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姻缘》叶叶三草

5、正式相见

　　宁国公府。
　　身材昂藏精壮，面目端正的宁国公，手握明黄龙纹圣旨大步跨进一处院子，那处的正房房门被用粗大的锁链锁着，窗户更是用木板封死了。他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粗重的锁链哐当砸在地上。
　　门内紫檀雕花床上，董天啸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床顶，见宁国公进门偏头看了一眼后，又面无表情转回去盯着灰色纱帐的顶部。
　　宁国公把圣旨丢在屋子中间的如意纹边圆桌上，大马金刀坐在配套的红木圆凳上，精光四溢的虎目往床榻上瞧去，一向意气风发的宁国公世子风采不再，消瘦的下巴泛着青青胡茬，身上衣裳已经许久没有换了，狼狈又邋遢，右腿被射伤那处还绑着血迹斑斑的纱布。
　　宁国公盯着董天啸，沉声开口，“圣上已经下旨把尹大姑娘赐给了太子，你死心吧！”
　　董天啸的呼吸停滞了，搭在床板上的修长手指颤了下后慢慢蜷缩成拳，漂亮的丹凤眼蒙尘般失去仅余的光彩，最终颤抖地闭上了。
　　宁国公好似觉得他不够痛苦，扫了眼丢在桌上的圣旨，继续开口，“而且圣上把尹二姑娘许配给了你，林公公刚才把圣旨送过来了。”
　　董天啸猛地睁开眼睛，偏头看向大马金刀跨坐的宁国公，眸中凝着疑惑。
　　宁国公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对什么事都不关心了呢！要不是你强闯尹府要带走尹大姑娘，这事也不至于被圣上抓住把柄。这下好了，你把无辜的尹二姑娘拖进了这一团乱麻中。”说到最后，他按捺不住怒气，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拍着那红木圆桌。
　　“为董尹两家着想，文武权臣之间不该联姻免得帝王忌讳，只可怜你与尹大小姐的小儿女情怀，两家才慢慢有了议亲的打算，我更是为了避免圣上猜忌我们两家联姻的意图，把京郊振武军的军权交了上去。这一切是我甘愿的也不怪你。我已经为你争取过了，做了为人父该做的，如今该轮到你忘却儿女私情振作起来，做你身为世子该做的了！”
　　董天啸颀长的睫毛颤了颤，好半响后勉力撑起上身慢慢坐起来，有气无力地看向宁国公，沙哑开口，“你想我做什么？”
　　宁国公看他那副颓丧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起身，大步来到床前，抓着董天啸的衣襟就想把他拖下床。董天啸的伤腿磕到床板，忍不住冷抽了口气，宁国公听见那声响顿住了动作。
　　他瞧着董天啸萎靡不振的模样，颓败松开了手，喃喃开口，“如果大郎还活着，他一定能比你更加胜任宁国公世子的职责……”
　　闻言，董天啸的身子僵直了。他那英年早逝的大哥英武非凡，是宁国公最为骄傲的儿子，而他从小顽劣不堪一向不得父亲喜爱。若非他大哥不幸身亡，这宁国公世子的位置也不会落到他头上，董天啸自那时起也收起了所有玩闹的心思，努力学习着如何做好这世子。只无论他做得有多好，从没有得过他父亲一句夸赞，父亲心里最骄傲的始终是他大哥。
　　大公子是董家人心头一根不可触碰的刺，一碰就痛，所以府内平日里很少有人提及。如今宁国公自己提起，还是觉得悲痛不已，他没有心思再理会董天啸，转头往门外走去。
　　待要走出门口时，宁国公停下了脚步，昂藏身躯没有转过来，背对董天啸说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了。若你还有良心，尹二姑娘嫁进来后好好对人家，她无端被拖进这件事是最无辜的。”话罢，头也不回走了。
　　董天啸看着那身影远去，把身子往后躺重重砸进身下的被面中，手臂抬起盖住双眼，另一手握拳则狠狠锤了下床板。
　　过了几天，司天监排过太子与尹清柳的生辰八字后，把成婚的日子选在了十月初的一个良辰吉日。现今已是七月中旬，算来离婚礼只有短短两个多月了，尹府不仅要忙着置备尹清柳的嫁妆，连尹苏怡的也要一起准备。
　　毕竟当初林公公来宣旨时透漏的风声就是皇帝要求两姐妹同时出嫁，尹侍郎后来又向乾安帝旁敲侧击，乾安帝确实是这个意思，尹府无奈只能照办，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两位姑娘出嫁需要的事物。
　　半月后，环香园内，红色菱花雕镂的窗棂下，摆着一张黄花梨裹腿圆包圆画案，案桌上置着宣纸，尹苏怡挽着袖子，一只精致白腻的手执着毫笔悬腕在画纸上勾勒着一朵雍容艳丽的牡丹。
　　燕巧在一旁磨着墨，见尹苏怡专心致志画着牡丹，忍不住开口，“姑娘，今儿是宁国公府来下定的日子。”
　　画笔有些涩了，尹苏怡沾了墨，细细画着花边的枝叶，那墨不是很顺滑，尹苏怡秀丽的眉头轻皱，开口道，“墨磨得再细些。”
　　“哦，好。”燕巧应着，手腕转动细细磨着那方砚。
　　尹苏怡几笔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枝叶，燕巧看着又转回刚才的话题，“前些日子国公府送来了庚帖，不知今日下定的时候董世子来不来？”
　　尹苏怡被她搅得再没了作画的心思，微叹口气搁下画笔，转身到旁边小几上放置的水盆洗了洗手，再拿巾帕擦干手上的水渍。
　　燕巧有些疑惑，“姑娘，你不画了？”
　　尹苏怡摇了摇头， “不画了，你叽叽喳喳的让我静不下心来。”
　　燕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尹苏怡走到那画前仔细端详着，前面花朵画得还算精美细致，那枝叶却有些不顺畅，看得出心境的急躁。尹苏怡叹了口气，“这花画得不好，待会扔了吧。”
　　燕巧伸头去看，咕哝着，“画得挺好的呀。”
　　尹苏怡也不解释，透过窗棂看着院子里的风景，幽幽开口，“燕巧，你说平常夫妻间该如何相处？”
　　燕巧挠了挠头，又紧皱眉头思索了片刻，才回道，“奴婢也不知，奴婢见到的成婚夫妇就我爹娘和尹大人他们两对。我爹娘因为家里穷整日吵吵闹闹的，要不是卖奴婢得了些银钱，只怕他们都要过不下去各奔东西了。”
　　燕巧傻笑了下，“姑娘别见笑，这就是贫民百姓的生活。世家大族里应该是像尹侍郎和大夫人一样相敬如宾吧。”
　　“相敬如宾。”尹苏怡一字一句地喃喃重复道。
　　一霎那间，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顾虑一扫而空，仙姿逸丽的容颜绽出一抹绝美的笑，臻首微摇唾弃着自己，“我在庸人自扰什么呀，嫁过去后管他心里头是谁，就相敬如宾尽我本分就够了。”
　　正当时，前院来人请尹苏怡过去，说是宁国公夫人请了永安侯夫人做全福人，两人一齐来下定了。
　　尹苏怡听了便叫燕巧帮忙整理下妆发，不慌不忙往前院去了。
　　到了正院，尹太君和尹大夫人做东侧方椅与西侧两位面生的贵妇人说着笑，一见尹苏怡进来便歇了声，齐齐看着尹苏怡。
　　尹苏怡端庄福身行礼，先向家里两位长辈问好，再温声与那两位夫人道安。
　　左上首的那位端庄娴雅的夫人仔细打量着玉立在厅内的秀丽姑娘，满意地微点了点头。其他人见状都心领神会地露出了笑来，尹太君笑吟吟开口，“苏怡丫头自小随我守在姑苏老家，前段日子才上京，也不认识京中的多少长辈。”
　　她指着左上首端庄的夫人和次席微胖的华贵夫人介绍道，“这是宁国公夫人和永安候夫人。”
　　尹苏怡福身行礼，“两位夫人安好。”
　　永安候夫人李氏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叹息，“还是老太君会调教人，二姑娘通身气派在京里贵女中可是拔尖的。”
　　尹老夫人心有荣嫣，嘴上还是谦虚地客气着。宁国公夫人唐氏朝门边自己带来的仆妇曹婶点了点头，那仆妇转身出门，不一会儿领来了一个颀长身躯的年轻男子。
　　尹苏怡在尹大夫人身边落座，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齐看去，来者竟是宁国公世子董天啸。他面颊皎洁如玉，看着有些清瘦，深邃的眉眼带着些许清冷，更添了些绝尘的贵公子气息。
　　尹苏怡的视线忍不住移到他左腿上，那里曾被宁国公射伤过，只短短半月居然已经痊愈，健步如飞了。
　　董天啸几步进了门来，抱拳一一向厅内几位夫人问安，轮到尹苏怡时，深邃的桃花眼微抬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睑，清雅的声音道，“尹姑娘安。”
　　尹苏怡自他进门匆匆扫了两眼后，便垂着眼睛不再乱看。闻得他问好，连忙起身回了一礼，她莹莹眸光微抬，没有看向那人的脸，视线落在他抱拳行礼的手上。那只手肤色十分白皙，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虚虚搭着握拳，十分的优美，然一手背上有块小伤疤影响了那美感。尹苏怡瞧了下后，便移开了目光。
　　一对璧人互相有礼问候着，实在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尹太君含笑开口，“董世子请坐。”
　　董天啸走到西侧，挺直腰背落座于紫檀螭龙纹方椅上，因正对着尹苏怡的位置，他便微垂眼睑看着地面的石板，石板上铺着富丽华贵的锦毯，他眼也不眨盯着锦毯上的花纹。
　　尹苏怡重新做回椅子上，也没有抬头看向对面，同样低垂水眸研究着几步外的锦毯。
　　几位年长夫人见了他们那副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董天啸神色冷凝不动，尹苏怡倒是丽颜泛起了嫣红粉霞，她知道自己遭到了打趣，卷翘的睫毛轻颤着。
　　夫人们再打量那两小辈几眼后，便收了笑商量起大婚事宜。
　　尹苏怡柔软腰肢直挺挺立着，一动不敢动。董天啸肩背直挺如一颗松柏，也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