛇信般的阴毒闪电,我无视了它。与其觉得冰冷愤怒,不如说他们像另一物种般地和我隔离。我一向抵触靠出生、名誉把人类划分成种姓(因为我自己就是被这样划在低级族群里的),唯有猎巫让我大喊“隔离得好,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如果他们堂堂正正列出结社成员罪过和特征要求去除危险分子我不会说一个字,而不是整个首都连卫星城科玛也发酵至此。现在他们的恶是一种奇怪而低级的紧密联系,不是大脑,而是脊椎低级反射操控,愚蠢是群体审判的主燃料——一种从善如流的合法羔羊的恶。

      因为我侍奉知识之神,所以眼睁睁看着他们缺乏主见的智力,逻辑粗糙原始;被骗为举报拾柴架火,因为被下令“只要得到允许去砸吧’就争先恐后带着参加超市限时大折扣的表情举报自己看不惯的邻居,不会考虑建设要多少时间,“不砸会吃亏”一样毫不犹豫地破坏。然后十字架上真的血淋淋挂起人形,他们的累累战果了,这种感觉就像比起像人类更像得到了嗜血许可的猿猴集合,竟然建立起了摩天大楼。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不是整肃的秘银甲军队——而是这样不读书的平民,才是结社的末日。

      人群中极稀疏地有人异物般不适,瑟瑟发抖背过身去,反悖温度与气氛之热,剧烈摇动、扭身辗转。眼睛发火的人群盯着动员的演讲角,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好的,还是有正常人的,我想。突然我被往外推了一下,向后趔趄,背心眼看就要跌压进人潮,我闭上眼睛,幻想中无数带着演讲鼓动出的狰狞残光的脸已经转向我,我却没有跌倒。

      一只冰冷的手从墙里伸出来,扣住我手腕,拉向旁巷。烧过的半扇破门和灰色墙角焚成一色难以发现,短暂黑暗后我发现自己坐在翻板门的里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是被战火毁了以后贴上层层封条的咖啡厅,密厚的报纸杂乱糊在碎窗洞,上面红漆喷着没有意义徒然发泄“渴望写点什么”的可怜涂鸦

      他像一只从树洞向外看的啄木鸟一般继续佝身把眼珠凑在失锁的空圆洞上。“你们干什么?”我带着怒意问。

      “你是老大要找的人。”他像木头一般说,继续窥看那个锁洞。“找什么?”我问。

      “你同情我们被通缉。我刚刚看到你叹气了。”他转过来面色不改。我看他黑暗中右手抽出半个手掌长的生锈匕首,匕面在肮脏的左手掌擦着。如果我说”不“这把匕首就会刺进我的肚子里。

      我们僵持直到一个身后拖着铃铛般长串塑料瓶的长袍及地的人从废巷另一头杵棍出现,他远远地突然丢光了伪装乞丐的大部分行头,直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扑上来直接抓住我的手腕。

      “恩人,你帮我们。”他嗫喏着一边睁大眼睛分辨我的外貌一边单膝跪下来:“求求你,是你的话一定能去救那个人,去救那个对没有我们就不知道如何自处的人。”

      我感到不耐烦了。“谜语人滚出哥谭。”我说。

      “三年,你一定还记得首都三年前的事,大部分人都假装或者真的忘了,但是你是目击者对不对?因为你身上有星之彩的烧伤。”他手里伪装要饭的碗翻过来碗口对着我,碗底木质被劈开,夹杂宝石般的透明红脉。

      我倒抽一口冷气。我认识这个杯子,瓦奥莱特的杯子,他们就是外面正在找的结社残党。我沉吟着假装摸眼睛周围皮肤凹凸瘢痕的暗红伤疤。

      “你们还想要怎么?结社把这个国家撕裂一个口子?你们想要把这个口子扩大?”最后我装出冷漠的语气说。

      “我们只想让她回来。”假乞丐恢复佝偻,看着地面的积灰,两只手拄在拐杖顶端不安地敲打地面。

      “让谁回来?你们连提到她的名字都不敢,我怎么知道她是谁?”我说。我知道各首府要市内“尸体”、“杀:、”血肉“之类的词都被雌黄科从口语里抹去成为禁语,连“某人死了”字幕都要写作“某人s了”:总有一天连“火柴”也被他们列入禁用词。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我被领着穿越七拐八折的因(三年前)战火坍塌的废巷街区,错身一个又一个战争残疾废人,新晋流浪汉和社会蛀虫。最后越来越多灰败残疾的人围着烛光在唯一完好的门墙前祈祷般坐成一圈。我敲门,然后打开。门背后是空的泥地,长着细草和青苔。我惊愕,手背上曾经刻下的结社传送阵的微光久违地启动了。

      所以我直接掉进了熟悉得令我落泪的酒红色木板屋地下室。我又回到了作为赤雪报告任务的三年前,屋顶垂挂的成串烟草,墙上菱形交叉的十字酒架(除了上面只零星放着几个空酒瓶),我们的结社第三首领瓦奥莱特就像任何熟悉的陈设一样单腿放在书桌面翻着厚厚的文书。

      他眼睛朝我一瞬。然后手中书掉在桌上,他只用了一眼就认出我来了,仍然刮整洁胡子的脸愕然而稍显狼狈:”拉碧斯?“

      ”你不惩罚我临阵脱逃吗,老......现在该叫老大了。“我牵起干笑。

      ”唉,不要说那些了,回来了就好,“他好像从未怀疑我不是来归队的,而是带士兵来捉拿他们的,”你还活着,现在你是这些手下里最可靠的了,咳。”他坐立不安地拳头堵在嘴前轻咳,“听着,我不惩罚你,因为我需要你去救贺勒筑。“

      我欲言又止地向肺这个炉膛里深吸气,感到暴怒的疼痛火星在刚刚温暖一点的灰烬深层爆发一次炸裂。他跟以前的大人们一样。老师,我犯罪了也不需要被惩罚吗?拉碧斯,我们原谅你——因为还用得着你为我们去犯更多的罪。

      但是他站了起来,按着书桌半个趔趄,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我惊呆了,炙滚的乱麻在脑干中瞬间熄灭。他的一只腿。左腿膝盖以下,裤管空荡荡的,一根黑脏发油的木棍代替了穿西式皮鞋的脚触及地面,像莉莉一样。他仍然不怪我。

      “拉碧斯,结社还没有完蛋,只要我们一天不宣告完蛋。我们需要她,如果必要的话如果不能救她生,那就需要她死。她现在处于人绝对不会想栽进的生与死的中间状态。我以个人感情为了怜悯她和为了公事双重请求你。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可是她知道太多可能成为敌人武器的秘密了。”

      “她还活着吗?”我抬起被烛光稍微染上明媚的脸问。

      瓦奥莱特稍变脸色苦笑,像我更幼小时一样整理了一下我的领子:“人类现在还没有发明出能杀死她的方法。”

      ”我只做这一件事,“我变回狠冷的表情说,”为了弥补我三年前造成你们的损失罪过,然后我脱离结社,两不相欠。“

      所以我现在坐在曾经用来举办露天音乐会的跑马场。白色精巧的贝壳螺旋形回廊壁稍微被苔绿侵染,因为修葺保养的费用被抽调给了更必需的城建修复。现在这里是赌马的赛场,大把钱币被吸引丢掷进比比赛更白热的金色沸池,因为战争对纸上艺术失望的人们及时行乐,追求刺激,从权贵的阳伞到中产的马扎稍加分类地被彩旗布带分隔在观众池里。瓦奥莱特叫我拿着一枚穿孔银币去和唯一打伞的平民接头。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雨下透后阴天的唯一一把伞,安布雷拉公司的红白伞配色,像一朵阻碍后面观众视线的蘑菇,我小心确认了伞面上没有愤怒领座吐上去的口水后才七歪八扭地挤过人群坐在人缝里。

      ”你在干什么“我问。

      ”我在打伞。“对方是个微微驼背的宽而厚的肥壮青年,脸长得稚气而刻板认真,眉毛如画过一般鲜明得艳压了其他五官。他搔更短的参差金棕短显示他的名字(颜色)叫黑(hay)。

      ”傻逼雨早就停了。“我说。

      ”我在把伞晒干。“他不动如山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坐着托腮假装观看马赛,他终于收起那把结实的钢骨加厚半球形伞,慢悠悠地以虎鲸游弋的速度和气度撞开骂咧惨叫的密集人群,我跟在他身后的空白”浪痕“后随他到了男女混厕隔间,他斩钉截铁地落锁,然后终于中止沉默拿出递纸片给我。

      油纸上画着详尽的目的地地图。透明得几乎化作一片黄光幕的纸片层层叠叠,组成了建筑负一到负六层的立体构造图。拿到地图我的头就开始阵痛了。我知道这是哪里,这是一个实验室,在彭瑟尔被烧毁的皇宫底下。

      霭瑞思的预言是对的,我还是要回去。

      我想说:“我不需要这个。”然后试图展开浩渺如同至地平线的视觉扫描一样的生物体识智之海的共鸣,我用发蓝光的八咫镜的碎片去舀海水,像记忆中往常做过的一样,任何地方的地图信息触手可得——然后霎时间我曾读到又故意努力遗忘的所有厌恶鄙夷的吐口水脸,和他们真挚栩生的责备痛恨,压缩过电般灌进我的视网膜,剧痛锯开了我的脑子。光消散了,八咫镜排斥我。以实体比喻的话就是原本光洁的镜子现在被血丝和神经碎肉覆盖,并且高悬吊起,滴下漆黑如焦油的血液。我差点痛得叫出来。

      ”我陪你去。“他说,逼近半步。他身上不高的热气和威压逼近我的肺。这是协助,也是监视威胁。他误解了我的痛叫和挣扎表情。

      ”不用,我不要队友!送我进最外层防线就可以!”我“碰”一声后退撞在绿漆的隔间门上,清脆的纸在我手里被折出锐角的声音,我凌厉争辩般说。别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回答我曾经对队友干过什么。我们互瞪。厕所蒸熏的臭气令我想吐。他还非常年轻,他眯起的眼神丝毫没有对我曾失的踪问责追究。“也是,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他说。我松了一口气。

      我在厌恶和害怕自己的力量。三年前我第一次解放力量,然后因为无人指导、过于恐惧,我丢掉这力量,藏进无人的原始洞窟,甚至想连握过刀的那只手也切断丢掉。

      但我没办法掐灭瓦奥莱特的希望,我无法强迫自己去掐灭跪在新总部烛光前的乞丐般的年轻人的希望。

      “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这张水溶墨水地图我马上就会撕碎用水冲掉。你从这里潜入二层,从通风管道穿过酸水池,你可以在目的房间待30分钟,然后从下水道出来,有人接应你,”他的粗手在油纸面上横竖划着,浑厚低哑的声音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