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小可怜》花枝镜

7、梨花落.碧落（七）

　　我心一跳，稀里糊涂就被拉着跑了。

　　夕阳西下，远处的火烧云连成一片，绛红色的光落在明泽身上，显得冷清的表情有些暖，被捂热一样。

　　天渐渐昏暗下来，他带了我来了凡间。

　　华灯初上，家家炊烟起，酒楼勾栏也挂出各式灯笼来。明泽带着我到了一处桥边河岸，一个人也没有。

　　我坐在河边台阶上，问：“带我到这儿做什么？钓水鬼？”

　　明泽细细抹干净台阶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坛酒：“喝酒。”

　　我大吃一惊：“你和青宁在人界都干什么？还会喝酒？！啊啊啊！碧连天是不是你偷喝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个没饭吃的神，在碧山只能喝酒啊！用石头酿酒已经很可怜了，你竟然还偷喝！我好气！”我的唠唠叨叨成功被酒香堵住了嘴。

　　“这什么酒？”我问。

　　“只有人界神界才有。人间叫‘没滋味’，神界叫‘断红尘’。”明泽拍开酒封，从袖子里拿出两个酒碗来，通体青瓷，很有些风雅。

　　我不着调地看着他袖子，他就算摸出一桌酒席我也不会惊讶了。

　　他倒了一碗给自己，倒了一碗给我，不问我仰头就喝了。

　　我闻了闻也仰头喝了。

　　“咳咳咳！”我差点吐出来，火烧喉咙般吞下去，一路烧进肚子里。这什么啊酒！甫一入口就酸涩非常，接下来又苦又辣，舌头像被人重重一锤，本上神这样能忍都恨不得挠墙，明泽怎么这么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你要欺师灭祖犯上作乱谋杀亲师么！！”本上神真的很想维护我高贵淡然的形象，还是忍不住跳脚了。

　　“你再品。”明泽不为所动，言简意赅。

　　我郁闷地闭嘴看着河面。

　　河很宽，河水比夜还黑，对岸是一排酒楼，河边停着众多花船，点着数不清的灯，萤火一样。管弦丝竹声，歌女的婉转歌声，宾客的笑闹声远远传来，模模糊糊，隔了条河像隔了个世界，这边的河岸冷清的很，只有我和明泽两个，偶尔现出一条小船，船公的桨很有规律地划着，水声泠泠，撩动了水乡古镇的真正水韵。

　　嘴里苦辣的味道散了后留了点甜味，一抿就没了滋味，好像刚刚只是一场梦，其实只是喝了杯白水。这万丈红尘，活这一遭酸甜苦辣，到头来却是没滋味，怪不得叫“断红尘”，怪不得叫“没滋味”。

　　我心里空落落的，问他：“你想问什么？”

　　明泽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你有点不一样了。”

　　他也太仔细了，我笑了一下：“只是觉得我现在有的就够了，对别的没要求，求太多求不得。我一直想问，你天劫那次究竟悟到什么了？”

　　他手一顿，那酒差点洒出来，岸边的垂柳挂下来，风一吹，簌簌抖着。

　　半晌，他看着河面道：“我生出了七情六欲。”又是一碗酒落肚。

　　我心一惊，难道上次天劫他说心口痛，是真长出了心窍？

　　登时我就想拽着他的领口让他清醒一点，是哪个王八蛋，哪件事让他生了七情六欲！他刚生出七情六欲，需要慢慢掌控，一个不好，就会变得和众神山上那群醉生梦死的白痴神一样了！

　　这感觉好比自家精心养着的白菜不知道给哪头猪拱了，更郁闷的是，就算我问，他也绝不会告诉我，我这个神，做得太难了……况且这次，怕真是诀别了。

　　我默默无语了片刻，伸碗过去：“再来。”

　　明泽给我倒了一碗，说：“你别管闲事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这样高不可攀，像是闲事婆么！还不是你们逼的，一天天惹事。”

　　他像是想到什么，竟笑了一下，隐隐有颠倒众生的味道：“你知道你的庙吗？”

　　“我的庙？”我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咳起来。

　　明泽等我咳完，继续说：“我和青宁看过，拜的人挺多。”

　　我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诡异，半天了才说：“他们都不知道不灵吗？”

　　明泽拇指摩挲了下碗边，继续说：“称愿了是因为你，没实现是因为他们心不诚。”

　　我果然在人间阅历太浅，被凡人的一厢情愿给震惊了，不由地说：“没道理啊，何必呢？”

　　“你显过几次灵，神和仙也不一定管贫户农人，况且另外的混血子，虽然活下来，但灵力并不强，相貌却十分出众，多少人在觊觎他们。六界老是打战，即使不打战……日子太苦了，总得有个盼头。”他转头看我。

　　我顿时感到十分的压力，虽然没吃那供奉，但是还是有些心虚，可能是因为辜负了别人的期待，也可能我从没在意过别人的苦处，只一昧顾影自怜。

　　不管怎样，还是回碧山时看一眼吧。

　　我不禁唏嘘：“想想父神母神造出的神界歌舞升平，女娲娘娘造出的人界却求着神仙过活，这世界怎么了呢？”

　　明泽直接回我：“天道有常。”

　　我一愣，是这理，违背常理的最终灭于天道。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了。

　　明泽又问：“你出来的时候看到碧山脚下的梨树林了吗？”

　　我手一顿，青宁天天和我说碧山下的梨花开得多好，我一直没见到，只是凭着感觉去雕花，出来的时候甫一入眼便是灿灿洁白的梨花，真的很美。

　　我感慨道：“原来八月是梨花开的节气，是很好看。”

　　我那瞬间似乎看到明泽笑了。

　　不是一般的笑，因为明泽常年噙着笑，但是无论什么事，他的笑意都是不多不少，不深不浅，别人根本弄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高兴，真的在笑。而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他……怎么说，是真心地笑了，霎时冰雪初融，一簇一簇地花开，日夜亦为之颠倒。

　　但我再看时，他又是淡淡的温和模样：“嗯，八月的梨花开得最好。”

　　这笑容太短暂，我觉得或许是我眼花了，我说的话也没甚好笑的。

　　他望着对岸热闹的人家，问我：“你见过六界，回去想把碧山变成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但这个提议却是绝妙，我想要一个怎样的碧山？

　　我喝了两口酒，斟酌着说：“首先要给殿上挂个牌，我看许多人都有，嗯……逍遥，就叫逍遥殿罢，再有……多种些花树果树，百花百草，我挂着盘古血，大抵没什么关系。如果可以的话，再养些神兽什么的罢……算了算了，我养你已经这么费劲，况且我要是暴走，还要累及无辜……”

　　我兴致冲冲地说着，越说越多，越说越多，连屋里放什么摆设都想了，我转头看向明泽，明泽极认真地看着我，寒星一般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夺目的光彩。

　　想什么呢我！我突然冷静下来，扯了扯嘴角说：“我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碧山能住就行。”

　　我干了这碗酒，咳了两声，觉得越发适应这味道，转身去拿酒坛，怀里掉了个什么出来。

　　我一看，是那小姑娘的丝袋。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数十颗圆滚滚的糖球，我哑然失笑。对于那孩子，来自凡间的糖是最贵重的，一股脑送了只见一面的人。

　　我捻起一颗放进嘴里，一股清香漫开，是莲子……听说莲子最苦，我拿出一颗糖球一掰，中间的莲子赫然没有莲心，原来苦得不是莲子，是莲心，去了心就不苦了。

　　我把那颗糖球丢进嘴，看明泽看着我，嘴角带点笑，我立马磨牙嚯嚯道：“看什么看，再看也不给你吃！”

　　明泽：“……”

　　本上神拿着酒坛往酒碗里倒酒，心情很好，不管明泽，只一碗接一碗地喝，从明月高空喝到坠兔收光。

　　神酿的酒神喝了也得醉，本上神灵台清明喝到大着舌头胡说八道，也看不清什么了，隐隐约约趴在什么人背上，我结结巴巴地说：“莲子无心不苦，要是神也没有心就好了。”

　　身下传来明泽的声音：“不许胡说。”

　　我只觉得吵得要命，抓到耳朵一样的东西就说：“啰嗦！再说话本上神不要你啦！”

　　谁笑了一下，四周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