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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上 ...

  •   我好像清醒过来了。

      “自私自利的孩子们身上的忧郁要么产出丰硕的成果,要么导向可怕的荒谬。”

      蓝色常服的面纱少女发言,旁边立刻有人毕恭毕敬记下,她不改贵胄优雅姿势地款款走上雕花镂窗烧掉一半的焦黑阳台,尽管她脚下踩的已经是碎石而不是雕镂花岗岩,这是贵族才有的气度坦然,和标榜对暴乱官方态度的豁达勇气。

      她看着自己的手,罩纱手笼外的四指只余露指端,并且举起手指迎着阳光,从指尖开始,肉粉渐渐衰退为浅白色,指甲的轮廓也变得线描般模糊,这是正在变得空洞的象征。

      “从十二岁开始就这样,我已经不想通过读书延缓它了。是只有人造人会这样,还是贵族都如此。”她问身旁的导师的话题突然由玄哲转向了自己的手指,就像战时问出“蛋糕又如何呢”那样,源于天真无知的泰然。

      “被切断了与地脉污垢联系的所有人都如此。”后者是师长却对她谦谨恭敬得如同下人,“就像植物扎根于粪土,使人联系世界的根正是污泥和尘垢。我们制度唯一的缺点就是使您们太过远离这些。”

      水晶球“啪”地抽闪为白色窄条,再扩散布满表面时已经全部都是雪花。

      “妈的又没信号了,这个破工作,驴子走的一半路总是收不到首都直播。”
      带破草帽、软物一条一样屈叠在车头的中年一部垂坠满口水的花白胡子,身边蹲在衒杆上是手持长棍铲子的副手,抄着手对迟早要属于自己的师傅坐的垃圾车正坐王位虎视眈眈。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污秽到快烂了,就像他们拉的货一样。

      “犯王法的首犯还在逃,抓他能换3000缪,只是梦一下,那么多在手里,谁还开这破垃圾车。”

      我眼底的世界随着眼球血丝的过分负荷充血炸裂而渲染彤色的暗云,当我第一次意识完全彻底清醒,我身上是垃圾车的油布,油布上是露水和镀着的月光,世界在小推车运行的相反方向后退上。

      我睡在油布下被一辆垃圾车卷裹囫囵运出城。随马“吁”声车斗一头侧翘,我滚瓜流水跟着身边的垃圾口袋一样被倾倒在地上,我心里有过动念骂娘,脱力骂不出来。我就是他们谈论的悬赏令上人头值万金,全城找疯了的人。但是我这个样子去拉住回赶车的两人指着自己说“我就是毁灭了蓬瑟尔的3000缪的要犯”,只会被啐在脸上“也不撒泡尿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背悖了霭瑞斯“不要离开蓬瑟尔”的预警,我踉踉跄跄走在麦穗收割过的赤野一直往东走,麦茬缠结的根部绊脚,我□□的脚背渐渐勒出一道深红的拉痕。如果此时是夏天我破烂衣着下小腿肯定全是镰刀刀伤般的麦草边沿割伤。

      我好像清醒过来了。

      跌跌撞撞踩在麦梗田里,我的头发和眼睛全部变成灰白色了,完成了碳-火-灰的完整色彩转变过程,如同路边烧尽草垛的灰飞——这是我燃烧的终末,这个身体因为火苗的负载而溃烂正病痛,正因为也许下一秒就将死去,至少让我死在她不知道音讯的地方。失去的一切色彩,被悲伤揉碎的碎片烂雪般璀璨,然后齑粉渐淡,就像沿河漂流走的晶亮的辐射塑料糖纸。

      那一天接下来的三年是暗淡稀薄到十倍压缩也可同等忽略不计的经历。瘦骨嶙峋的女人,长桶裙套在她身上几乎是上下一样粗。她在耀目落照渲染成古铜色的长草里赶猪,我在屋后的猪槽狼吞虎咽偷吃猪的芋头。“什么东西在哪儿”狗发现我时我跑几步迅速蹲下沉默,警觉看着,横着向他的相反方向才草移步,脚下虚浮,我为了两个芋头跟拿着扁担的农民斗智斗勇。

      大多数时候我飘然掠过路尘,好像没有重量的塑料袋在风里连续沿路点地。

      我发觉等待的过程是死亡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巨大的一部分。谁来在我的短烛般的生命结束前发现我吧,直接掐灭也好,续上灯火也罢。我仰躺在压垮成支撑状的青茂芦苇上等死。肺的鼓动沉重而酸涩,天上落下不受重力的芦花光屑,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光点之雪。

      我好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了。

      因为没有死掉,所以我决定干脆又一次回到人类聚居的镇子上偷窥水晶球,等待放映到她。

      “没用,孬种,懦夫!“监控装置视角里,驯顺的探监的农人突然一转狂狈,对牢笼里的结社成员举起暗藏的石头,动作剧烈,甚至飑下两滴真诚的被骗的泪水,

      “你们说好了推翻教廷以后让我们过上的生活,我是信了你的描绘,结果你们死了?被一锅端看?根本没本事实现说过的话的骗子结社!那你们根本不出现就好了,为什么要教我们做过白梦啊!”

      狱卒“好了好了”地拉劝,然后瞥了一眼笼中人说:“都怪你们的老大作孽吧,在这种世道抱有希望是一件对自己残酷的事情,你让他们由永寂的温顺变为徒劳受着幻影煎熬的苦,还要名其为教化。”

      ”可以这么说,我们绑架了希望,“身带枷锁的囚犯坐在地上艰难桀骜地抬头,面上傲然惨笑,”但是即使有希望,没有人去做是没有任何改变结果的。“

      ”他们不帮我们做,还要把没有改变,没有结果归罪于我。他们不敢仇恨垄断光的人,把曾经看见过光,就变得无法容忍黑暗,知道光是幻影时的痛苦归罪于给他光的我。“

      我的嘴干了,我发现前自己已经深吸一口气准备辩驳的长篇大论。斜扫视线看见了不会说话的红蛇,我才意识到我现在不是赤雪、已经什么颜色也没有(没有对应名字,谁也不是)了。

      ”调台!调台!谁要看这些。“晶亮得像□□的满载啤酒的玻璃马克杯锤击桌面。醉汉们起哄,谷仓改造的空阔黑暗酒吧的老板骂骂咧咧地跑到水晶球背后转动装置的生物血管。他要调台了。我如此专注,不知察身后乞丐黑色的手已经扼住我破布下乌青的腰。摇摇晃晃的黑影像胶泥一样从巷影里胶着屈伸蠕动着触手。

      一群乞丐按住了我,被抓出血的脸颊灼伤着剧痛。我像鱼一样在空气中挺起、出水、又被按下寂静。

      麻木,彻头彻尾的麻木,好像与躺在泥淖污水中的身体和我切断了神经一样,她的挣扎显然是这个身体生物本能的,而不发出于我。“安静点!”什么东西啐在脸上,八咫镜刚刚在我的瞳孔周围张开一点,“啪!”的一声拳头打破我的头皮。手被铁箍般紧紧卡着,即使没有如此也没有任何武器的功用,因为皮肉长进了右手的假肢将它封印成一个丑陋扭曲的拳头样肿瘤。

      ”好!!是圣女!!最喜欢看圣女大人了。“一墙之隔,新节目遭到了一致满意。我辫头的蛇抛弃了这个身体,像烧红玻璃一样无限延展,沉寂地吐着蛇信,攀援上谷仓的后窗。

      我的第三视觉感点前无数的排气管道凹凸,最后稍微有点二重扭曲的画面定格在希尔瓦(芙罗珊)。她变阴暗了。惨白无血色的脸,涂着浆果深紫的釉质唇。她没有穿那身白色的演出服而是穿着一身纯黑纱的修女袍,带着大颗串的祖母绿。她不说话的时候,就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把玩着那串珠串。

      她在画画。她的画布上画着一个女人,黑长发紫礼服,俯视闭眼的视角抱着空气跳舞,冰霜簇刺像吊灯围绕。

      你在画我么,你喜欢这样的我么,随意地向外抛溅锋芒,收获人人喊打尖刺环伺作为报应。我想。想的瞬间她优雅地眯起一只眼竖起大拇指好像艺术生标准的测量动作,反手一笔就是血红的颜色溅射毁掉了之前的标准古插画画风的精致刻画。

      我和所有观众一样倒吸一口气。她“杀了”画面里的人。我吸一口气不是因为乞丐的匕首此时刺入了我的小腹。我本能地坐起蜷缩,一汪血液在破布内陷的凹槽里积得珍贵无比。那把充其量只是打磨过后装上把手的的脏污石块一样的东西旋转了半圈。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我姐姐的声音。

      她拿着蘸颜料的笔像拿着滴血武器一样对画迟楞了一下。”今天就画到这里,拿下去处理吧,这张不会在画了。备到乐器场馆的车。“

      第二双蛇眼一怔不怔地睁大要将她的脸尽收眼底。她的脸比以前苍白。她死了。世间最大的孤独是想象鲜血淋漓而为之战栗欣快,世间最大的心死是顿悟前者毫无意义价值。

      我心里痛了一下。我不喜欢现在的她——毋宁说我不希望她维持现在这样。“我们把你的脸皮剥下来。”乞丐喘着说。我对此毫无异议。既然她在意的人果然是转瞬出现、放话要带她走、转瞬消失的赤雪,而不是和她有着同一张脸的拉碧斯。她眼里只有在她所认识我的短短几天内表现出来的虚构的我。我的二十年人生矫枉过正的修改稿。如果没有受过挫伤我可能的样子,高洁仗义并且沉迷收集知识和画片,也许特别喜欢细密的花纹。

      但是现实的我不是。我喜欢逛市场听市井小民吵架,尤其喜欢看一方口头吊打另一方,我擅长诡辩和挑对方话的错,看见他人因为愚蠢不幸会哈哈大笑。因为玛简塔,我直到现在最大的才能都没有恢复——我不能没有障碍地画画。现在留下的是扳掉顶端以后的植物,侧枝突异暴长,留下的可笑的图形。我连从乞丐群分尸的命运中逃出来的本事都没有。

      可是这样的命运我不讨厌,我认为这是上天从我手里收走了“美”,然后作为补偿给予我“深意”。但是芙罗珊,我欺骗了你,我编造出来让你相信的无瑕刚强的人是不存在的。

      那就走吧,像死了一样消失在你生命里。我不是在原地一动不动束手就擒风格的人。后面的不用看了。我收回摩拜尔从攀着的墙上跳下落地。下一站目标是漫游田野直到最近的毗邻城市。作为那个冬天极烈尽焚的燃烧的余烬和代价,我已经准备好终生做没有颜色(没有名字)

      红蛇对趴在通风口感到不耐烦并且转身走了。人群聚精会神盯住的水晶球摄像头的另一头。

      ”这样,那边拉过去......“希尔瓦指挥着舞台陈设的调整。”那个方玻璃翅膀也要留着吗?“希尔瓦抱着双手听见询问长叹一气。

      ”嗯,留着吧。我最后试一次。如果他不来看,那就是永远不来了。“希尔瓦露出认真的笑容点头。

      ”肯定能如愿,毕竟这是您亲自指导设计的,请您也赶快去调试音响的工作。“工作少女眼睛明亮,开朗地鼓慰。

      帘幕暗卷,仿佛倾注的深意被人故意视而不见枉重复无数的,最后一次绝望的阵列,大组成音符的石榴花像地毯一样铺陈在舞台上,烧灼沸腾。”可以彩排了!“少女们对希尔瓦鞠躬。

      “把气氛炒热起来吧!”胖男乐师打起了鼓。紧跟其后的是弦乐,凄婉与自由,迷蒙得如同和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朋友促膝轻谈的恍惚;希尔瓦微笑,旋紧了琴柱的和声少女轻轻哼出清唱:

      赭红爬山虎遍布灰墙嵌了我的哀叹

      从来没有愈合过撕裂后的溃烂

      宝石因含杂质裂痕不规则瑕疵而格外光灿

      那就是我在你眼中看到的璀璨......

      三个小时以后下面会挤满水产市场桶里的鱼儿一般的观众。但是因为赤雪死了,她的消失同时带走了拉碧斯,所以蓝发少女也许在等的两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来听、再看见任何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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