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悲秋》观济

6、悲伤

　　王叔的车刚拐进酒店，纪寒就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等她。纪振凯拉拉西装外套，面无表情。突然，纪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子停稳，助理上前拉开车门。“纪寒。”纪振凯上前紧紧抱住她。
　　纪寒一脸茫然，推开纪振凯，“怎么了？”
　　“家里出了点事，先上楼吧，我有话和你说。”
　　“有事。”纪寒定住了，她忽然萌生一个奇怪的想法，随即她又立刻否定了，她直直看着前方，紧皱眉头，任由纪振凯拉着她走。
　　纪振凯拉她到一个房间，纪寒坐在床上，纪振凯蹲在她面前，用手轻轻托起她的脸。
　　“纪寒，爸爸要说件事情，这个事情每个人都会遇到，只不过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越早经历就会越早长大。明白吗？”
　　纪寒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怜爱，但瞳孔深处却有一丝空洞。
　　“出事了吗？怎么了？”她把父亲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纪振凯撑着床，低下头，缓缓开口道“你妈妈…..”
　　“妈妈？妈妈出事了？”她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父亲，煎熬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纪寒……”纪振凯抬起头，眉毛紧促，下巴不停的颤抖着。
　　“妈妈到底怎么了？说啊”纪寒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着急。
　　“嗯，妈妈去了另一个地方。”纪振凯闭上眼睛，不忍再说下去。
　　纪寒两个眼睛里的泪水齐刷刷的掉落，艰难的说道：“去了哪里？是和姥爷去了一样的地方吗？” 她闭上眼睛，呼出那口吊在心头的气，忍不住哭出声来。纪振凯一把将抱住她，她顿时感觉到胸腔喘不上气，一下子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酒店的床上，纪振凯坐在旁边看着文件。看见她醒来，纪振凯端了杯水递到她的面前。
　　纪寒坐起身来，看着纪振凯，她想忍住不哭，但泪腺就像学校里坏了的水龙头一样。纪振凯把抽纸放在她手边，她看着手边的纸巾，又看看窗外，悲伤让她面色苍白，没有力气。现在，她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妈妈微笑的面容，她正笑着说话，可纪寒却什么都听不清。
　　过了许久，纪振凯终于开口。“纪寒，饿了吧？”纪寒没有说话，泪流不止的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纪振凯起身，正要向外走去。
　　“妈妈是怎么死的？”她看着纪振凯的背影。
　　“自杀。”他淡淡的说。
　　“自杀”纪寒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重复道。
　　自杀。怎么可能，妈妈不会自杀的。“警察刚从家里走，我已经拜托他们好好查清楚的，放心吧。”纪振凯转过身说。
　　“妈妈为什么会死？是你吗？”纪寒紧紧盯着他。
　　纪振凯定住，他诧异的看向纪寒，冷笑一声。“我是你爸爸，是妈妈的丈夫，你觉得我和你妈妈的死有关？”
　　“是吗？”纪寒抽泣道。
　　“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但是燕青她不仅是你妈妈，也是我的妻子。”
　　“我要见我妈。”
　　“我就是不想让你见你妈妈死去的样子，不想让你看到我们的家变成死尸现场，才让老王接你来这里的。”
　　“她是我妈妈，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
　　纪振凯看着纪寒。“你妈妈已经死了，我会带你去看你妈妈的遗体的，但现在不行，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可是我妈死了，现在你还说为了我好。”纪寒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大吼着，想要释放心里所有的悲伤。
　　“真的是为了你好。”随后，纪振凯推门而去。
　　纪寒看着离去的纪振凯。大声喊叫着，“你肯定在背后做了什么，那是我妈妈，我要见我妈，我要见我妈啊。”她起身，蹬上鞋子就要出去，刚打开门，就被两个壮汉拦住。“对不起，小姐，纪总现在不让你去任何地方。”
　　“他人呢？”纪寒发了疯似的大叫着。
　　“纪总去警局了。”
　　纪寒使劲踢打着他们，累了就瘫坐在地上。直到嗓子哑的实在是喊不出声来才停下，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警局里，纪振凯正在被问话。
　　“纪先生，您夫人之前有酗酒行为吗？”男警员盯着纪振凯的神态。
　　“没有，她的饮食很健康。”纪振凯回答道。
　　“您与您夫人之间关系怎么样？”另一个警察在不停的记着。
　　“还好。”
　　随即，男警员叫同事拿来测谎仪，一个女警员走进来帮他戴上。
　　“这个有用吗？”纪振凯看着机器。
　　“说实话，它并不能测试你的谎话，但是却能通过你的心理变化看你在生理变化上的一些反应。”警员说。
　　“那也可能测不出来吧。”纪振凯说
　　“是的，纪先生好像对它挺了解的。”警员撇撇嘴。
　　“没有，只是看过一些报道而已。”纪振凯礼貌的笑笑。
　　“您放心，我们还会搜集其他证据的，如果您夫人是非正常死亡的话。纪先生。我们继续，最近你们之间有没有争吵或是你有没有向你夫人施加心理压力？”
　　“我们前段时间吵过架 ，我骂了她。”警员看着测谎仪，没有异常。
　　“打过她吗？”警员问
　　“为什么问这个？”纪振凯微微前倾身子，调整坐姿。
　　“回答问题。”警员语气变得严厉。
　　纪振凯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一脸后悔的说“打过。”
　　“为什么？”坐在一旁的女警员脸上有些不满。
　　“因为一些陈年旧事，都是一些不想再提的事儿，我们之间利益是最为主要的，你们应该明白。爱到最后感情越来越少。”纪振凯无奈的摇摇头，看向别处。
　　旁边记录的警员看上去听得很起劲。“方便说说吗？”
　　“简单来说，我们家里从小就认识，但谈不上很熟，我爸曾经帮过他爸。我比他大不少岁。她妈妈去世的早，后来她爸下海经商，生意越做越大。我毕业后就去到他爸爸的公司做事。我比较努力，也有些学问和见识，帮他爸爸谈了不少业务。经常去她家里吃饭，和她爸聊聊工作之类的。但其实他爸爸心里是瞧不上我的。”
　　纪振凯吸了口气，问道：“有没有烟？”
　　男警员严肃的说道：“这里是审讯室，不能吸烟。”
　　“算了，那时候，她才上大学，长得漂亮，五官清冷，总给人一种高岭之花的感觉，去她家里吃饭，我们还聊过几次。她人很好，我很喜欢她，还经常偷偷去学校看她，后来有一次偶然听到别人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挺失落的。后来他爸发现了我喜欢他女儿以后，把我骂了一顿，说我配不上她女儿，扇了我一巴掌，说我是土鸡盼凤凰，除此之外，还说了很多讽刺的话。”他笑笑，叹了口气。
　　“然后他就把我逼出公司，在行业里封杀。在那之后，我颓废了很久，她听说了这个事情，来找我道歉，还表示她相信我。这让我很快振作起来，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娶到她。于是我成立了纪氏集团，生意从小做到大，而她父亲的公司却因为几个项目的失利，资金流转不了，面临破产。”
　　纪振凯停下来，想了想说道：“他爸爸找到我，想让我念在往昔帮他一把，开始我不肯，谈了几次之后，我要了一个条件，就是要他女儿，只要他女儿嫁给我，能给的我都给。”纪振凯咳嗽了两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爸爸同意的很爽快，但是她有个男朋友，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她死活不同意嫁给我，她爸说一切交给他。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男朋友就消失了，正当她痛苦的时候我趁虚而入，加上他爸爸的推波助澜，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后来有一晚她喝多了，我们就有了孩子，再后来就结婚了。”
　　“那你为什么要打她？”警员不解道。
　　“因为，我怀疑她骗我，她可能还和她的前男友有联系。”纪振凯说。
　　测谎仪上的数据出现明显的波动，警员看着数据说“你在撒谎。”
　　许久，纪振凯开口道。“因为，因为我女儿不是我女儿。”说着，纪振凯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他摇了摇头，讽刺的笑了笑。
　　“你们不要告诉她，她虽不是我女儿，但是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她当做是我的女儿了。现在燕青死了，我不想失去她。”
　　“事发时，你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警员一直在注意着纪振凯脸上表情。
　　“那天下午，我在公司开会，大家都在。”
　　“您觉得您的夫人是自杀吗？”
　　纪振凯低下头，表情有些哀伤。“也许是吧，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她那样……”
　　“那您的夫人为什么要自杀呢？”
　　“之前有些时候，我也觉得她不快乐，感觉我们之间总有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隔阂。”
　　审问完后，纪振凯问道：“警官，我夫人的遗体……”
　　“我们尸检完后会及时与您联系的。”
　　纪寒在酒店待了很多天，在这期间，她什么都不吃，饿极了就喝点生水。纪振凯来接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就安静的坐在门口。他看着原本漂亮的女儿变得像阴间催命的女鬼，肿胀发黑的眼袋，憔悴的面容，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带你去见你妈妈。”纪振凯伸出手想要扶她。
　　纪寒甩开他的手，扶着地慢慢站起来。
　　来到殡仪馆，她和纪振凯走到存放燕青尸体的地方，殡仪师拉出燕青的尸体，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脖子上有深深地勒痕。此时，纪寒刚平复的心情又在见到妈妈时彻底崩溃。纪寒上前走去，可是纪振凯却上前拉住了她。
　　“她已经死了。”
　　纪寒再次甩开他的手，看着燕青的脸，她大叫着：“妈，我是纪寒啊。我是纪寒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妈妈妈妈…….”
　　燕青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纪寒不停的和她说着话，看着纪寒悲痛的样子，纪振凯上前拍拍她，含着泪说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纪寒大声的哭喊着。“我不要回去，我要陪着妈妈，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妈妈……”
　　好不容易，纪振凯将纪寒带出了殡仪馆。在车上，纪寒看着窗外深深地睡去。
　　醒来，吴姨正坐在旁边看着她，她一下子抱住吴姨，“吴姨，我妈妈……”
　　吴姨看着她悲伤样子，自己也红了眼眶。
　　“吴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纪寒干哑的嗓子，使劲的发出声来。
　　“那天，你妈妈早饭没吃，一直在楼上。因为你妈早上送你爸出门以后和我说，不要上楼找她，有什么事她会自己下来。可是左等右等，都下午了，夫人还是没有下来。我又不敢上去，就开始做晚饭，做完晚饭，她还是没有下来，我就上楼找她，我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应，没办法我就想推门进去。可是当时门锁了，我就想着要出事，就把门砸开了”吴姨也啜泣起来。
　　“嗯。”纪寒认真的听着。
　　“砸开以后，房间里面全是酒味，地上全是酒瓶子。我看见夫人吊在灯上，但是她的腿还在微微晃动，我赶忙上前一看，你母亲翻着白眼，整个脸都发紫了。我一下子吓得腿软，赶紧跑到楼下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就封锁了现场，然后我就被请到警察局去谈话了。”说着说着，吴姨的眼眶里也满是泪水。
　　纪寒听着母亲死去时的场景，不停的咽着唾沫。喉咙的痛疼让她难以忍受。“我想一个人待会。”
　　吴姨关上门，纪寒慢慢的躺下，她看着窗外的夕阳，今天的夕阳比那天和母亲一同看到的还要美。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地想：妈妈是不会自杀的，到底是谁害了她。是爸爸？可是吴姨也说了，那天早上妈妈确实下楼送爸爸上班，怎么可能之后害了她，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绝不是自杀。
　　对了，纪寒突然睁开眼睛，妈妈在她临上飞机的时候说过，在她衣帽间里有留给我的东西。纪寒拖着沉重的身子悄悄的下了床，走到燕青的衣帽间，她翻遍了所有的柜子，也没有找到母亲所说的东西。
　　纪寒在悲伤中度过了难眠的夜晚，她不停想着之前母亲与她的每一次对话。在这些对话里，沉沉的睡去。
　　一大早，吴姨上楼叫纪寒下楼吃饭，纪寒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管母亲是怎么死的，总会查清真相。她要保证自己的身体，去等待结果。
　　因为配合对燕青死亡的调查，纪振凯这几天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待着。正当他们吃饭的时候，警察打来电话，说此案的结果已经调查完了，死者还留下了一些东西，请他们去警局一趟。
　　来到警局，纪振凯让吴姨带纪寒去一边休息。但是纪寒偏要进去。她说她有权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过世的。纪振凯没办法，只好带着纪寒一起跟随警察来到屋子里。
　　“纪先生，您夫人确实是自杀，死因是窒息。体内有大量酒精，应该是生前饮酒过多。我们猜测您夫人近期可能遇到什么事情，导致压力过大，才选择上吊自杀。”
　　纪寒在一旁听着，“怎么可能？我妈妈她什么都不用愁，她怎么会有压力？”
　　警察看向纪寒，用温柔的语气说：“你不知道，在大人的世界里，表面快乐不代表真的快乐，我们调查发现你母亲的父亲不久前去世，也许有一定的原因吧。”
　　纪寒看看纪振凯，他听着警察的话语，目光呆滞。“真的是自杀吗？”纪寒又看向警察。
　　“是的，我们已经确定了。逝者已逝，难过的事情就别想了，况且你还有爸爸，你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他会照顾你的。”
　　纪寒看着警察，低下头。他们就会说这些废话，要接受妈妈去世这个事实的人又不是他们，
　　“这是在死者房间发现的，是一封遗书，和放在遗书旁边的盒子。”警察把东西推到纪振凯面前。
　　纪振凯看着桌前的东西，回过神来。纪寒拿过纪振凯面前的大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打开它，里面还有一个小的信封。拆开信封，上面写着“女儿-纪寒开”，纪寒的心咯噔一下，好熟悉的笔迹。

　　我亲爱的女儿：
　　原谅母亲的不辞而别，母亲终于要在另一个国度与你外公相见。因此，前路并不孤独。请勿挂念。
　　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生活。妈妈希望你做一个独立、自强的女孩子。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陪伴你继续成长。
　　好好照顾自己，爸爸会继续保护你的。你们要好好生活，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们生活。
　　有你做我的女儿，我很荣幸，也很开心。你一定要快乐，要幸福。
　　勿念。
　　燕青
　　看完信，纪寒哭起来。纪振凯拿过她手里的信，快速看了一遍，撩撩几行字而已，他把信放在一遍，说不出话来。
　　一周后，燕青葬礼。那天是阴天，没有下雨，但天空阴沉的让人喘不过气。燕青下葬的地方是私人墓地，纪振凯没有要求任何人来，只有他和纪寒。
　　下葬的时候，纪寒不停的掉着眼泪，但她没有大哭，安静的站在纪振凯身边。也许这么多天她已经哭够了，也许至极的悲哀，反而是深沉的。
　　纪寒看着燕青的墓碑，她把带来的蛋糕放到墓前，轻轻摸了摸墓碑上燕青的照片。“妈，我会常来看你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会想念你的。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生活。”纪寒看着上面燕青的照片，哽咽着。
　　纪振凯把纪寒拥过来，让她紧紧地靠着自己。他把另只手里燕青最爱的波斯菊花放到墓前，挤出笑容。“这么多年，我们之间，越来越不如从前，但你记住，能和你在一起一天，都让我觉得无比幸福。你去吧，在另一个世界和爸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我会好好照顾纪寒的，你放心。”
　　从墓地回家的路上，纪振凯一直安抚着纪寒。
　　“寒寒，我们搬家吧。”
　　纪寒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我不想搬家，家里时时刻刻都有妈妈的影子，我不想离开。”
　　纪振凯拍拍纪寒的胳膊，把下巴压在纪寒的头顶。“那好，从今天起，你要坚强，别忘了妈妈和你说的话，你要长大了，寒寒。”
　　天空有几声雷响，随之而来的是倾盆大雨。这场雨，是初秋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