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小可怜》花枝镜

9、梨花落.碧落（九）

　　我踏进罪神殿，明泽坐在石椅上，姿态矜贵优雅，脖子四肢依旧锁着咒链，他没有被处刑，紧闭着双眼，穿着一身黑袍，漆黑若鸦羽的长发披在身上，仿若上古神袛，高贵不可侵犯。

　　多年以来，明泽都以白衣样貌在我面前现身，我从没想过，黑袍的他或许才是真实的他。

　　我的声音像是被夺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睁眼，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你来早了。”

　　我只是看着他。

　　明泽轻声道：“是我算漏了，你再等一等，我便和你回去。”

　　“你……”

　　“碧落，乖一些。”

　　我几乎是悲哀地看着他：“明泽，其实我不关心神明的死活。”

　　明泽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们见面之时，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我是个没心肝的神，只能保住我所重视的。”我顿了顿，继续说，“我之前来，和现在来的目的一直是一样的，我要带你回去。”

　　明泽看起来神情有所动容，我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改了主意了。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六界，我之所以想出碧山，也只不过想瞧瞧外面的光景。”

　　“如今，却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了。神明之间尔虞我诈，自相残杀的事我不管，但是他们不能波及我所珍视的。”

　　“你要做什么！”明泽的口气严厉起来，却因为咒链不得行动。

　　我沉默了，在明泽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我朝他笑了起来：“其实，不是你杀的神明，是父神和母神罢。”

　　明泽微微睁大眼，我思索了一会儿，联想起之前的幻境，那句“一批又一批，总不满意。”缓声道：“神界的神皆是父神母神造出，而非亲生罢。”

　　女娲娘娘造人本想造出品行端方之人，不曾想到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人与人结合生育生出形形色色之人，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良莠不齐，以致人界多有波折。

　　父神母神便认为造物方比生育更可控，或可做到女娲娘娘无能为力之事，创造一个更为稳定美好的六界。

　　可笑这些造出的神竟如此易受外界引诱，堕落之快连人界也不能及。一代又一代，屠杀革新再造，越发精致合父神母神的意。

　　我想不明白的是，造物不可能凭空造，女娲神泥水捏人，神呢？如果不是凭血肉孕育，他们是凭什么造神？

　　明泽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细语道：“他们拿血肉造神体，神力神识塑精神。但是引来的祸患就是自身削弱，众神也算是满神月神的分，身……每次屠杀……”

　　明泽抬起黑得显得异常深沉的眼，看了看惊诧的我，继续说：“算是回收。”

　　并且，这不是第一次，是第五次。

　　一旦神明开始堕落，父神和母神便开始着手再造，我蓦地想起，所有神的神名只有父神和母神知道，看来是利用神名瞬间泯灭所有的神。

　　这本来是一瞬间的事，为何有一批神明先死？莫非……

　　“可惜，这次的神明出了异数，有人竟然察觉到这件事。我自是最好的替罪羊，合情合理。”明泽笑了起来，“虽然按捺下一些神灵，但是事情却没容易结束。避免被神名束缚，唯有……”

　　我面色苍白地说：“堕落成魔。”

　　神一旦堕落成魔神，神名就只能发挥一半的作用，虽然是被造出来的神，但是一旦反扑，即使是父神母神，也难瞬间消除。

　　何况……若我猜得不错，五次大规模的造神，父神母神的神力和神体都削弱很多了。

　　“那我呢……”我算什么，也是要被杀的一批？明泽为什么说我是父神母神真正的骨血？

　　“你……”明泽神色一动，温声道：“你是月神腹中所生的亲生子。”

　　我……我是亲生的……是母神腹中所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是天生的凶煞杀神所以要置我于死地，而是他们造神时的一个意外，亲生血脉意味着不可控的变数，所以当初父神母神对我的生死争执不下最后，干脆丢我在碧山不问生死，因为我死也不是活也不是，自己活下来那也只能隔绝六界之外，他们便当我不存在。

　　“那你呢？青宁呢？”

　　“神兽归于神界却不算神，此番过后，六界的记忆将被清洗。”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先天之神，有些事情天生便能感知，满神月神因此忌惮我，但除天道外，无人能伤我，我因此被囚禁。”

　　明泽冷笑了一声：“况且你我皆可造物。”

　　说到底，是我和明泽还有利用价值。

　　我游魂似的站了半晌，电光火石之间，我想透了一切，我望着明泽道：“不，不仅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是在你的计算之内，是么？”

　　“碧落！”明泽喝住我，我只看得他手中微微挣扎，不知道父神母神的咒链还能困他多久。

　　我苦笑着：“我真是傻透了，你说对么？盘古玉？”

　　听我这么一说，明泽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住碧山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蛟珠就是盘古血，他一来就感应到了；他和盘古血都不惧我的凶煞之气，甚至能安定我；天生的玉修成神，我的战力在神界难有对手，面对明泽却还差许多；天生会造物，父神母神造物凭着神力血肉造物，而明泽轻轻松松就能凭空造出……

　　传说盘古殒身后身体化为山川河海，天地万物，成为天道，唯有右眼流下的眼泪不知所踪。

　　传说，这滴眼泪是盘古神的延续，天道将崩，六界倾覆之时，它会重新匡扶正道，规则六界秩序。

　　没想到是真的。

　　“你说你算错，是否只想坐山观虎斗？父神母神这种做法有伤天道，紊乱因果，所以盘古玉重现世间了，是不是？不破不立，唯有乱到极致，破碎到极致，才能塑造全新的六界？”

　　“我竟然天天为你担心，怕你在神界受欺负，天啊……我在想什么……”

　　我狂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所有人都被他玩得团团转。

　　明泽没有动一根指头，神界就自取灭亡了，他还是那干干净净的，高高在上的天道延续，最尊贵的存在。

　　我现在不为那些神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我只是微妙地觉得我们不过都是玩物，都是傻子，被父神母神操控摆布，被明泽欺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父神母神把明泽当做暂时的靶子，明泽何尝不是顺水推舟？他在神界经营日久，在这场众神堕魔反攻父神母神的大戏中，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挑拨？里间？诱导？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给了一点暗示，就让本来就混乱的神界陷入了最后的绝境？

　　最可笑的是，就算是这样，我却还想着带他回去。

　　明泽终于站起来，身上的咒链“哗啦啦”得响：“别笑了，碧落……别笑了！”

　　上古神袛的命令，让我臣服，我果然不笑了。

　　明泽面上带了痛苦之色，他的口气像是怜惜我一般：“再等两刻钟，一切就结束了，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要洗去我的记忆？”

　　明泽闭嘴不答。

　　“明泽上神，满神月神为你锁上的咒链还有两刻钟才失效吗？到时候，你会清理掉所有神灵罢……我真想知道，你为什么还留着我？是你可怜我？还是觉得我继承了父神母神的骨血，也能造物，所以我还有利用价值？难不成是看在我养过你一段时间？这样说来，你在碧山那段时间还是难为你了，装得真好，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尊什么都不知道的玉神呢！怎么样，看着我天天为了你上蹿下跳，像个跳梁小丑，是不是很可笑？”

　　我每说一句话，明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我话说得也来越难听，这样捅他的心我本来应该感到痛快，但是我心里只是漫上无尽的悲哀。

　　我何曾不是在一刀一刀往自己心里捅？

　　说到最后，我只想转身离开，这些神是死是活，谁胜谁负都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只想去封好中曲山的结界，你们如罐里的蛐蛐斗个你死我活也不妨事，别波及其余五界就好！

　　明泽啊明泽，你这样有能耐，也就用不着我救你！

　　脚尖刚转，一声尖啸擦着我的耳朵过去，我的身体已经先一步挡在明泽身前！

　　“碧落！”

　　我只觉得左肩钻心的痛楚，低头一看，是魔神的刃，本来是要刺入明泽心脏的。

　　我暗骂，这身体也太诚实了！

　　我咬咬牙拔出魔神之刃，笑着看明泽：“你看，你多厉害，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替你挡刀子。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不是算错了我，是算错了现在众神殿上的胜者。”

　　“玉昆仑……不，是他！”明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违抗咒链，我看见明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额上青筋绷起，他从未如此失态。

　　我立刻封上耳朵，道：“他是要至你我于死地呢……我太久没有打架了，你等一等，等我回来再和你慢慢算账。”

　　“我很快就回来了。”

　　没时间了，来者不善，我虽然想暴打明泽一顿泄愤，但只有我不许别人动他。

　　神界如此多的凶煞死亡之气，我依凭它足够拖到两刻钟后。

　　“碧血，召来！”

　　我握着碧血枪，一往无前，绝不回头，自然也听不到明泽绝望的嘶吼：“碧落！回来！求你了！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