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一棵树，把所有短篇挂在枝头。》宫野志保

15、倾世

　　血色玫瑰

　　古墓石棺，阴森恐怖。古堡公主抱着满怀的玫瑰进入，沉重的石门洞开的刹那，有一阵清风随着古堡公主的身影一同进入，撩起红色的裙裾，。

　　四口石棺安静地排列着，四位宫女长眠于此，古堡公主使尽全身力气推开沉重的棺盖，看着和生前一样安详的面容，她微微笑着，趴在半开的棺材上，长发如瀑，发丝垂落几许。

　　没有风声，没有哭声，没有尘世间一切的喧嚣。生前荣光万丈死后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无声无息，再也没有得失。

　　玫瑰花瓣鲜红如血，尖锐的刺上也沾染着点点猩红，古堡公主把带着她鲜血的花分放在四位宫女身侧，看着娇艳的色彩衬托出死者灰暗的脸色，她嘴角上扬，用她所认为的笑回报她们。

　　谢谢，为能让她心中涌现出这句……

　　她很快也要走入死亡的国度，但不会与她们重逢——四位善良无奈的宫女有共同的世界，古堡公主只会堕入地狱。她是罪恶的化身。这是外面那些善良人给她安排的命运，无法反抗，只能沉沦。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累了，静静地靠在石棺旁休息。脚边有一只遗落的玫瑰，古堡公主用食指夹起，凑到鼻子前轻轻嗅着醉人的香气。透过花枝，她看见自己的手掌，残破不堪没有一块好的肌肤，有的伤口翻着，有的伤口还在流血，将如玉的手装饰成另一种触目惊心——这是血玫瑰花刺的杰作。

　　有泪从眼角滑落，她低下头亲吻最后一支玫瑰，泪珠落在花瓣上，像是一场无声的洗礼，妖艳的红似轻烟一样散开，留下洁白的颜色。

　　古堡公主带着白玫瑰离开古墓，最后一次来到神像掌心，仰起头，她用美丽的眸子凝望着神，有一种痛从目光中流出，在如墨的黑夜中纠结着——是啊，尽管无心但也不是空如气，她也会痛。，

　　单膝跪在神像脚前，红衣女子垂下了头——刚才拔起玫瑰花时，带出了一些骷髅头和白骨，玫瑰花根以奇异的姿态抓住每个空隙，汲取他们的营养——生前鲜活温暖的血肉不在，森森白骨上土色的根系缠绕着，覆盖成傀儡一般另一种诡异。古堡公主用力抖落上面的累赘物，原本死气沉沉的骷髅头竟然一下子立起来，嘴巴在根系的支配下缓缓张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从骷髅嘴里发出，惨白锋利的牙齿相互磨着，与根系同色的眼珠子突出眼眶。

　　古堡内其他黑色浑浊的气息似乎受到了召唤，纷纷从隐藏的暗处飘出，蜂拥扑向花园中满手伤痕的女子……

　　原来，古堡里真的充满了邪恶，连美丽如花者都如此血腥。

　　皎洁月光中，神像好像感知到无助女子的心，暗淡的眼睛慢慢流露出光彩，怜悯落在她身上。隐约有钟声响起，伴随着奇异的低声吟唱，古堡公主与神像四目相对，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乌云遮住了月光，天空黯淡下来，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处出，沉沉地弥漫在古堡中。

　　错觉

　　等温暖的月光代替圣洁的月光时，古堡公主的生命就会如玫瑰花一样枯萎。像是为了迎接某个期待已久的节日，人们迫不及待地搭起了祭台，在古堡内。为了让这死亡更加美丽，他们在木头上摆放了几千朵玫瑰，一层一层，由低到高，形状好似一朵绽放的巨大玫瑰，古堡公主是花中的主人。

　　人们自由出入古堡，再也不用担心什么诅咒。光明驱散了黑暗的狰狞，有什么却在无形中进驻心底。他们没发现。

　　古堡第一次这样热闹，趁着他们忙碌的空隙，古堡公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忙忙碌碌，宛若市集。表情各异，似是一场场轮回的齐聚。

　　或许很久以后，也会有一个谁经历跟她相同的命运，那个时候她（他）会有怎样的心境来看待这个世界呢？或许她（他）们也在这人群中呆过。今日的看客，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成为明日的主角。也许古堡公主在几百或是几千年前的时光里也曾出现过，不知道那时的她会有怎样的面孔，怎样的过往。

　　世界就在这样一场接一场的轮回中度过。

　　炙热的阳光烤着古堡公主，她皱着眉头，似乎闻到了皮肤被灼烧的气味。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旁边忙碌的人们看到了，欣喜若狂的起哄立刻传了开来。

　　“看吧，她在惧怕死亡。恶魔也有害怕的东西。这是天神的指引，让熊熊烈火焚毁她罪恶的灵魂吧。”

　　他们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所作所为找最适当的理由。曾经，他们都有过独占她的心，现在却不约而同希望她死——既然得不到就让她死吧，她不属于任何人。

　　祭台搭好，红裙的古堡公主站在台中间，还没有被绑起，她高高在上向下看，有些讽刺的——明明是魔，却俯视众生。

　　王站在最前端，看着沉静的古堡公主，他的目光深邃的看不到底。

　　人们收起之前的兴奋窃窃私语：王不会改变主意吧？

　　这样的女子，美到足以倾世，有些灵魂九世轮回也未必遇见，既便是魔，又如何？

　　王后忽然软软地倒向王，面容憔悴的女子，却在刹那间遮住了古堡公主全部光彩。王收回目光，收回心思，扶起身体虚弱的妻子先行离开。

　　刚才的种种可能转瞬成空，这空前盛大的祭天活动，成了只剩古堡公主一人的独角戏。

　　人们又开始议论。他们说，王对王后真好。

　　他们说，王后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好……

　　他们说，在王宫的最高处也能看到这边……

　　“啊——”三尺长的裙裾在风中猎猎而舞，美若神的女子忽然对着一个方向大声喊，那痛心的目光似乎想要留住什么人的脚步。王的脚步一顿，慢慢侧过脸，坚毅的轮廓俊美如天神。古堡公主站在他身后，摘下薄如蝉翼的面纱，松手，任风卷起飞向自由的天空……

　　她曾以为他是她的自由，但期盼五年，他给她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结果——原来她的自由，是以一场毁灭作为开始和终结。

　　王担忧地询问王后，王后虚弱地脸色接近灰白，看到王充满不舍的关心，王后微笑着。她说，没事，没事。

　　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即使出入战场也不丝毫胆怯，此刻又怎会因为自己的病而让王错过这相当于开国的庆典。然而她这样识大体反而更让王心疼，他揽起裙裾横抱起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离开。

　　他没有回头，想都没想过。原来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古堡公主凄然地笑了，她仰起脸与太阳对视。只一瞬间，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笼罩过来，白昼变成了黑夜。阴森森的天似乎要下雨，飓风袭来，吹得人们睁不开眼。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不祥的预感在人们心头涌起。

　　“祭祀活动开始。”大祭司适时宣布，阻止了人们的胡思乱想。

　　浴火

　　有人冲到台上,粗鲁地将古堡公主捆绑到居中的石柱上——曾经的神秘畏惧不再，她现在只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如果不是王不准许，固定住她四肢的就应该锋利的钉子而不是仁慈的绳子。

　　是啊，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点仁慈。

　　火起，足以夺目的光亮照亮昏暗的夜，转移了人们之前的不安。

　　浸满了树脂的木头遇火便着，不需要费力熊熊火焰便冲天而起，转瞬便将石柱上的女子吞没。没有声响，没有挣扎，里面的女子像是早已死了一样。台下围观的人们看不真切，什么也听不到，仅像看一场再寡淡不过的燃烧，一点想象中的丰富和刺激都没有。很快地，所有人都吵嚷起来向着大祭司——这样几乎没有痛苦地烧死未免太便宜这个魔。

　　木柴上的树脂未免太多，尽管只堆到古堡公主膝盖处，但腾起的火焰已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她的痛苦。二十年的战争，受到的伤害无法估量，那毁灭性的绝望，怎能便宜了她如此简单地以一死抵消。

　　大祭司已主持了太多次这样的祭天，他很快明白过人们的念头，即刻命极富经验的刽子手减小了火势，火中罪大恶极的女子露出全身——美丽到足以倾世的女子，好不容易落到凡尘，怎能不让人看一看她曼妙的身材。

　　有些下流和卑鄙了，但这些人都是未来世界的主角，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这个世界。

　　凶猛的火势退去，人们在呛人的烟雾中将目光投向被捆绑的女子，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令他们大吃一惊：古堡公主，刚才被烈焰吞噬的女子，此刻竟然毫发未损！

　　红裙若莲，长发如瀑，雪白的肌肤像玉一样完美无瑕，与之前分毫不差，这般模样如何像是被火焚过的罪人。

　　古堡公主垂着头，没有任何表情，火焰还在撩拨着她的裙角，似起非起，欲灭不灭。人们心内的不解刹那间涌向了大祭司——难道她真的有魔法？即使是新世界的王也无法处决？

　　火再次燃起，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火势掠过红色的裙角，扑向古堡公主的容颜，她闭了一下眼，抬起头，火焰吞天，再次将她湮灭。

　　人群中有惋惜声，为再一次错过。

　　同木柴一同被火舌卷起的的玫瑰像生命一样扭曲着，发出奇异的声响。外界的红，比在古堡内靠饮血而盛开的花颜色惨淡了许多。它们只是普通的生命，但因成为古堡公主的殉葬品而凭空多了道妖娆的光环。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疯狂，失去魔庇佑的古堡公主无力反抗，只能在痛苦中沦为灰烬。

　　寂寞墙角燃烧的玫瑰，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干涸的血迹，像人一样活生生存在过。

　　古老传说的悲剧，谁在无意间踏入这游戏？

　　生命之线不在手中，我们只能被动着挣扎。

　　如果这时候，有人敢冲上来救她。那样做的人，应该是真的爱她吧。可是没有，曾经爱她的人，好像约好了一样一起失踪——没有谁在好不容易换来的平静下，敢冒天下大不为来救一个魔。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任谁都会衡量。

　　古堡公主孤单地承受着烈火焚身，炙热侵占她的肉身，痛得彻骨。

　　痛苦在脸上交织，古堡公主仰起脸，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落在古堡中最高的天神雕像。临行前放在他掌心的白色玫瑰，不知此刻有没有受到惊扰。

　　她这一生，无声，包括死亡。然而，没有人准许她平静。尽管看不到临死前的痛苦，但知道她在里面，寸寸血肉即将化为灰烬，也足以让人们兴奋了。

　　欢呼声，咒骂声，鼓乐声……人们兴奋地失了态。

　　一个生命即将在眼前消失，他们却没有一丝愧疚和怜悯，熊熊烈火激起他们贪婪和血腥的本性。这个人性颠倒的世界，看得太清反而是一种错。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每个观者的面容，他们向被摄去心魂的行尸走肉，只有一副空空的皮囊。做着自认为正确的是，把心遗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啊——”火焰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生命即将逝去的古堡公主终于藏不住她的痛苦——多么残酷，她用二十年被囚禁的岁月看到了别人几世看不到的人生，如今，隔着浓浓的烟，她今生的时刻也被困住。可是，她看到了。仿若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立在面前，她清楚地看到了外人看不到的景象——她的死状。从裙裾到腿，从脚趾到身体各处，火吞噬者她的肌肤，血肉，筋骨。

　　她看见自己了，无比清晰的消亡，每一个细微都无法躲过——绳索捆绑之下，痛苦的扭曲，纤细无力的手指和手腕挣扎着却还是化为焦炭。如瀑的长发已经没了，在最初的烈焰之后。

　　一切仿佛一场梦，那么真实。

　　轰隆隆，雷声响起，紧随着闪电降临人间，劈向火中痛苦呻吟的女子，仿佛是一场恫吓，烈焰里面的声音渐渐停止——火焰阻截生命的使命已经结束，接下来的燃烧就变成另一种意义

　　倾世

　　这目标性再明显不过的雷和闪电让周围观赏的人群沸腾——连天神都无法容忍这女子的罪行，和他们一起见证，惩罚。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天神的认同。

　　忽然，人们听到一声奇异的叫声，就在古堡公主死去的地方，有一团火焰冲上天际，不断地盘旋，不断地发出奇异的叫声。人们震惊地抬起头，不约而同地仰望同一方向，这团会飞的火焰再次点燃了昏暗的夜，比之前的浸满树脂的木头燃烧的光芒还要明亮，几乎将黑夜映成白昼。

　　火焰不断地飞舞，变形，仿佛一场壮观地雕刻，不断地有大大小小的火落下来，模糊动态的火焰逐渐显形，清晰，竟然是一只凤凰！

　　古堡公主，这个无辜与罪恶的女子，在代表正义的火焰中被烧成灰烬，却又在火中以另一种姿态重生！

　　一团团火焰从凤凰口中喷出，落向观赏的人群。烈焰在头顶追逐，还未落地已惊得人们四处逃窜，然而逃开来才惊惧地发现：通向外面的唯一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无论如何撞都纹丝不动。

　　火焰在蔓延，随着四处散开的人群，凤凰还在喷火，一团比一团猛烈。这是上天想要灭掉他们啊。

　　有人跪下来磕头请求原谅，被慌不择路的人蜂拥而上踩死；有人跌倒，脸摔在泥土上，看到露出的阴森森的白骨。他们互相推搡着，都想踩着别人的尸体爬出去。古堡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无处不在，好像从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嘴里发出，又好像在四面的铜墙铁壁里，连土地都是鬼笑的震颤，震颤的他们站不住脚。

　　所有人的表情都狰狞极了，任何人看起来都像是恶魔。他们相互厮杀着，为了生存失去理智，手中的刀狠狠砍向袭向自己的恶魔，却在鲜血淋漓之后看到同伴震惊的面孔。刀落在地上，还来不及对死去的人说出什么，自己很快被另一个恶魔或者同伴砍上一刀

　　他们无法分辨，在这恐怖的古堡中谁是谁非。

　　古堡燃起大火，足以吞天的火势焚遍了古堡内的每一寸土地，亭台楼阁，花园湖水全部然为灰烬，包括哪些纷繁复杂的人心。有风吹过，一阵轻烟升上天空散开，最后消失不见。

　　唯一不受损的的天神雕像仍坐落于原处，平静地看着他所创造的世界，古堡公主放在他掌心的白色玫瑰，不知被谁放到了头顶，和天神一起见证这死去和重生的过程。

　　火吞噬了躯体，灵魂在另一处重生。

　　地狱之火烧毁一切罪恶，谁看清生命的颜色。

　　知道太多原来是一种错，请原谅我迟来的解脱。

　　凤凰盘旋着，看着黑暗与光明的交织，它落在天神头顶，静立了片刻，似乎和天神交流了什么。聚拢的乌云渐渐消散，太阳重新成为世界的主宰，天空像被浣洗过一样清新纯净。这只浴火重生的凤凰飞向光芒万丈的天空，再也没有回头。

　　真正纯洁的灵魂，即使困入地狱也不会被罪恶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