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芾甘棠》沐清冉

3、高山流水

　　散完步回到家里，简单的洗了把脸，甘棠就听见了妈妈叫她吃饭。收拾好东西出来，父母和路冲已经坐在餐桌开始吃饭了。
　　“爸爸，妈妈，表哥。”甘棠微微转着身子一一唤了餐桌上的人。
　　路冲听到抬头应了声：“糖糖。”
　　看见父母也轻轻点了一下头，甘棠才坐下来开始喝粥。她喝粥有一个习惯——什么配菜也不下，只是喝粥，单纯的粥。
　　甘凡看着女儿低头喝粥，很是乖巧的模样，想起她还不到一岁的时候，他抱她在怀里，把碾得糜烂的粥一小口一小口喂进她嘴里，她也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张口，乖乖的咽下，从那时就已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安静。再长大一些，她开始会哭闹、会撒娇，只是那段时间他和她妈妈正忙着创业，常常两三个月回不来，只能把她外公外婆接来城里照看她，等到他们闲下来想和女儿亲近的时候，甘棠的性子已经如现在这般。
　　礼向外是友好，对内却是客气。甘凡夫妇心中有愧，也不能强求甘棠作出改变，何况这样的女儿，学习好、性子好，别人羡慕不来的孩子，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路冲大约也知道甘棠和小姨姨父的关系有些疏远，只是他们彼此心中有结，只能自行解开，他不会也无法多做干涉。
　　“糖糖，开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甘凡看女儿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
　　古人说 “食不言，寝不语”，甘棠觉得这样很好，于是她虽不要求他人如此，自己却自幼养着这个习惯。只是看到自己的父亲问她时小心翼翼的神色，心下转了个弯还是作出了回答。“嗯，可以了。”，
　　甘父点点头，气氛又陷入一片沉默。
　　他不知道的是，甘棠前半生悉心培养的这些古人礼节，却为了后半生遇到的那个人，一一打破。

　　甘凡公司的新址和南中顺路，于是这学期由他负责接送甘棠和路冲上下学的任务。
　　路上甘棠和路冲偶尔说起学校的事情，甘凡并没有参与讨论。只是临近学校才嘱咐路冲在校多多照看甘棠。
　　下了车，路冲跟甘凡说再见，甘棠也回头对甘凡点了一下头，说：“爸爸，我和表哥先进去了，您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甘凡心里刻意忽略女儿语气的礼貌，只当她是贴心，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好，进去吧，好好学习，放学了爸爸来接你们。”

　　为了保证高三最后这一学期的学习环境绝对安静，学校特地把一栋偏僻空闲的教学楼收拾出来供高三学子上课用。于是到了分叉口，路冲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甘棠在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结伴走到了教学3栋，也就是高一的所在地。
　　还没上楼，已经能听见里面人声嘈杂。不愿刚刚结交的友谊因为这个漫长的假期而变得冷淡，各班的少男少女围在座位周边分享着假期里的趣事，直白的思念之言不好意思挂在嘴边，便藏匿在这些玩乐之中。
　　甘棠喜欢安静，也很享受这种热闹里的生机。不过到底话不多，只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坐在一旁听周边同学的欢言笑语，时不时被问到话也会及时作出回答。
　　老师们大约也知道总得给一个时间让学生释放“久别重逢”的喜悦，于是一直到铃声响起后几分钟，班主任才踱着步子慢慢走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不会来转学生了吧……”不知道谁先开头说了一句，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里，泛起层层涟漪，本来已经安静的班级又开始响起各种细碎的声音。
　　只是这些声音里一半是在好奇这学期来了转学生，一半则是感概……转学生会不会也是……太帅了一点。
　　“我去，神仙下凡”
　　确实。
　　“这脸是现实存在的吗？”
　　这不就在的吗。
　　“以后不要跟我说话，要不转学生误会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
　　“我要……”
　　这……你还小。
　　甘棠耳朵不错，该听的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入耳了。
　　甘棠眼睛也还不错，班上男生从惊艳到愤愤然的眼神她看到了，讲台上咳了好几声发现被完全忽略的老班脸色逐渐变黑她也看到了。
　　悄悄呼了口气，心想幸好自己早上被惊艳的时候，周围没有旁的人。抬起头看向台上的男生，嘴角带了几分友善的笑意。
　　这个转学生便是她初见就颇有好感的林岫。
　　林岫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关注和赞美，神色从进来就没有变化过，只是目光扫视的时候看到甘棠的身影和笑意，才露出一丝惊讶和欣喜。
　　直到众人习惯了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出现在教室里，班主任的身影才终于……被看到了。
　　有个别人显然并不精通察言观色之道：“呀，班主你在啊？”
　　一时哄堂大笑，林岫也忍不住偏头嘴角弯了一下，甘棠只觉周遭的呼吸声停了几瞬。
　　“咳咳，好啦。同学们，欢迎大家又回到校园，开启新的一个学期。咱废话也不用多说，直入主题，中午之前班干部把各科假期作业收起来交给各科任老师，没完成的下课之前自己来找我解释。”讲到这里，班主任还特意停下来喝口水，给足了大家唉声叹气的时间。
　　见局面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班主任眯了眯眼，藏起得意的神色，只是伪装技术不过关，就差在黑板写上“跟我斗？”几个字。
　　“咳咳，”班主任开口前总习惯先咳两声以此预示听众保持安静，“这学期我们班也迎来了一位新同学，接下来，请林岫同学自我介绍，大家欢迎。”班主任带头鼓了两声。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林岫，林岫抬起手……就在甘棠猜他是不是要摸一下后脑勺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握成拳，竟然十分正经地放到嘴角也咳了两声。
　　“同学们好，我叫林岫，双木林，山由岫，是转学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后还自己觉得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自我介绍的声音多了几分正经，少了几分说笑时的爽朗。
　　话音一落，掌声如雷……果然，帅哥到哪里都是很受欢迎的……虽然受众市场主要集中于女生。
　　声响渐息，班主任才再一次开口：“林岫同学，你个子高，先到后面的空位坐下。关于班上座位的事情，我会让班委收集大家的想法，和各科任老师协商一下，再安排换位。”
　　比起其余班级的一言堂风格，这个班主任除了课程教学之外，对于换座一类事向来开明。
　　闻言，林岫已经在一众紧紧依随的目光中向班级后面走去。
　　后面几天，开学气氛里涌动的兴奋渐渐消散，大家也进入了正常的学习轨迹。唯一有些不同的大概是，大家桌子上的练习册和试卷越叠越高，林岫抽屉里粉红色的情书越塞越多。并且随着他的长相被一再宣传开，教室外的走道就多了许多似乎无意经过的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林岫这个名字，也频频出现在南中网上告白墙。在成为新一届南中高一级草后，隐隐有撼动路冲南中校草的地位。
　　甘棠在学校是一个很安静，很专注的人，不会主动同林岫有太多的来往，只是每天清晨散步都会遇到林岫，两人常常一边沿着湖边散步，一边聊天。
　　让甘棠感到惊讶的是，林岫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地理方面的知识了解颇多，很多已经超过了高中地理课程的范畴，问过后才知道，林岫一直有环游世界的想法，只是父母觉得他年纪太小，所以不允许。
　　一次，林岫提起他特别想看灯塔，“Les Eclaireurs，第一次在照片里看见，我就知道，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去，一定。”
　　“那座世界尽头的灯塔？”甘棠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岫。
　　虽然只同他相识短短几天，但甘棠可以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孩子内心的开朗与洒脱，这是第一次，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做迷惘的情绪。
　　这个社会，走的太快，跟不上的人会迷惘。只是她以为，眼前这个人的迷惘并不来自于此。
　　只是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隐私，即便是至亲好友。分享秘密可以拉进距离，却也要付出守口如瓶，小心翼翼的代价。于人于事，甘棠从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也不想做一个好奇的人。
　　林岫侧过脑袋看向甘棠，他并没有因这个女孩知道这座灯塔而感到惊喜，因为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几乎什么东西都知道一点点，但也许因为没什么兴趣，她对于知道的东西了解并不深。
　　也就是说……她可能只是听过这么个名字。
　　“是，火地群岛灯塔，位于比格尔海峡的小岛上，阿根廷南部东乌斯怀亚火地岛最东北部5海里。外墙是红-白-红两色交替相接，有黑色的灯笼住房和画廊，只有西面一扇门可供人进入。”林岫在讲述时并不像老师传授知识那样，冷冰冰的复述书上的内容，甘棠能感受到字里言间蕴藏着深切的向往。
　　“我听过有人向往草原、深山、大海、天空……倒是少见有人这么想去一个灯塔。”甘棠淡笑着说。
　　林岫沉默了一会，回答说：“也许因为它遥望无数远航和归家的路。”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遥望？”
　　“嗯，遥望。”林岫低头浅浅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做出回答。
　　甘棠略有所思，却也并不深究。
　　……
　　如果说林岫之前吸引到甘棠的是与他浓艳外表相左的干净气质，那么今天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郁则会让甘棠心生怜意，觉得他过往的经历许是有别常人。不过甘棠清楚自己对他并没有爱慕的情愫，只是很欣赏他的气质与见识。
　　她想，这样一个人，今生若得之为友，云胡不喜？
　　林岫对甘棠亦是如此，他喜欢的一向是恣意潇洒，能和他浪迹天涯的女孩子，但在和甘棠的攀谈中，他发觉这个年纪轻轻，却热衷于恪守古训的女孩子也十分有趣。
　　高山流水，知音如此。
　　这世上，有一种彼此吸引，无关情爱，只是你的所思我恰好意会，我的所为你可以明白，友谊的缘分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