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芾甘棠》沐清冉

4、噩梦来袭

　　甘棠情绪有些低沉。
　　她常常做的那个梦这几天有了些变化。
　　梦里的画面不再是停留在那个长相酷似她的女子溺水——
　　鲜衣怒马，红颜娇媚。她着一身艳红底衣，外披素净轻衫，手腕处飘荡的衣袖被束起，显出几分英气。往上看，一张清秀的脸，与甘棠如出一辙，不同的是，现实生活中甘棠的眼睛往往温和平静，而梦中这双眸子里折射出的是自信昂扬的光芒，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手持指点江山的紫毫，意欲勾勒一幅向往的盛世美景。她身骑一匹紫红色的骏马，所过之处，雪花飞扬，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甘棠知道这是梦，不仅因为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更因为她知道，这样风华的女子……不是她。
　　只是她也隐约觉得这或许不是梦——那匹马、那场雪、那些行人崇仰的目光——这是她醒来后仍历历在目的画面。她的身体对坐在马上迎面袭来的风还有记忆，指尖似乎还残留雪融时的寒意，甚而她还能想起跟那些目光对视的感觉。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也终于让她开始意识到，如果梦中那个女子不是她，那她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纵马穿街行的画面并不比溺水时的感同身受令人难受，但这样真实的梦，还是让人觉得充满了不可言喻的诡异感。
　　甘棠蹙着眉头，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不知觉地就走到了高三学习的所在地。这栋教学楼虽说有些偏僻，但胜在周遭绿化极好，有一小片干净的水域，几百号高三学子在波光树影间匆匆来往于食堂和教学楼之间。
　　甘棠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思考梦里的场景。
　　“要高考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左侧不远处的大树背后传来，打断了甘棠的思绪
　　她侧身望去——路冲？
　　“我知道要高考了，所以才想说，也许……也许没机会了。”另一个身影恰好被树挡住，甘棠只能从稚嫩细微的声音判断出对方是一个女生。
　　既然选在这里讲话，约莫是隐私一类，甘棠起身正要离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到路冲用清冷的声音说，“毕业后再说吧，要上课了。”紧接着也没有理会对面女生的反应就转身离开。
　　大树背后传来女生克制的哭泣声，甘棠本要出去的身影顿住。
　　她知道有些人并不喜欢有人撞破自己的脆弱与窘迫，并且自己并不清楚状况，实在无从安慰，于是便等在原地，直到看到女孩离去的背影，她才出来，慢步走回到自己的班级。
　　放学回到家后，本想调侃一下路冲的“无情”，看到路冲有些疲惫的神色，她便没有问起今天的事情。
　　礼初，界限也，知界而不逾。古人这么有智慧，甘棠觉得自己还要多加学习。
　　只是后来她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才想着如若当初稍加干涉，或许结局会有所不同，却也只能任由往事随风而散。

　　三个月后。
　　高考放榜，文理状元皆出自南中。
　　一向被寄予能夺得状元皇冠的路冲虽与之擦肩，倒也考得不错，被一家顶级学府录取。然而他拒绝了该学校的录取，而是和甘凡借了一笔钱决定去x国留学。
　　这是大家没有料到的，外人想的是顶级学府竟然也不去，而一向同他交好的甘棠想的是怎么如此突然，先前并没有听说他有此意愿。
　　不过既然他提出了这样的想法，而且x国的教育在全球一向也名列前茅，加上甘凡十分愿意培养这个有潜能的侄子，甘棠也就没有多过问原因。
　　总之，南中在此次高考中大放异彩。虽说南中的成绩在全市一直都是赫赫有名，不过今年这样的成绩确实让南中的名气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以致于人们几乎忘记了两个月前某南中高三女生跳楼身亡的悲剧。

　　事情发生在晚上，因为甘棠是走读生，所以直到隔天早上回学校才知道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个别记者听到风声，早早堵在校门口，住在附近不用上班的大爷大妈们也聚在校门口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甘棠本身极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便跟着熟悉路的学长学姐一起绕道从废弃的西门才进了学校。回到班上，见大家已经三言两句在讨论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尤其是几个住宿生，平时和大家走得不算很近，现如今却成了满足同学好奇心的“香饽饽”，桌子边围满了学生。
　　慎死而贵生，即便死亡是一切的结局，甘棠始终也无法认可通过自杀走向死亡的做法。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人生，其间酸楚，外人不知亦不可道也。
　　甘棠并不愿意多打听，坐到位置上，拿出书开始温习昨天的笔记。只是不好奇由她不好奇，后面的讨论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传入耳朵。
　　“七楼？！天哪，她不害怕吗？”
　　“就是七楼，我们住的那一层。高三女生住六楼，她上来我们那一层跳的。”住宿生a回答说。
　　“为什们要到七楼，真的想寻……那个，自杀的话，她那一层也不矮呀。”
　　“听说是和寝室别的女生闹矛盾，本来没想死，到我们上面透气来着。”住宿生a继续说。
　　“什么矛盾啊？”
　　“好像有个女生丢钱了，怀疑是她偷的，宿舍里其他两个女孩子也在帮腔指责她。”住宿生a回答说。
　　住宿生b紧接其后说：”我倒是觉得她本就有这个念头，好像这个学姐的性格就很古怪，我有一次在路上不小心撞到她，跟她道歉，她也不说话，就特别安静地走了，感觉是有点自闭的那种人，这样的人心里应该很敏感。“
　　“听说四班有个女生当时出来上厕所，正好看见她跳下去，整个人都吓呆了。”住宿生a看着大家的注意力被b吸引了，忙着又透露出更多消息。
　　“我去，真的？！那不得被吓死了。”
　　“我们对面宿舍的窗户正好面向她跳下去的那一面，听对门女生说，当时她们听到一群女生的尖叫声，跑到窗户往外看，就发现楼下角落躺着那个女孩子，人当时好像还没死，手肘慢慢抬起来又砸下去，她们当时就吓傻了。”住宿生c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是一件不可言说的隐辛，又好像她当时就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另外一个宿舍有两个女生结伴去上厕所，在走廊尾的时候就碰到楼下宿管阿姨急匆匆跑上来，那个阿姨看到她们，突然就抓住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嘴里一直喊着：‘揪着，揪着’，那两个女生以为是上来找我们阿姨抓老鼠，不过大半夜的，也是被吓到了，厕所都没上就跑回了宿舍，后面听到有人尖叫，知道是有人跳楼了，才反映过来当时那个阿姨说的是：‘救人，救人’……”住宿生c看着大家全神贯注盯着她，‘再接再厉’地说出更多她也是今早才听到的传闻。
　　……
　　各种各样的说法纷纷扬扬地散落在这座学校各个角落。
　　“唉，真可怜。也是我们学校安排的学习任务太重了，不过都三年了，再熬一下就过去了，何必想不开呢。”甘棠的同桌突然唉声叹气地说。
　　甘棠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绿荫中隐约露出的一角高三教学楼，想了一下说：“也许吧。”
　　不一会儿老师进来，低咳两声制止了同学的讨论。
　　后来甘棠又听人说那个周末住宿生没能回家，被滞留在校，因为那个自杀的女生家属在学校门口拉横幅，要学校给一个说法，现场又有很多记者在报道，学校封锁了校门，只把那个女生的父母请到了校长办公室协商调解，赔了钱，开除了怀疑那个女孩子偷钱的几个女生。
　　事情不久便平息了下去，因为高考迫近，渐渐地没人再关注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