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缓缓时光 ...
-
七月初，甘棠和路冲回了一趟家乡的古镇。
甘棠是看望外公外婆和二姨姨父，路冲则是告别。
一天甘棠陪外公到附近公园下棋，家里只剩下外婆和路冲一家三口。
“小冲，怎么突然就要去国外呢，人生地不熟的，妈实在……”路冲的母亲杨兰忧心忡忡地说。
杨兰姐妹容貌相似，皆有过人之姿，但性情却大不相同。妹妹杨玫果敢活泼，向往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闯荡，后来遇到甘棠的父亲甘凡，两人一拍即合，共同创业；姐姐杨兰温和内向，只想在古镇安然度过一生，这几年去市里基本都是为了看望路冲，走的时候也很决绝，城市的繁华喧嚣于她而言只过眼云烟罢了。
然而时刻在外奔波的杨玫，生出的女儿甘棠乖顺听话；在家相夫教子的杨兰，生出的儿子路冲却颇有主见。只是前者看似平和，实则疏离，后者看似对立，实则亲昵，一时倒也令人唏嘘。
路冲手掌交叉垂在身前，手肘靠着膝盖，略有些随意，”妈您放心，我先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那时候不确定，就没跟你们说。X国那边的学校有我之前认识的学长，我们商量好了合租。“大约前几个月日以继夜地学习实在辛苦，他一双内敛的丹凤眼下挂着浅青的黑眼圈，下巴处初初长出的胡子也没有刮干净，残留一些胡渣，远看还是那个清冷的少年郎，近看才能发觉他身上抑制不住的颓唐。
“妈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打小就爱吃妈做的东西，这几年虽然住你小姨家，到底也还是咱自家人手艺出来的味道，人家洋人那些东西我总担心你吃不惯。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一个人在国外，举目无亲的，妈这心里难受，你说咱考上的学校也不差……”杨兰一边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路冲父亲在一旁沉默着吸烟，面带愁色。
“妈您别想那么多，也只是读几年书，往后看情况我还是会回来国内工作的。”路冲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沉稳。
甘棠的外婆见气氛稍有些对峙的尴尬，出面调解说：“孩子大了，自己有想法，咱就别多说什么了。也就我外孙这么优秀，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家里气氛沉闷，公园却热闹非凡。
老公园的大榕树下十来个老头围成一圈，脑袋向里正热火朝天地在议论着什么。
“小巫女，你真的看见过山鬼？莫要骗我们一帮老头子上不了山哦。”
甘棠和外公到的时候就听见其中一个老人问起这句话。
巫女？！建国之后竟然还允许这个职业堂而皇之地存在吗？甘棠觉得也许会是件好玩的事，扶着外公的手肘走过去。
只见几个老人家围观的中间端坐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扎着高马尾，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和圆圆的身材。
她上身穿着一件改良版的短款红色斗篷，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铅笔裤，单看一双纤细修长的腿，这个女孩并不胖，也许是她的脸蛋圆润可爱，斗篷又稍微蓬松，给人造成了“圆圆的身材”的假象。
她的腰板挺得笔直，显得有些正经，偏生瞳孔里一双眼珠子提溜着转得灵巧，让人觉得她刻意装出来的正经有些滑稽。
不过大约她一开口，便不会有人觉得是滑稽，而倒是……
“这事儿咱可不敢瞎说八道，前些年儿我和我家老叔父到云南拜访一个避世的老世伯，路过一片山区，突然罡风一起，我老叔父火眼金睛觉察有异，当下就带着我往有人烟的地方奔去，我胆儿多大，边跑边回头，好家伙，当时没把我给吓尿了……”这小巫女看着年幼古怪，开口一片老江湖的调子，一看众人脖子往前探，眼睛瞪着不带眨，她知道胃口吊足了，嘿嘿笑了几声说：“那玩意儿啊，长得一个人形，比咱见过的最高的人还得高上几十厘米，肤色黝黑，尤其是那张脸，完全看不清五官，四肢躯干都长着毛，我当时留心一看，他丫的脚掌竟然是反着长的，诡异的是他嘴里不知道在嚼些什么，牙齿刺啦刺啦的声音就跟在人耳边响着，这要不是性命攸关，小爷绝对跟他合个影纪念一下。”
小巫女讲述的过程中，看得出在场的老人颇有些讶异，但也没被吓到，他们那代人生活环境不比现在科技发达，很多时候把一些异常的自然现象添油加醋成神鬼故事的不在少数。。
甘棠也没被吓到……她看着娇娇弱弱的，但是自小就不害怕这些奇闻异事，只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些东西倘若真的存在，只要不伤害到自己，敬而远之便可。
小巫女见大家脸色只是些许波动，一时觉得有些没趣，撇了撇嘴，双手往后一撑，身子向后倾，抬起一条腿就横架到另一条腿上……标准又慵懒的二郎腿……眯着眼状似睡着了。
其余老人家都是无事到公园里找人唠唠嗑，压根也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故事，这会儿小巫女给他们开了个头，他们顺着就开始往下讲各自年幼时家里长辈说起过的诡异故事，七嘴八舌，也没人管小巫女在做什么。
甘棠的外公身体不好，精力不如同龄人充沛，没有参与讨论，就坐在一旁听各个老邻居讲那些在过去时间里不知听过多少遍的故事。
有人不厌其烦地讲，有人心甘情愿地听，世界友谊至诚莫过于此。
她坐在外公身边，谁开口讲话她的目光就会轻轻地移到他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能让这些老人家开心的其实也就是这样而已。只是她的凝神没能坚持多久，就被一道炽热的目光所影响。侧过头去……是那个小巫女。
小巫女若有所思地看着甘棠，甘棠颇有些奇怪，她记人的本事一向不错，何况这个女孩如此特别，只是确实没有印象见过她。出于礼貌，甘棠只能微微一笑着向小巫女轻轻点一下头，当是打招呼了。然后侧头重新听人聊天。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安静地卧在山头，小镇如老僧入定，光阴祥和。老人们平时在家寂寞惯了，格外享受畅谈时的热闹，榕树下的谈笑声不绝于耳，甘棠见外公兴头正足，更不忍心打断。直到各家等不到老人回家吃饭，陆陆续续有人来喊他们回家，热闹一下子被打断，这些老人被孩子孙子牵着回去的时候嘴上念念有词地抱怨，抱怨后还要回头跟自己的老伙伴说好明天接着说。
甘棠看着这样的画面，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表哥和一群小伙伴在公园里玩，忘记了时间，家里人也是亲自来公园里“抓”大家回家吃饭，同样抱怨着，同样回过头约好明天再来。
这些老小孩们的童年呢？
大约也是如此吧。
我们抛下童年的无忧无虑，被催促着长大去经浮世风浪，最后又视若珍宝地捡拾起那些时光，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度过了。甘棠一边想着，一边扶起外公的手肘慢慢悠悠往家里走去——晚饭已经煮好，小时候等她回家吃饭的外婆还坐在餐桌边等她，生活如此，就够了。
八月初，一家人送路冲到机场。
“小冲，到那边去要好好照顾身体，有时间就打电话过来，没有也不要担心家里……”杨兰虽说这段日子被家里人日日开导，临到要送路冲走了也不免要念叨几句。
在家休息了一个月，路冲的精神较刚毕业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放下手机抬头看向自己的老母亲，无奈地笑了：“知道了妈，这话您今天说了不下十遍了。”
杨兰知道自己再担心也没用，路冲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遇事也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刚送路冲去市里读书的时候，她和她老公很担心，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后来渐渐地也就习惯。自己向往安定，也不能剥夺了孩子想出去闯荡的追求，这么一想杨兰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按路冲的打算，这几年假期估计也不会回来了。他转过身子，一一跟家里人告别：“爸，少抽点烟，注意身子，没事儿带着妈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风景。”路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心里再担心儿子，到了嘴上也只是说一句：“照顾好自己。”
“外公外婆，你们也一定要注意身体，尤其是外公，到了时间必须去医院做检查，不准耍性子。”一个70好几的老人家被路冲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训，脸上难免挂不住，刚要出口给自己辩解，就见自家老太婆一记冷眼扫过来，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不阻止，只觉得好笑，连一向最恪守尊老爱幼的甘棠因为见惯了外公耍赖的样子也觉得……表哥威武!
外婆看向路冲，眼里噙着泪，之前是路冲还没走，她嘴上可以说杨兰操心太多，现在到分别的时候了，老人家一想到路冲和甘棠打小都是在她悉心照看着长大的，眨眼孩子长大就要飞走了，一时间心里难免悲伤。只是不想路冲走了还要牵挂自己，忍着泪抬手摸着孩子的肩膀，她已经摸不到头了：“安心读书，好好的。”
路冲不忍心看见外婆的眼泪，但也知道有些话多说无益，只是频添伤感，扭头跟小姨姨父告别，毕竟也是自己看了三年的孩子，杨枚甘凡心中也有些不舍，不过他们两是商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知道此行外出学习对路冲未来的事业还是有所帮助的，所以期望多于不舍，夫妻两都说了些寄望的话送给路冲。
最后是甘棠，比起其他人或不舍或期望，甘棠的情绪是最稳定，依旧是那样淡淡的笑容，有些人挂久了这样的笑容，也许要别人说虚伪，但甘棠的气质实在是素雅，以致于让人觉得她笑得时候就应该是这样。
路冲和甘棠一起长大，很清楚这个妹妹的性格，知道这份笑意里蕴藏的情感的真挚，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了一下甘棠，说：“糖糖，我记得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些年来，哥哥知道很多事情你习惯了用心去看，也记在了心里，不会用嘴说出来。这很难得，也很可贵，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你不孤独，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些可以被你记在心里，也挂在嘴边的人。“路冲说得很感人，甘棠也很感动，但还是抬头默默地纠正了他：”那句话是《小王子》里的狐狸说的……我跟你说过，是你不看。“
重点一抓即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缓缓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