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溺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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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天的偷闲下午，他们看的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时有的舒缓大提琴的声音和陌生的语调充斥在狭小的卧室，王家卫影片一贯的旖旎色彩反映到他们脸上。陈易寒依然看得投入，梁朝伟和张曼玉正缓步在昏黄的路灯下，李正阳此刻偏过头打量着，不是，是注视着他。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在这样的色彩中显得合情合理了不少，因此没有急着挪开。这只是好奇的，善意的，友谊的，并非出于恶意的目光，划过陈易寒的睫毛、鼻尖和下唇。
那一定是温热的。
此刻他对他的注视为什么小心翼翼？为什么想着“在他注意到之前我就及时移开便是一种胜利”会有奇妙的快感？李正阳忽然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胡晴晴曾经偷偷对他说，她背着身躲在走廊角落——不可能不被看到的角落，语无伦次地拜托林轩别经过这里，她拉着李正阳为她挡着，她说这因为她同他冷战，她不能见他。然而李正阳看不出他们在冷战，这个词用在这里很奇怪，因为他们根本没在谈恋爱啊！想到这，李正阳想起来“冷战”这个词是他自己的记忆凭空虚构给他们的，胡晴晴只是表示“我不想见他”，可为什么呢？让这种脑海记忆的自我重构得逞的罪魁祸首不是过分的想象力，而是现实之下的那层不言而喻。
谁都知道胡晴晴喜欢林轩。
他咽了咽喉咙，假装还在专注于剧情，可剧情他已经不太懂了，可以说从电影开始放他就心不在此了。从…从很多部电影前开始，李正阳发现了这个绝妙的时间，magictime，拉上窗帘的房间像是黄昏时刻一般幽暗但被一种脏黄色的烟气环绕了，那是投过来的光线。在这个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转移目光。
可他自己真的明白发生了什么吗？真的相信发生了什么吗？
“有些事就是不知不觉地发生的呀！”
“你说什么？”李正阳随即后悔了，他音量太大了，近乎是惊恐的叫了出来，吓了陈易寒一跳。
“这么大动静干什么，”陈易寒捂着一边耳朵向另一旁侧身，但笑了起来，“我是说俩人合谋捉奸反而搞一起了谁能想到，王家卫牛哈，我都挺支持他们。”
“但这不对，他们不应该在一起。”李正阳平静下来，做出无事发生的轻松态，想和他谈论剧情，于是接着他仅所能知的就着常理说下去。
“什么该不该的，它就这么演了，能怎么着？”陈易寒没看他，低头随手扯开一包薯片，拈着放进嘴里。
李正阳想了想，想不通，但是有道理，还能怎么样呢？把导演骂一顿说你这样不对吗？他开始好奇剧情，以及二人为什么耳鬓厮磨地开始接吻，他们是什么关系，情人？哪个是小三？但是影片里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直到镜头结束在吴哥窟，李正阳都没再往另一侧看去，他也知道那边没有一束想象中的目光向他看来。他有些失落。
窗帘还没有拉开，昏暗里陈易寒起身去拔掉投影机的电源，床上留下一块被压平的褶皱，鬼使神差地李正阳翻了个身，就势躺下，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契合在那一块温热的、压平的褶皱里。他摊开双手，让手背也感受到切肤的温度，径直从皮层传导到大脑：我正躺在他坐过的地方。
他躲避了陈易寒的目光，但对方并没有在意他正在做什么，仿佛那跟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想到这，李正阳忽的觉得自己身下的这块温热也与陈易寒没有丝毫关系了，他短促地叹了口气，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发呆，这一瞬间好像天花板自上而下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砸了个鼻青脸肿，首先应该砸疼他酸楚的鼻子——
“你怎么流鼻血了？！”陈易寒拉窗帘的时候回身随意一瞥，却惊叫道。
是吗？李正阳怀疑地摸摸鼻子下方，一片陌生的湿滑，他竟然流鼻血了。
“你等着，我给你拿纸！”李正阳笨拙的挪到床边，努力不让鼻血滴到被单上，但是却在等待陈易寒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时滴了一地，一滴一滴地积累成小血洼，慢慢摊开然后找到一条出路，渗进地砖缝内…
“拿纸先擦一擦，我扶你去卫生间。”陈易寒把攥着的一大把餐巾纸一股脑塞给他，扯着他的袖子来到拥挤的卫生间。
卫生间本就拥挤，两个大男孩手忙脚乱的挤进去显得更加促狭，李正阳扭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水浸湿鼻下的血迹，水混着血丝旋转下漏进水槽。
这段记忆变得模糊了，回忆起那个混乱、狼狈的下午四点，他好像一直在盯着那个水池，里面沾着星点血迹，然后映入眼帘的是陈易寒泛白瘦削的手，他想帮他做些什么，但是李正阳拉住了他，用湿漉漉的手扣住他的手腕，一些血也抹到了他的手腕处。或许…或许接下来发生的是这样：陈易寒没有嫌弃他冰冷且湿滑的手，他没有抽走，而转了一下手腕让他们掌心相碰，然后李正阳在镜子中看到陈易寒他俯下身，凑近过来，那只扶在他后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抚在了他的后颈，李正阳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陈易寒靠的近极了，在镜中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挨着自己的脸颊，李正阳的下巴还在滴水，鬓角也沾湿了，他有些不确定下面究竟该如何回应，他用袖口擦了一把脸，心脏感到被攥得紧，生怕失掉此刻的勇气，索性闭上眼，向他偏过头去，将不由前倾的趋势怪于陈易寒抚在他后颈的手——一股湿热和腥气占领了他们的唇间，那个吻混着李正阳鼻腔重新淌下来的血，渗进二人相接唇齿的缝隙中。
可是李正阳有些不确定了，那个时候，究竟是一个迷乱的吻，还是他仅仅在接过纸巾是不小心触碰到了陈易寒的指尖。
唯一可循的真实是，李正阳离开陈易寒家的时候，小区里开进了一辆白色轿车，体积大得似乎塞不进狭小的过道，陈易寒跑回屋子迅速从窗口瞥了一眼，催促了一句叫他离开，将门口的书包丢给他，便不回头地关上了防盗门。外面的天空已经在不知觉时黑下去了。
明天是大年三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溺亡（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