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顾鸿瀚

3、第3章

　　太阳已经到了半天高的时候，肖一宁才醒了过来，这几天他的生活很单调，一直都是关在房间里的，父母会把饭菜端进来，他总是没胃口，饭菜都凉了他才会提起筷子吃两口。
　　门外父亲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怒声和母亲微弱但是却可以穿透厚厚墙壁的哭声，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发生的一切，他不想哭了，这快三天的日子他已经累了，他就想好好休息，大多是时候，他会选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数着天边的云朵度过。
　　杨晟晚夜里来找过他，在他的父母都睡着了之后，父亲母亲也真是的，非是要知道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是谁，说是那个男人带坏了自己，
　　没有啊，爸爸妈妈，没有，没人带坏我，我也不坏。
　　杨晟没有办法说话，夜晚的寂静，一点静静悄悄的动静都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他们两人都不愿意冒这个险，隔着窗台对望，然后分别。
　　杨晟的消息没有像以前那样频繁了，他似乎也害怕起来了，肖一宁不想给他太多的压力，反正一个人忍受总比两个人都被一锅端好，若是两家人争吵起来，还不知道事情要变成什么样子。
　　网络上的一些文字是肖一宁最大的慰籍，他看着那些圈子里的经历，看着那么多人都已经对同性恋保持中立和赞成了他就开心，他认为自己也会好起来的，家里一定会慢慢接受的，他们彼此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理解。
　　但困意袭来的时候，一个评论里的文字又总是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毕竟，赞同的也只是一部分，在圈子里的时间久了，差点以为全世界都接受我们了。
　　一夜无眠。
　　这几天肖一宁的精神状况的确是差到了极致，晚上睡不着觉，又没吃多少饭，邹幸川在网上找过他，问他出不出去玩，他们两家人里的挺近，一个小区的，但肖一宁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说自己这几天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好点了吗？吃饭了吗？”
　　杨晟每天都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打来这一通电话，因为心里的愧疚，他不能泰然的让肖一宁一个人承担。
　　肖一宁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嗯，挺好的。”
　　杨晟知道他在骗自己，但是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几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过了五周年纪念日，还一起笑着闹着，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杨晟知道，是自己的软弱无能导致了肖一宁现在的痛苦，他没办法分担，没办法缓解，甚至是在这样的关头提出了分手，五年的感情在这种突然的灾难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对不起…一宁，我……”
　　杨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暴躁的在墙上锤了一拳。
　　肖一宁面无表情，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是已经好了很多了，唯一变化大的，就是声音里没有了生气。
　　“没有，不要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情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声音很小，但在杨晟听来，字字锥心。
　　“…”
　　他抛弃了他，为了自己。
　　杨晟眼角泛酸，在泪水流出来之前挂断了电话。
　　肖一宁听着电话里传出的提示音，缓缓的把手机放下了，他没有说什么气话，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这几天隐隐约约听见了父母的谈话，接下来的半年，自己恐怕只能在那个罪恶的地方度过了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国家许可的机构也能安安全全的开到现在，支撑着它的是什么呢，也许是人们私下的默认？是人们内心的厌恶？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反正那个汇聚了偏见与厌恶的地方，是愤怒和绝望的发源地。
　　离自己远一点，也好。
　　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自己扛的过去吗？
　　他想和父母解释这不是精神病，徒劳无用，父母根本不听他的话，更别说是解释，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就是无意义的狡辩，只会让他们内心的厌恶更甚。
　　他索性住了嘴。
　　对大家都好。
　　所谓的那风雨之后的彩虹，肖一宁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昏暗，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雨后天晴的那一天。
　　肖一宁在房间里揉了揉肩膀，有点酸酸的，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老是这么悲观，感觉都不像自己了。
　　门被打开，肖一宁以为又是父亲来送饭了，便起身向门口走去，却不是父亲的身影，
　　抬起头来，那个男人一身名贵的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黑皮鞋擦的发亮，脸上带着一副墨镜，与其极其不称的是那一个快把西装里白衬衣撑开了的大肚子。
　　出去着一点，从各方面来看…有点上层社会的人样。
　　“您好，您就是肖一宁先生了吧？”
　　那人说话的语气慢慢悠悠的，很冷淡，带着墨镜的眼睛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墨镜倒是在不断的转换着方向，肖一宁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打量他的房间。
　　“房间很整洁，恩，喷了香水吗？”
　　肖一宁脸一黑，先不说自己不喜欢喷这些东西，这人莫名的趾高气昂的态度就让他很是不爽，他指了指房间里一盆开着的兰花。
　　那人点了点头，又开始打量起来了，半晌，肖一宁就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才动了起来。
　　“您好，这是我的名片，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麻烦您和我走一趟了。”
　　肖一宁这才冷静了一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底，他接过了名片，才发现父母也在门外，他眼神闪了闪，母亲没能忍受住这种无声的拷问，回了房间。
　　父亲仍旧是一脸冷淡。
　　他轻啧了一声，看了看名片上内容。
　　“N市精神病同性恋收容机构
　　院长：***
　　联系电话：***********
　　………”
　　院长的名字和联系电话肖一宁没记住，也没必要记住，他眼神冷了下来，缓了缓，冷漠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淡然，
　　算了吧，随意。
　　“什么时候？”
　　肖一宁的声音平淡无奇，仿佛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一般，面前这个看似很冷淡的男人倒是吃了一惊，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肚子轻轻的抖了几下，伸出肥大的手，脸上露出一个职场微笑。
　　“您和我之前见过的患者都不一样，”
　　笑容灿烂了几分，把脸对向一旁的肖父。
　　“先生，您孩子的状况看起来很好，我们会合作的很轻松的，您的儿子一定会变得健康，我们医院向你们保证。”
　　肖父额间的几道皱纹抬了抬，似乎在开心，点了点头。
　　等到肥胖男子又回过头来看着肖一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明明微笑应该是传递给别人快乐的，可肖一宁出于本能的有点反胃。
　　“肖先生，我们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保证，只要您积极配合治疗，三个月就可以出院。”
　　呵呵，出院，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肖一宁也不禁为他们行动这么快速感到吃惊，难不成是一开始就已经预知到了他会乖乖听话吗？
　　可真神。
　　肖一宁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还没转过身，就听见了父亲大人的声音。
　　“臭小子，东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家医院很权威的，好多和你一样生病了的孩子都已经治好了，好好治疗，爸爸妈妈在家等你。”
　　这个不是病，不需要治，哪儿来的治好一说。
　　肖一宁的心又停顿了一下，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可能是这两天没有吃好休息好，还有一点要倒在地上的感觉。
　　肖一宁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进去了，关上门，看着提来东西的父亲，愣了愣，麻木的接过那个装的满满的包，中年男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了，是一辆面包车，上面有写“恒光精神病医院”的字样。
　　嗯？和名片上的不一样？
　　果然是黑的吗？
　　爸妈，你们可真是太傻了。

　　杨晟没有忍住，他不知道肖一宁会怎么样，他又一次来到了他家楼下，偷偷摸摸的，想发一条消息，就看见了肖一宁楼下小院前停着的一辆面包车。
　　他视力好，这是他很自豪的一件事，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这个有点变成了致命的刀剑，狠狠地刺伤了他。
　　他看见了“恒光精神病医院”
　　那是什么…杨晟心里有了答案，但是不敢相信，一直到他看见肖一宁面无表情的走下楼，前面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他悬着的心已经没有办法放下来了。
　　他害了他，他抛弃了他，
　　杨晟可以冲上去去，把那个男人推开，没问题，他这么强壮，肯定可以的，他可以带走肖一宁，让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风头，等到安全了再出来，可以阻止他去那个恶心的地方。
　　他挪了挪脚，但是没能迈出那一步，他在害怕，在担心，在恐惧，他看见肖一宁回过了头，看向了自己的方向，嘴角似乎若有若无的一提，让他内心的负罪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跪在了地上，
　　他看见了，肖一宁嘴角的笑意。
　　为什么要笑呢？是在嘲笑他的懦弱吗？是自我放弃的释然呢？还是安慰自己没有事？
　　杨晟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在发抖。
　　他觉得，明明晴朗的夏天，也黑的像暗夜一样，没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