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姻缘》叶叶三草

4、姐妹要同时出嫁

　　厅内寂静一片，尹大夫人也不敢再答话，尹老夫人搂着尹苏怡不停落泪。这一点，在场众人初初听闻这桩婚事时便已经想到了，只埋在心里不敢宣之与口，虽然妹代姐嫁并不稀罕但在清贵世家里还是有些膈应的。没想到老太太一气之下把那层遮羞布给扯掉了。
　　堂内静寂，尹侍郎夫妇面色尴尬，尹苏怡也有些沉郁。夜风从敞开的大门吹拂而来，灯罩内的烛火轻轻跳跃。
　　尹苏怡勉强收起心中的思绪万千，在老夫人怀里蹭了蹭，撒娇道，“老太太不用担心，若董世子心有顾虑，我便与他做兄妹，待过了几年或和离或换了身份另寻他处生活都可。”
　　尹老夫人抱着尹苏怡一同坐在那宽大的玫瑰椅上，幽幽叹了口气，“这法子不是不好，只到时你蹉跎几年才得自由身，婚事只怕挑不上好的了。”
　　尹苏怡嘻嘻笑出声，“挑不着好的，回来陪老祖宗也就是了。”
　　尹老夫人没好气戳了她一指头，“胡说八道，世间女子需寻个依靠才能安稳，你要回来我还要把你打出去呢。”
　　尹苏怡也不恼，娇娇软软地窝在她怀里，“那老祖宗到时可要好好给我挑一挑了。”
　　尹老夫人摸着孙女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
　　她也希望那宁国公府世子与尹苏怡成婚后，二人能琴瑟和鸣，然照着董天啸闯府也要带尹清柳私奔的劲头，可以看出他是把尹清柳放在了心尖尖上，尹苏怡嫁过去不一定能代替得了她姐姐，因此尹老夫人十分不看好这桩婚事，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尹苏怡和离后该找怎样的夫婿了。
　　心绪起伏地闹了这么个大晚上，尹老夫人也乏了，挥手让尹侍郎夫妇回他们院里歇息去了，却留了尹苏怡下来宿一晚。
　　尹苏怡自是非常高兴地应了，她已有好久没有与尹老夫人同歇一个床榻。论理说世家大族里，祖母孙女再亲也不会共宿一床，只尹苏怡情况特殊，她父母双亡时她还是稚儿，夜夜噩梦不断，每每从梦中哭闹醒来便再无法入眠，尹老夫人心疼儿子留下的这稚幼孙女，便时常陪睡在侧搂着她轻声哄着。
　　如今想来，距那段时日也有好些年了，尹苏怡非常怀念尹老夫人温暖的怀抱。晚上入睡时，她赖在自家祖母怀里沉沉睡了过去，半点没有为突降身上的婚事烦恼。
　　一夜过去，明亮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棱洒进室内，绣金银缠枝花纹的青色床幔动了动，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掀起床帏，露出尹苏怡精致无比的俏脸，那雪瓷般细腻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粉，一看便知昨夜睡得非常好。
　　尹苏怡把一边的帷幔挂在床柱上的金钩里，金钩摇动震响了其上的小巧铃铛，门外的燕巧听得声响，在外面轻声询问着，“姑娘，是否醒了？”
　　“醒了，进来吧。”清越的女声带着淡淡的沙哑从屋里传出。
　　燕巧赶紧领着人推门而进，她手上端着洗漱用的水盆，另两个丫鬟捧着的托盘则是从环香园拿过来的主子的衣裳钗环。老夫人的福宁院没有尹苏怡日常所用的东西，燕巧只能领着人把那些东西从环香园拿过来了。
　　房门打开，外面暖阳的金辉随即照射进来倾泻在地上。尹苏怡看到外面的日头已经有些炽盛了，瞥了眼床边红木小几上的刻漏，已是辰时末了，她微微惊了下，有些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起得那么晚。她环视室内，老夫人不见人影，便问燕巧，“老夫人呢？我起得那么迟，你怎么也不进来叫我？”
　　燕巧把水盆放在架子上，便过来把剩下的床幔全部敛起用金钩勾住，“老夫人吃了早膳，便去院子里走几步去了。她走之前吩咐奴婢不得扰了姑娘，让您自己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奴婢才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呢。”
　　尹苏怡有些无奈，“这次就算了，再次一定要叫醒我，若让人家知道我这时辰才起床，非得笑话我不可。”她掀被挪到床边，弯着腰找自己的鞋袜子。
　　燕巧赶紧捡了地上的鞋袜帮尹苏怡穿好，一边帮忙套着鞋袜一边开口，“谁能知道呀，姑娘就是爱操心。奴婢又不是那等多嘴的人，还能把姑娘的事往外说不成？”
　　尹苏怡被逗笑了，如墨画般绝尘的五官绽出一抹柔美的笑，那青葱似的雪白手指戳了燕巧的额头，没好气道，“别人多不多嘴我不知道，你呀我倒是知道的，那张小嘴整日巴拉巴拉个不停，像只燕子一样，真真应了你名字里的那个燕字。”
　　燕巧也不生气，嘻嘻笑着，“老夫人就是看奴婢能说才派给了姑娘，让奴婢给姑娘逗乐用的。”
　　尹苏怡又笑了，“你那张嘴当真能说，我看不该给你取名叫燕巧，改叫燕嘴才是。”
　　燕巧这下嘟着嘴不依了，“那可不成，燕嘴这名字可不好听，再说了就算奴婢不嫌弃，姑娘那么漂亮的人整日口里叫着这么个粗俗名字，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尹苏怡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得趴在了床沿上，屋内的几个丫头也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二姑娘！”冯姑姑的一声呼唤搅了这一室笑声，她匆匆走进屋内，一边福身行礼一边急急开口，“宫里来了赐婚圣旨，老太太已经先去正院招待来颁旨的公公了，请二姑娘快快洗漱更衣去接旨吧。”
　　尹苏怡惊了一下，昨夜虽然已从尹侍郎口中知道会有赐婚圣旨，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就来了。她急忙起身，洗漱更衣，燕巧等几个丫环在旁边服伺，没一会儿便打扮出了一个端庄娴雅的丽人。
　　尹苏怡领了人赶紧往正院赶，尹侍郎今日当值没有在府中，尹老太太和尹大夫人便在客厅内奉茶与乾安帝的贴身内伺林公公，尹家大姑娘尹清柳也到了，低着头端坐一旁。林公公端着青花茶盏与那两个贵妇人闲话，看到尹苏怡赶到，便放下了茶盏，令尹府上下接旨。
　　尹老太太贵为尹相的遗孀，也是大彦朝的一品诰命夫人，带头跪在前头。尹大夫人也身有品阶，跪在尹老太太身后，接着是尹府的双殊尹清柳尹苏怡，最后是乌央央一大片的下人。
　　林公公清了清嗓子，便把明黄龙纹的圣旨朗声诵读出来。圣旨里果然把尹清柳赐予太子为侧妃，又赐尹苏怡封号守安授县主之位，然后许配给宁国公世子董天啸为妻。
　　尹老太太领着合府上下高呼万岁，尹苏怡虽心中不自在仍掩了神色随众人高呼，只余尹清柳失魂落魄直挺挺跪着。林公公诵读完圣旨，扫了眼反应各异的尹府双殊，便把圣旨交到尹老夫人手上。
　　尹太君口中称谢着起身，赶紧使了个颜色给尹大夫人，尹大夫人会意上前给林公公塞了个荷包。
　　林公公不动声色接过揣进袖子里，笑吟吟开口，“恭喜老太君，尹府一门双喜事实在是难得。为着太子与尹大姑娘的婚事，圣上已命礼部操办，司天监择良辰完婚，到时贵府双殊同时出嫁肯定是美事一桩。”
　　尹老夫人惊愕了下，然后连连点头称是，林公公那双小眼睛转了转，知道这老太君已经会意自己的意思，笑了笑，“杂家还要送宁国公府颁旨，就不打搅太君了。”
　　“公公慢走！”尹老夫人领着尹府上下送了送，看到林公公远去，挂在脸上的笑意耷拉了下来，那饱经沧桑带着岁月痕迹的脸孔一片冰冷。
　　“守安，守安！这是要我们紧守本分安分守己呀。”她喃喃道。
　　那些奴仆此时已经尽数离去，各归其位地去干活了。
　　尹大夫人陪在老夫人身边，眉头紧皱，没能领会到林公公临走前那番话。什么叫双殊同时出嫁？莫不是要把她们姐妹的大喜日子排在同一日？
　　她惊疑问着虽在内宅却曾陪着尹相爷历经朝事的尹老夫人，“娘，林公公刚才那最后一句话到底要说什么？”
　　尹老夫人拄着黑木龙头拐杖，缓缓转身，怜惜地看着不远处亭亭玉立站在那尹苏怡，“皇帝要清柳苏怡两丫头同一天出嫁。”
　　疑惑被证实，尹大夫人愕然出声，“这怎么可能？太子迎娶侧妃，绝大多数世家都会进宫贺喜的，到时宁国公府那……”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冷汗涔涔，“到时宁国公府那只怕门可罗雀，无贺喜宾客。”
　　尹太君愤然，黑木拐杖狠狠敲了一下青石板，“这就是乾安帝的意图，他明着补给宁国公府一个媳妇，居然还要在那天落他们的面子。若真是那样，怡丫头是从我们尹府嫁出去的，只怕我们尹府脸面也不好看。”
　　尹大夫人骇得脸色苍白，“圣上这是在敲打尹董两家吗？”
　　尹太君叹了口气，“这就是帝王手段，既有恩赐又有威压。这阵子的事损了皇家脸面，圣上这是在找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作为臣子只能受着。”
　　尹大夫人颤着身子要晕过去，幸亏旁边仆妇扶住了，尹太君挥挥手让尹大夫人回去休息了。而她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尹家姐妹面前，面色无比沉重，“尹家的处境，这几日长辈们没少给你们分析，你们虽身为女儿居于内宅，然外间事也要心里有数，这般才能安身立命。”
　　她锐利的眼眸定在苍白瘦削、神色恍惚的尹清柳身上，“清柳丫头，昨日种种已死，你是快要嫁入东宫的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也该全部收起来了。因你之事太子名声受损，圣上已对尹家有怨，你嫁入东宫后需安分守己，太子的宠爱不争也罢，安安静静过日子便是。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尹清柳抬起消瘦不少的花容，那原本举世无双的颜色刚刚绽放便被风雨所摧，摇摇欲坠地快要委败了，死寂的双眸看着尹太君留下两行清泪来。她闭上眼睛，那优美修长的颈项微弯，沉重地点了下头。
　　尹太君叹了口气，命尹清柳的贴身丫头带自家姑娘回清芬园。尹清柳站在原地目送尹清柳，有些许愧疚。尹太君转头看到她脸上神色，招手令她过来，尹苏怡回神听话地向前一步。
　　没想到，尹太君在她脑门上叩了个不留情面的板栗。尹苏怡吃痛，连忙后退，捂着微红的脑门，不明所以有些委屈地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尹太君，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惹来这样的教训。
　　“老夫人，我做错什么事了？”
　　尹老太君无视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悦瞪着尹苏怡，“你刚才是不是对清柳丫头心怀愧疚？”
　　尹苏怡捂了抽痛的额角，嫣红的嘴唇张了张，在老太君犀利的目光下，不得不低低嗯了一声。她看着尹清柳那模样确实有些愧疚，好似自己抢了她的心上人一般。
　　尹老太君手中的黑木龙头拐杖气得直敲打地上青砖，“糊涂！”
　　尹苏怡身子瑟缩了一下，老太君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么生气了，她怯怯眨着水莹莹的眸子，可怜兮兮偷偷覻着老太君。
　　那副样子恰似一只刚出生的兔儿般可怜无辜，老太君紧绷的面庞一下子维持不住了，不由得柔软下来，她轻哼道，“你这丫头狡猾，每次我生气都拿这幅可怜样子糊弄我，是不是吃定我舍不得罚你？”
　　尹苏怡看到尹太君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轻迈莲步上前搂住老太君的手臂，不好意思地抿着笑，“我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
　　尹老夫人看着自己孙女雪腻光洁额头上的红痕，伸手去摸了下，“疼不疼？”
　　尹苏怡臻首微摇，娇声回答，“不疼。”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尹苏怡顿了下，刚想摇头说不知，对上老太君那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有些心虚低下了头，讷讷开口，“我猜到一些。”
　　耳边传来老太君欣慰的声音，“你自小聪慧，又在我身边长大，我把我这一生所悟到的所有道理都交给了你，为的是让你更加明白这红尘俗世，更好地立足世间。若你今日告诉我，并不明白我为何生气，那置我那花在你身上的十几年心血于何地？”
　　尹苏怡更加内疚了，绝美容颜带着忧愁微微低下头，“老太君别生气，我错了。”
　　老太君久站有些累了，转身往屋里走，然后问道，“你错在哪了？”
　　尹苏怡寸步不离跟在身后，“孙女错在不该一时想岔了，若心怀有愧只怕会在日后姐妹间的相处中步步退让，甚至影响嫁进宁国公府后的日子。”
　　尹老太君重新在正院大厅内落座，看着止步于面前的孙女，欣慰点了点头，“还算孺子可教也，你并不欠清柳丫头什么，以后姐妹间像以前一样相处即可。若清柳丫头对你有隔阂，我与她母亲会劝说她的，真劝解不了你也自当过你的日子便是。”
　　尹苏怡点了点头，柔顺的墨发顺势滑落肩膀，刚才急着来接旨只简单挽了个发髻，肚子还空荡着，此时还情不自禁唱起了空城计。尹苏怡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粉脸浮上飞霞。
　　尹老太君心疼了，“可是还未吃早餐？也怪我晨时没把你叫起来，让你饿了肚子，燕巧你快快去吩咐厨房给你家姑娘做些吃的。”
　　燕巧领命下去了，尹太君拿了桌上的糕点让尹苏怡先填肚子，尹苏怡接过小口小口啃着，她确实饿得有些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