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小可怜》花枝镜

8、梨花落.碧落（八）

　　神可以看见别人的结局，却无法预言自己的未来。

　　比如我看那小魔女濒死而生，最后会变成仙门始祖；再比如那个年轻的男子会成为小魔女的夫君；再再比如，那只妖猫萃会死于难产。

　　我不知道过程，但我知道结局。

　　若我知道以后的事，绝不会把明泽交还给神界。

　　他果然优秀，六界平叛，多归功于他，他的名声越来越好，我的名声越来越差，他平他的叛，我酿我的酒，日子就这样过，没什么好与不好。

　　我偶尔想起他与我的十年，只是觉得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我夜半惊醒的时候，再没人给我擦汗顺气了。

　　我自己爬起来，坐在树上喝酒，喝完一坛碧连天，就往地上摔一个酒坛，碧山的夜很静，只有我摔酒坛的声音。

　　我再没喝过断红尘。

　　我做梦做得愈发频繁，脾气也变差了，青宁好几次被我骂哭，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但我控制不住，只好日日喝得酩酊大醉，日日沉睡。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人在抚摸我的脸，抱着我喂我水喝，在我耳边说话，不过一睁眼又没有人。

　　唉……我可怎么办呢，还没老已经有幻觉了。

　　我再一次醒的时候，头痛欲裂，青宁红着眼睛站在我床前。

　　“你又闯祸了？好了好了，不要这副样子，我给你摆平好不好？”

　　青宁嘴唇颤抖了一下，突然趴在我身上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我吓了好大一跳，抱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青宁。

　　他哆哆嗦嗦地告诉我，神界玉神，尊号明泽者，数十年间谋杀千名神明，事败后又杀半数神明，父神母神合力囚禁，现关于罪神殿，不日处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抓住青宁的衣襟失态大吼，“怎么可能！你听错了！怎么可能！”

　　青宁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我松开青宁，低着头喃喃：“不可能的，没道理的，怎么可能……”

　　我决定去见他。

　　青宁抱住我：“姐姐！姐姐！你不能就这样去！现在风声鹤唳！你再送上门就是找死！”

　　我把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你竟然和我说，便是做好准备，我是非得见他不可的。”

　　“他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我无所谓，但不能让他受莫须有的侮辱。”

　　“青宁，我早该想到的，要害他的人太多了，是我不好，是我放他回去的。”

　　青宁被我困住，动弹不得，我搜了他的身，摸出来一枚令牌，这个令牌我识得，是六界的支柱，六界神树——神界迷谷树，仙界因果树，人界因缘树，妖界不老树，魔界归无树，冥界浮生树所造。

　　持此令者，入六界如入无人之境。

　　他这枚令牌，天上地下恐怕只有一枚，也非寻常神明可造，明泽果然不听话，没有停止造物。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真是狡猾的狐狸，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你原先是打算和我一起去？想得美，本上神不需要你这个累赘。”

　　我抱着青宁，在他额间轻轻亲了一下，他浑身一僵，像是有预感一样，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用这辈子最轻柔的语气和他讲：“好弟弟，我去把你哥哥带回来。”

　　罪神殿是一座上古留下的石殿，苍凉破败，伏羲所建，至今都残留着他的神力，专门关押罪大恶极的神明，自天地开辟以来，只关押过两位神明。

　　一位是父神满神的胞弟，无神。一位，就是明泽。

　　前一个也是因为渎神罪和杀神罪被挫骨扬灰，后一位，也要步前者的后尘。

　　罪神殿外面围着一圈一圈的神明，窃窃私语，咬牙切齿，他们说，无神又回来了，就是玉神明泽，否则不过是父神案头的一块玉石，怎会成神？

　　玉昆仑被围在中间，低声劝慰那些神明。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丰神俊朗，还是父神母神最宠爱的嫡长子。

　　没人能看到我，我走进罪神殿，巨大的单体墨黑石柱撑住宽阔的穹顶，繁复而古朴的咒文从地上蔓延到顶端。

　　断壁残垣，唯有中心的石椅依然华丽而精致，昭示着上古诸神的非凡品味。

　　明泽歪躺在一张石椅上，黑色的衣袍大敞，露出大片苍白优美的肌肤，一头漆黑的长发像水一样流淌到地上，他的四肢颈脖都锁上诡异沉重的黑色锁链，一动就“哗啦啦”得响。

　　锁链一直连到石殿的穹顶，明泽仿佛是一具被操纵的人偶，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手持一杆细长的银制水烟斗，轻轻地吐出嘴里的烟，烟雾缭绕后的那张脸，带着一种无聊的，漫不经心的慵懒。

　　他这柄烟斗，是我的。

　　我一直以为是我粗心大意丢了，竟然在他手里。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水烟的？是和我学的吗？

　　我拿水玉做烟草，只是抽着玩，他竟然有点上瘾的模样！

　　这样的明泽，我没想到，我不敢认。

　　空气中诡异的靡香和血腥气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昏脑涨。

　　这时候我在意识到，地上不知何时，漫出了一层血，然后消失，再漫出来，整座罪神殿显得恐怖且诡异。

　　我定了定神，踏着血朝他走去，显出真身，然后捧住他冰冷的脸：“停手。”

　　明泽把脸贴在我手上，轻轻磨蹭，乖得像某种犬类：“好。”

　　但是明泽紧接着把我往身下一拉，拿水烟斗抵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碧落，你来看我了？”

　　我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发生了什么？”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低低地笑起来，浑身抖动，震得我胸腔发闷，好半天，他止住笑：“你不在，我控制不住我的七情六欲，便成了这样。”

　　“你说谎！”我强逼自己冷静，他这样从容，淡定，素有城府，绝不可能被一颗心控制！

　　他沉默了，呼吸吹动着我的头发，以前，他从不会靠我这么近，别的不说，现在胆子是真肥了。

　　“你知道吗？或许这才是真的我，残暴，肆虐，疯狂，一不高兴就屠杀神灵，就和他们说得一样。”

　　“你不会。”我笃定地说。

　　明泽身子一僵，抱住我：“碧落，碧落，碧落……”他反反复复喊我的名字，我其实很想敲他，注意你的言辞！怎么能直接喊我的名字！但我体谅他的情绪，最后还是忍住了。

　　明泽食髓知味地喊了半天，才笑起来：“我很早就想说，你是我见过最笨的神明，这时候还相信我。”

　　我：！！！

　　很好你真的太久没被我揍了。

　　他放开我：“你走罢，我叫青宁去碧山，只是想骗你来见我一面。”

　　我勒住他的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必然是有人陷害你，是谁？玉昆仑？还是花神？！今日我必要带你走！”

　　“碧落。”他仍旧微笑着，却已经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明泽。

　　我咽了一下：“什么？”

　　“我自会处理的，别怕。”

　　“你……”

　　“你是满神月神真正的骨血，谁也不能伤你。”

　　“见了你，我便安心了。”

　　他抚摸着我的眉眼，笑了一声：“时间到了，去罢。”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轻轻一推，回过神已经坐在碧山殿门前，四肢无力地靠在水玉树上，飘飘洒洒的玉屑落了我一身。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宰了这个混小子！！！

　　殿内的青宁被我施法动不了，殿外的我被明泽施法动不了，真是一报还一报。

　　青宁，很抱歉，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我试图挣扎着去突破限制，却如蚍蜉撼树。

　　到底是谁杀了这么多的神明？目的何在？明泽，你到底是谁？真的是无神吗？你在盘算些什么？玉昆仑看上去也不对劲，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父神母神真正的骨血又是怎么回事？

　　千万个问题塞满了我的脑子，搅得我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那种像风像水的什么物事冲刷过我的全身，迅速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六界的血腥气太重了，连被困在六界边缘的碧山上的我都闻到了。

　　我没有闻到明泽的气息，空气中都是各类神明消亡之后的靡香，是大规模的屠杀！

　　神界大大小小数万神明，几乎是在一瞬间全部湮灭！是杀戮和战争！说来可笑，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但我的神力却来自死亡。

　　“碧血召来！”

　　我手持碧血枪，咳出了一口血，水玉树得了我的血，像是活了一般，生长得更加繁茂，四周竟然也长出来细弱的花草。

　　我无暇顾及，一股风般卷出碧山。

　　一路上已经不复当年我初次出门的鸟语花香，热闹喧哗。一片死寂，商户闭门，不闻人声，倒是碧山结界罩下的人家倒有些人气。

　　我一路压制神气，越接近中曲山，血腥味越重，没想到东方之地妖魔横行，哀鸿遍野，满地的血和尸体，这种景象和幻境中的炼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入中曲山，高大巍峨的山门塌了一半，天色昏暗，杂草丛生，整个天地都徘徊着寒风“呜呜”声，卷起一堆碎石遍地翻滚，尽显落魄萧瑟之象。

　　我直奔罪神殿，乌云密布下的罪神殿，高高在上，诡秘且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