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少女》kardar

20、八一

　　“拉碧斯，你不应该这样走路。”

　　我震怒的疾足飞奔间，好像忘记了记忆里某个人对于控制步法的全部禁忌。

　　那是个水砰砸地面发出金属和玻璃声响的雨天，缇尔戴着斗笠，我们都穿着湿而沉的高跟木屐。

　　“你还是不会怎么像猫又像壁虎地走路，拉碧斯。”她按帽侧弯下腰说。

　　这是脚指掌抓地的训练，目的是战斗时无视地形，内容是穿磨光底纹的木屐，在首都打磨如镜的湿广场上走，而据缇尔说她在幼年学习时被要求在冰上走。

　　我摔得又湿又冷，穿着的衣服像是泥水口袋，在路人维持行走的侧目中一边滑倒一边发抖。

　　“我的脚都不着地这要怎么抓？”我狼狈愠怒地对她喊。

　　“想想尴尬的事你的脚趾就抓地了。”缇尔行动轻捷自如（好像脚下十厘米高的屐齿根本不存在）地蹲下，撩起斗笠对我露出带讥讽的笑脸。她身上是干的，一滴水都没沾。

　　我把我飞奔的弩箭尖对准拾荒少女的喉咙时，少女和黄昏一并被夹在贫民巷里。那双淡蓝矢车菊眸因为讶愕瞪大得更为欺骗性地净透。我压低沙哑忿怒的嗓音问：

　　”我的批条呢？“

　　少女被我堵摊在墙壁，努力后靠，发出一无所知时的我一定会怜悯的颤抖喉音：

　　”我不知道什么批条……全部卖给瑞德西了.....那个屠户.....什么赃物都收，卖了160斯毕夕.......“

　　少女双手拼命展开护住头脸一副早已熟稔预料要被殴打的样子，镀金的铅币圆饼叮叮当当地落在她脚下。

　　远离垢耻太久，它（和所有底层社会）被我的记忆和乡愁美化。现实残忍提醒我，从贫民窟出产的人大比例和街巷同样污秽，认同感并不是信赖。，特别当我已习惯的正常世界的道德准则在任何底层都是笑话。

　　截住那个无须无毛，只有粗眉罩住两眼的土豆型胖子屠户的瞬间，我看见我的批条正被揉皱了作为废报纸包裹一团肉递给顾客，屠户还在自己围裙前襟上擦了擦手上粘的蓝色公文花边的脱落墨水。

　　我的右手”啪“地拍在脸正中一路下扯，我的左手攥紧的乞丐女噤若寒蝉，最后我们追回了变成瑞德西本人私表的我的怀表（一段铂金链子已经被拆下来卖了），两颗融化的糖，一张小旅馆门底部塞的卡和我的图书馆工作徽章。

　　我气得发抖，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对谁（不应是两个文盲）发泄生气。我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回去或者明天找瓦奥莱特重新开批条。但是我的固执犯了。我钻牛角尖地必须今晚就看到禁书室的里面。

　　”拉碧斯，打的好，你是要把这座山打穿一个洞打进禁书室里去吗？“摩拜尔在我肩上冷嘲热讽。月亮升起来了。然后我意识到到有人从很久以前就在看我。

　　我停下了无意义的攻击岩石的举动，这才发现拳头的四个指关节上全是擦伤和血。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人，远看上去裹着未经漂染的棉麻、毛皮一类的棕黑色粗纤维胡乱揉搓成的布匹，然后我迅速就着月光看清那不是败絮，她竟然穿着真正的飘动变幻的烟尘。她的裙尾曳地飘游如蛇尾，她的瓜子脸平而白皙，如同刻上微凸鼻唇的面具，眼与口像三条简单的缝。

　　我竟然不能辨别她的颜色。直到她的烟云兜帽下睁开两点蕴含所有彩色的刀痕里的珠子——她的瞳孔。

　　”我叫霭瑞斯（iris），第二次见面，芙——拉碧斯。“她意外孱弱的声音说，那声音让我感到远超于一面之遇的熟悉。她鎏金的下眼睫毛衬得那对瞳眸无比辉煌。看着其中放射的虹彩，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什么颜色——星之彩的颜色。

　　”我不认识你。你却认识我。“我说。

　　”‘这个时间点上的你’不认识我。这不重要，因为”我“和”你“的时间都是连接成一块的整体，年岁只是它的切片。我总会出现你在你生命的总览上。“

　　”什么意思，你能看到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吗？“我问。

　　”这些都不重要，“她不耐烦地举右手打断，”我帮你实现你目前的愿望。你直接告诉我，你做不做。“

　　”什么？“作者的金手指开得过于肆无忌惮，我”嘎“地一声，”我现在许愿我要成为空庭的王也可以吗？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要你去体验恨意。我要引导你连接因和果。长时间都围绕着未来的死人们工作我也是会厌烦的，我也是需要消遣和休息的。偶尔也想干涉一次生者的棋盘形状——我这样说不为过吧？“她说，”而且不要想欺骗自己，欺骗我，我知道你心中之前欲求的是什么，我会读心。“

　　”这个愿望也有风险，我达成愿望的时候只会达成你最字面上言辞所说的，比如’想要去哪里‘就只是办到’在那一瞬间，你的位置达成了那里‘，之后是油锅还是坠落我都不会管，所以许愿时要慎重。“

　　站在城外边沿的像揉皱浸水的纸一样凹凸的山体上，我陷入近乎忧郁的踌躇，蛇在我肩头”答应啊，答应啊“地怂恿。最终我说出了愿望：

　　”我想去禁书区我要找的那个书架前，“我咽了口水，”并且活着。“

　　她举起熏黑得看不出本样的曲棒”哈哈哈哈“仰天长笑。

　　如果我可以反悔的话，我一定会在愿望补充里加上”并且完好地出去“。甚至我应该直接许愿”我要我和’她‘从纺锤线圈（人类命运）中获得自由。“但是我短暂坠落在紫色星空下时心里只有狂喜。

　　我成功了。我现在在用梯子也永远翻不过的“门墙”的那一边，这是我第一次翻嫱。我的眼睛装满了限制之外不允许被看的真相，他们都以脑组织和凝胶生物混合的形态泡在一壁缸中发出泡沫碎裂般的呓语，这种感觉让我前所未有地解放：眼里全是禁止观看的东西待我采撷，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分钟，此即为自由。

　　首先落入我手的是几份纸质相片。照片中的每一届正襟危坐的圣女都有着比年龄深暗的唇色，拥有漫长的寿命和青春，以活了四位数年龄的魔女才有的无所不知的微笑把弄平衡着权政，直到她们生命的最后五年才开始有迹象苍老。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与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咚”地一声大部头厚书被碰落在地夹在书打开一页的镂空卡片标注出这一行带下划线的字。后面跟着的是“三岛由纪夫”这个上界古文明的名字。

　　我拿起书翻读、伪念写出完整句子的后半句“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施暴者和受害者其实相爱吗？

　　然后我把书放到一旁，走到那些人脑水母缸面前。”这个怎么读？“我压低声问肩侧的蛇。”把那两个像熔化耳塞一样的东西捅在你的太阳穴上。“我照做了。

　　一瞬间撕扯的剧痛和白光把视野切成碎片。我面前的是一个老女人。镜头聚焦在松弛的腋下橘纹皮和粗手臂，她还围着水珠和浴巾刚从盥洗室里出来。

　　”没有腰的人就是这样，浴巾都不知道该围在哪里，围在什么高度都会掉。“她掉牙的或许因为内包，总像在微笑的口慢慢地说。

　　很多文字飞进我脑海，她是女巫，歌喉仅次于上一代圣女的歌者。

　　她曾经是很多人的老婆。现在只不过多了一个字，“老太婆”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的，因为王子殿下就是由我接生受洗的——两次都是。“

　　迅速后退的如风翻书页的历史画面，由鲜明渐渐陈旧、黑白，越来越盖满缺损的故障白斑，终于停在黑白的一帧：年轻的王后抱着啼哭的男婴，明艳的脸笑靥如月，这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候。

　　“你给国民们生下了星避未来的王，” 男人宠溺点襁褓中的鼻尖 ，”希望是个和江山同样长寿永固的孩子。“

　　当时在任的国王对母子微笑，母亲为丈夫打断孩子睡眠嗔怪又包容万分地回一眸。

　　"这是缇尔王子的父母。“我想。

　　接下来是一段雪花。“他们杀了我的儿子！”一个带眼镜的女人在宫廷门口声嘶力竭地跪倒。”你想要告官？是向谁告啊？“”她想告的是国君呢！“”哈哈哈哈！“士兵用粗野的笑压抑恐怖，反绑着已经疯癫女人的手将她往后拖，她的膝盖尚在撞击地面被拖出沙土上的两道倒行血痕。

　　”稍微调前面一点。“我闭目蹙眉，转动插头。污浊混淆，我跌入另一个人的记忆。

　　”...，下班了？“

　　”嗯，“带眼镜的女研究员用围巾高高围颈遮住鼻子，手放在白大褂衣兜里，眼镜挂在领口，鼻塞般地说,锐利而聪明的眼神闪躲。

　　她走入转角，和另一个男人几句话陷入激烈争执，她收在红围巾里的黑马尾都泼散开来，她的长发是卷的。

　　”你已经怀孕了，研究室不会继续雇佣你了！“男人说。

　　”我们可以不公开！“她说。

　　”你要挺着肚子直到八个月被发现吗？这就是研究所少聘用女人的原因......“

　　”你知道我有多爱这份研究，王后刚生了孩子，星避国没有人不宠爱她的，我出让研究成就署着你的名字，你连收容你的老婆工作都做不到吗！“男人脸色难看，她坚决力争的表情重合了男人记忆里初恋的果敢少女的脸。

　　”...,...,“男人放低气音捧起她的脸两额相抵，”乖，回家，你会发现对孩子的爱的，那可以弥补你事业之爱的缺失......“

　　王子的周岁，本来应该举行风光的全国庆典。男童带面具挎包举着糖人。烟火飞上天空爆炸。诸人欢笑的氛围下大臣惨淡眉脸

　　”王子呢？国王不抱出来朝见未来的臣民吗？“

　　”话说回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王子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大逆不道的，关押鞭打！“士兵追赶上路人一脚将他踢瘸。

　　秘密快瞒不下去了。王后在纱帐中日夜守候的是早已僵冷的婴儿僵尸。

　　”秘密是指……还要继续对王后殿下吗“侍臣佝偻着腰不敢直起噤若寒蝉，仿佛头冠有千金重。

　　”那个假娃娃就让她抱着去吧。“国王烦躁地挥臂，”真正的缇尔现在在宫廷之底科学延命，那些人有本事凭空能造出一个人，就该有本事把我儿子复活。“

　　又是浑浊，切换记忆，狭窄的木板小屋，窗格放着插花，方格型的阳光像十字刀切的黄油布丁一样铺展在蕾丝桌布上，脸颊更加深刻而沧桑的男人带着厚厚”砰“地把重重资料敲在玻璃压桌布的桌上。

　　”你吓到约依科（yolk）了。又失败了？”眼镜女人说。丈夫咳嗽两声。好不容易很久没回家了，回家逗弄摇篮里一岁的婴儿，孩子反因为男人的陌生而大哭起来，让男人尴尬。

　　“谁叫你们当初辞了我，让我在家里奶孩子，你忘了我有什么样的脑子，把我们约依科教养成下一届的王都有可能呢！“女人熟练地抱着毛线小鞋的孩子摇晃，用口兜擦干净嘴角。

　　男人一言不发走进内室，洗手的水声伴着叹息。

　　”你不需要把‘旧的’修好，只要造一个’新的‘和旧货一模一样就行了，把’女孩（girl）‘计划的技术分解，复制王子的基因和记忆让他进入一个新身体，连这都做不好？”女人对丈夫直白指出。

　　丈夫板着脸：“问题是没有合适的相近年龄的“容器”可以容纳“缇尔”颜色的复制灵魂。”

　　女人冷笑，咬着勺子一只手撑起下颌，另一只手摇着摇篮，仿佛报复般表达着“爱莫能助”，嘴里勺尾还在不停上下摆动

　　两个月后。皇宫。杯子被摔在紫金的绒毯上，没有碎，扁了一块落荒滚逃。看不见被画面切在脖颈的国王的怒吼：

　　”我不管他是什么借口，告诉他我今晚就要去视察！人死了化成白骨死灵法师招尸都该招起来了！女孩的命倒是能像种树一样一次几百个，女孩就那么贱吗！“

　　白大褂的男人下颌丛生密须，两眼血丝，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感染垃圾箱里全是待销毁的废弃”容器“，上一次出门时天才妻子”我早有解决方法，如果你求我我就帮你“的嘲笑表情还在目，而培养箱里的王子婴儿已经开始长出尸斑。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能用的 ......明明有把脸和颜色定向改造成一模一样的技术，灵魂就是无法容纳……“男人衣角扫过三角罐在纸地摔得粉碎而不自知，门铃轻响。

　　”谁！“男人吼，所有的研究员都已经被自己赶走了。接着监控里对方身影熟练地破解密码锁一路走进，原来是穿着高领毛衣的眼镜女人和怀里抱着的约依科。

　　”你不回家也该差不多一点了吧！“女人蹙眉，居高临下地斥责。”啊......“神智恍惚的男人几乎跌跤地一摔，抬起的脸嘴角流下口水。

　　”这里有能用的。“两眼发光的男人咧开笑容，手钳住痛哭的孩子三两下将小孩夺离了她的身旁，毫无感情的重力将妻子摔到一边。

　　“不要！！！”

　　男孩被抢抱过手时甚至对着刚刚开始变得熟悉起来的父亲咯咯笑着，玩闹地抓紧男人拇指。在女人的惊声惨叫中记忆走向了终结。

　　”就是这样，男孩和王子配型完全合适。恰逢国王带卫士前来视察，最终这个孩子就做了圣子的外壳。至于是怎么实现的呢........“显然太过残忍而不需要叙述。

　　”国王在缇尔王子病愈的月末重新让王子接受了一次女神的洗礼，就在那天晚上我在无人的忏悔室听到了国王的忏悔。男科学家也被以挥霍研究资金罪名处死。惊弓之鸟的国王紧急制造99个王子的备用身体，也就是后来设立的幻影骑士。“

　　但这份关于”死而复生的王子“真相的记忆剪报，为什么在”我急需寻找的书架上“呢？我经常会舔我的左边第四颗牙齿，那科牙早就被打掉了，但是却存在于幻痛。

　　我的卡在不存在的牙缝中的思绪开始重叠另一幅面孔，带眼镜表情沉凝的白大褂女人，和另一个女人被拥怀于树枝蔓间的姿态与哀叹的深重低沉，和她卷的还未染成粉与金色的发。

　　结社的创始人，第一顺位首领。名叫何勒筑的女人。

　　我错了。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啊。我以为她是一名不拘心奔命于男人的雌性，我才知道她创建结社敌对世界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