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顾鸿瀚

2、第2章

　　两人在黑夜的灯光下分开，一路上，天空没有星星，蝉吟声也悄悄的歇了下来，只有一点小小的风声，这是独属于夏的寂静。
　　肖一宁不记得回到家后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他的心情跌宕起伏了一整夜，从一开始和杨晟分别后仍然残留的的欣喜到疑惑，惊诧，恐慌，绝望，到现在被锁在房间里的渐渐冷静，他才有空暇可以整理整理自己被揉成一团乱麻的脑思路。
　　三个小时前回到家，家里和平日里一样，氛围很安静，只不过今天晚上父亲没有看最喜欢的足球节目，母亲也没有在父亲身边，房间有一点空荡荡的感觉。
　　肖一宁本来以为是父亲又在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母亲关上了电视，回房间休息去了吧，他便轻轻关上门，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站住！”
　　肖一宁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是沙发上躺着的人那严厉的声音还是在他经过的一瞬间准确的叫停了他，他回过头去，父亲也抬起了头，看着他，目光深沉。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怎么了，爸，没看球赛？”
　　肖一宁看见父亲是醒着的，也没有那么轻声了，把手中买回来的一些酸奶放在了冰箱里，回过头对上了父亲复杂的目光。
　　父亲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是这么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这么严肃。”
　　肖一宁笑了笑，想活跃一些气氛，但现实却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父亲在看见他的笑容之后脸上的表情竟然变成了愤怒。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底吗！臭小子，真是能耐大发了啊，什么事情都不怕了啊！”
　　肖一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怔，愣了半天，看着余怒未消的父亲，有点不知所措。
　　耳朵被震的有些疼痛感，肖一宁揉了揉。
　　他走到了父亲面前，半蹲下来，看着父亲。
　　“爸，你消消气，我怎么了？你这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啊。”
　　肖父的胡子向上提了提，眼睛瞪大，里面满是血丝，有些红肿，可能是由于太生气了，盛怒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红。
　　“好…你不知道是吧，来，看看，这是什么！”
　　肖父把滑进沙发缝隙的手机拿了出来，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又点，手抖得很厉害，锁屏没有识别到，气的他甩了甩手机，哆哆嗦嗦的点起了密码。
　　肖一宁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本来想安抚一下父亲，却在父亲手指好不容易点完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僵在了半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虽然画面不是特别清晰，但看得出他的样子，应该是随意拍的，
　　肖一宁愣住了，这的确是他，由于角度的原因，没有拍到杨晟的面貌，只看得出身边有一个男人，他和那个男人接吻，牵手，十指相扣。
　　手机被扔到了桌子上。
　　肖一宁的大脑放空了几秒，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多年来埋没在心里的秘密被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肖父看着自己家独子的反应，心里的火气更是烧高了三丈，重重的一耳光就这么落在了肖一宁的脸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手印。
　　他的儿子，竟然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
　　肖一宁挨了一巴掌，轰然倒在了地上，脑子才勉强运转起来，他一只手支撑起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慌张。
　　这…怎么会。
　　“要不是你舅妈买菜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还和我说这小孩子长的真像你，我们还不知道！好小子，翅膀硬了吧，对方是谁？对方是个男人啊！你喜欢谁不行喜欢一个男人？”
　　肖一宁从小就很听话，虽然青春期的时候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叛逆，但孩子孝顺，也知道感恩，这也是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感动。
　　可是…一向乖巧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究竟是怎么了啊？！
　　肖一宁嘴角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曾经试想过无数种父母知道后的反应，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容面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爸妈我们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喜欢男人的吗？我就想你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姑娘，养个大胖小子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啊！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爸，我喜欢男人没有错啊，爱情不分性别贵贱，我和他在一起会很幸福就够了啊。
　　肖一宁很想这么说，但是他没有，他眼里流出了一行热乎乎的液体，看不清了，他看见妈妈出来了，看见了妈妈流着泪苦口婆心的劝诫，他只能麻木的摇头，他不知道父亲母亲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父亲气的掀了桌子，气急攻心的大口喘着气，母亲在他跟前跪下了，他赶紧把母亲拉了起来。
　　再然后，他就回到了房间，父亲不允许他出门，要他好好想想，外面传来的微弱的哭泣声也让他的思绪愈发飘远。
　　房间里没开灯，昏暗的月光照了进来，不亮，很凉。
　　肖一宁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慢慢的打开了窗户，窗外夏日的风吹了进来，竟也让他冷的打了个哆嗦，他把窗户关小了一点。
　　他抱着双膝，坐在椅子上，身体无力地靠在上面，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但已经麻木了，不疼。
　　他想起了母亲红透的眼眶，父亲苍老的声音和已经不能忽视的白发。
　　心疼。
　　他把头放在膝盖上，身子无声的颤抖，泪水顺着眼角，浸湿了衣服，外面的哭泣声被窗外的风声带走了，房间里留下了一股消散不去酸楚的气息，也没有带走忍耐不住的啜泣声。
　　他多久没有这么哭过了？是五年，还是六年？不记得了，但是，这次，似乎很疼，疼到了心坎，疼到了骨髓，疼得他想大叫，想割下这一块肉来，那估计也会好很多。
　　窗外下起了这座小城里常见的夜雨，夜里的闷终于被捎去了一些，凉凉的。
　　好疼啊，还有点冷。
　　肖一宁把头从膝上抬起来，眼睛有些发涨，在黑夜里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怎么了，这么晚。”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低的，带着点鼻音，现在应该是凌晨两点了吧，打扰了他的休息了。
　　上一次这样打电话过去，记得是因为在大四的时候了吧，当时他论文得到了很高的奖项，那是报喜的一次。
　　可这一次不同了，这次没有喜可报了。
　　肖一宁说不出话来，听见熟悉的声音，本来已经平复好的心情，又开始波动了起来。
　　“喂？怎么了，一宁？你是在哭吗？一宁？喂？”
　　杨晟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大了一些，有些焦急。
　　“晟哥，我爸妈知道了。”
　　他哭了一晚上，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但电话那头的人也挺清楚了，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才又传来一点声音。
　　“你是说……伯父伯母都知道了？”
　　肖一宁咬了咬牙，外面的夜风吹开了窗户，但他不想去关了，又或者是，他没有力气去关了，他艰难的挪到了床上，随便裹了裹自己，指节冻的有些僵硬，嘴唇也有些白，
　　“……”
　　杨晟也没有说话，肖一宁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那结局是什么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怎么会？”
　　肖一宁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他感觉嗓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疼，脑子迷迷糊糊的，浑身都很难受。
　　“我舅妈…拍了照片。”
　　良久的沉默，电话那一头的杨晟脑子也有点混乱了，半夜被打扰的脑子还没有清醒，这事情对他的冲击也挺大的。
　　“我…我呢？”
　　“没有，看不到你，只有我。”
　　沉默，又是沉默，这估计是两人这么多年来一通电话沉默次数最多的一次了。
　　“你怎么想？”
　　杨晟似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声音也恢复了正常，淡淡道。
　　“我不知道…杨晟，我不知道，我爸他们……我不忍心，他们不理解……我好难啊……”
　　肖一宁的情绪终究还是没有控制的好，断断续续的话语连不成句子，但是听的电话那一头的杨晟心头一刺。
　　“你先休息，先休息好吗？先睡一觉，你太累了，不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没事。”
　　肖一宁太累了，他没有一点放松，但还是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杨晟听见了电话那一头微弱的呼吸声，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那是两人的合照，心烦意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
　　啊，烦躁，怎么会这样，事情开始不可控起来了。
　　他很想现在去安慰安慰一宁，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更加保守，如果自己说出了口，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在生活中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坚强的，但他知道那幅坚强的外表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他软弱的一面从来不会轻易暴露出来，那是对家人深深的羁绊，他不敢让父母伤心难过，又或许是自己的懦弱无能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他甚至没有一宁坚强。
　　他们能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顺心如意，为什么他们就只能生活在阴影下？为什么老天爷让两个人相爱又偏偏要设置这么多难以逾越的高墙？为什么要把生活弄得像一出闹剧？
　　可恶啊，就为了好玩吗？
　　那可真是犯贱。
　　杨晟一拳砸在了墙上，手上传来的痛觉暂时麻痹了他有些自暴自弃的神经。
　　他不再坚定，他可能会退缩。
　　他害怕了，他想。
　　他真是个可笑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