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姻缘》叶叶三草

3、赐婚

　　傍晚红霞满天，赶在宫门还没有落下时，尹侍郎和宁国公被乾安帝招进了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威严的帝皇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看着殿下两位大彦朝的肱骨能臣，缓慢开口，“有人看到宁国公世子午时从尹侍郎家负伤而出，这是何故？两位爱卿均是大彦朝的肱骨能臣，应和睦相处才是。”
　　宁国公和尹侍郎心中一紧，董天啸强闯尹府之事他们二人已严令两府上下守口如瓶，没想到乾安帝还是知道了。
　　二人面上露出紧张之色，宁国公更是撩起袍裾，直直跪了下来，“圣上宽恕，这实在是老臣之过。犬子年少气盛想去北面边境试炼，只臣膝下唯有他一子了，臣生怕他像大儿一般马革裹尸，因此拒了他。没想到这不孝子居然要偷偷溜去西北，幸亏臣警觉知晓了他的心思便命下人去抓他，他却慌不择路跑到尹侍郎家躲了起来。臣亲自去抓他，大怒之下失手伤了他。臣之家事搅扰了圣上，实在是惶恐！”
　　乾安帝幽深地瞳孔定定看了宁国公几息，才启口慢慢道，“原来如此。”
　　那几个字轻飘飘落在空荡的大殿内，却似沉沉敲在宁国公和尹尚侍郎的心上他们二人呼吸清浅了些，低着头死死看着地上的金砖，他们虽没有抬头到乾安帝，也知乾安帝定是不信的。宁国公也没奢望这通胡扯能糊弄得了乾安帝，只乾安帝问了，他势必得给个回复，这信手拈来的借口总好过实话实说。
　　偌大的宫殿，巨大的鎏金香炉幽幽吐着香气，更添几分缥缈。殿内三人俱是静寂了片刻，乾安帝才不急不缓开口，“前阵子，太子请旨求赐尹家大姑娘为东宫侧妃，朕原是思量着区区侧妃之位委屈了她故没有应允太子。只太子情深一片，这些日子又求了朕几次，尹侍郎宁国公你二人说朕该不该成全太子？”
　　这话一出，尹侍郎扑通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清柳能服伺太子是她的福分。”
　　乾安帝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他扫了眼下方恭谨趴跪在地的宁国公，那丝笑转眼消逝，他不自觉摸了把金碧辉煌的宝座，温声问道，“宁国公对这桩婚事有何要说？”
　　宁国公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僵硬开口，“太子英伟不凡尹家大姑娘正当韶华，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乾安帝脸上的笑深切起来，“得宁国公金口玉言，看来这确实是一桩美好姻缘。”他温声叫宁国公和尹侍郎起身，那两位口中称谢后爬了起来，身子微微佝偻着以示敬意。
　　乾安帝扫了下殿内两位恭谨无比的臣子，继续开口道，“朕做媒倒是做得起了兴，听说宁国公世子最近也在相看人家，而尹侍郎家的侄女亦已经从姑苏老家回京了，她虽父母双亡，却是尹相爷正经的嫡出孙女，凭着尹府的门第也堪堪配得起宁国公世子。你们两家到时互为亲家，也能更好为我大彦王朝效力，二位爱卿看我这个媒婆可做得？”
　　宁国公和尹侍郎心中一跳，不明白乾安帝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主意。莫不是想补偿他们两家？只董天啸喜欢的是即将嫁入东宫的尹清柳，而不是别人强塞给他的尹苏怡，若强行成就这桩婚事，只怕会误了牵扯其中的那三个小辈的一生。
　　宁国公和尹侍郎偷偷互看了对方一眼，视线一触即离，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认同和忧虑。乾安帝既然开口，只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成就董天啸与尹苏怡的婚事，怎么打消掉乾安帝的心思实在是令人束手无策。
　　乾安帝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位臣子，声音冷硬起来，“二位爱卿可是不接受朕的好意？”
　　帝王威压沉沉压在身上，宁国公和尹侍郎冷汗涔涔，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推却这桩婚事，二人有些手足无措，慌张地再也顾不上避讳帝王的猜忌，直直看向对方，想从对方那里寻得解决的法子，但双方惶恐不安的样子又打破了他们的奢想。
　　“大胆！”御座上的帝王迟迟没有得到回答，反而看到了两臣子的暗中交流，怒得拍打宝座呵斥。
　　宁国公和尹侍郎回过神，惊骇莫名双双又噗通跪趴在地上，“圣上恕罪！”
　　乾安帝挺直了身子，锐利的眼神不悦看着那二人，“恕罪？你二人犯了何罪，要朕如何恕？”
　　那两位大彦朝的顶梁柱，一人赫赫声威震慑着北边国境的敌国不敢进犯大彦半寸疆土，一人掌管官员升迁提拔人才，平日里哪个臣子见了他们都退让三分。如今他们二人紧张跪在大殿内，听着乾安帝的咄咄逼问，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乾安帝发怒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帝王要做什么，他们不能再忤逆只能顺着他了。
　　宁国公深呼吸了口气，朗声开口，“圣上做媒，是我等天大的福气，我宁国公府恭领圣恩！”
　　尹侍郎也想明白了，随即附和道，“臣代侄女也恭领圣恩。”
　　乾安帝苍老脸皮下的眼眸动了动，声音温和下来，“如此，明日尹家大姑娘和二姑娘的赐婚圣旨便送去你们两家了。尹二父母双亡，身世差些，看在她是尹相爷唯一留在世上的嫡出血脉，我便封她为县主，如此也好配得上宁国公世子。”
　　尹侍郎赶忙磕头叩谢，乾安帝有些累了，便挥手让他和宁国公出宫了。那二人微弯腰身，徐徐退出殿内。
　　出了宫殿走远后，二人相视苦笑，宁国公低声开口，“看来圣上是要借助犬子与你家二姑娘的婚事来压制太子强抢臣下未婚妻的谣言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京中便会流传与我家二郎订下婚约的是尹府嫡出的二姑娘，而不是你家大姑娘。”
　　尹侍郎沉重叹了口气，“君命不可为，我等又能怎样。我倒有些担心我母亲。自我那嫡出弟弟病逝后，她视二姑娘为心头肉，因那小姑娘体弱多病不适应京城干燥的气候，更是独自一人带着她回姑苏老家调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京，若是知晓心爱孙女的婚事被用来当做皇家脸面的遮羞布，只怕要气坏。”
　　宁国公与尹侍郎肩并肩，大步迈出宫门，夜色已经昏暗下来，凉风习习吹来，带着肃杀萧瑟，刮得人身上起着一阵阵凉意。
　　“你放心，二姑娘嫁过来后，我全家上下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唉，还是二姑娘好命能得此好归宿，清柳就……”说到这，尹侍郎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便止住了话头。
　　宁国公拍了拍尹侍郎，然后叹了口气，两人再说了几句别的话，便告别各自登上马车，趁着夜色回府了。
　　尹府，环香园。
　　尹苏怡的闺房笼罩在清淡香气中，珐琅香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轻纱曼曼，架子床上铺着烟色芙蓉花样被衾，而床边是一个黄花梨木的梳妆台。
　　尹苏怡脱了外裳，只着柔软洁白的中衣，坐在梳妆台旁拆卸着头上的簪环。墨黑的青丝倾泻而下，衬着那巴掌大的精致脸孔越发小了，尹苏怡雪白纤瘦的手指拈起一把木梳，轻轻梳理那一把青丝。
　　门扉轻响，燕巧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回禀道，“姑娘，老夫人身边的冯姑姑过来了，说是想见姑娘。”
　　尹苏怡抚着青丝，心中一跳，这么晚了还来见她，莫不是老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她啪的一声把木梳放回梳妆台上，急急开口，“快请她进来！”
　　燕巧不敢怠慢，忙转身引了那冯姑姑进来。那是个穿着体面的老妇人，她急急进屋，恭敬朝尹苏怡行了一礼后，便急声开口，“请姑娘安，老夫人想见姑娘，请姑娘更了衣随老奴去一趟。”
　　她面上焦急，一片惶惶然，惊得尹苏怡也跟着慌起来，她急忙起身，秀丽的眉头紧皱，“可是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冯姑姑知道自己吓到尹苏怡了，连连摇头否认，“姑娘莫慌，老夫人无事，只有一件要紧事要跟姑娘说，因此派了老奴来迎姑娘。”
　　尹苏怡仔细瞧了下冯姑姑，发觉她不似在说谎，急跳的心口才缓了下来。她伸手穿进燕巧拿来的藕色刺荷花图样的外裳中，一边回头继续问着，“冯姑姑可知道是什么要紧事？”
　　“此事需老夫人亲口告诉姑娘，姑娘去了便知道。”
　　冯姑姑面上还是一片忧愁，惹得尹苏怡满腹狐疑，她在燕巧的伺候下穿了外裳，又松松挽了个发髻，便随冯姑姑出门了。
　　冯姑姑在前提着灯笼照路，燕巧扶着尹苏怡踏着一地昏黄的灯光仔细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老夫人居住的福宁院。
　　院中灯火通明，厅门大开，老夫人和尹侍郎坐在上首紫檀方桌旁的两张玫瑰椅上，尹大夫人则端坐下首的位置上。尹苏怡心中微惊，怎不止老夫人在连尹侍郎夫妇也在场？
　　她快走几步，进了厅内欲向几位长辈见礼，谁知尹老夫人见了她却突然哭了起来，还抬手招尹苏怡到她身边去。
　　尹苏怡忙惊惶上前，被尹老夫人含泪一把搂进了怀里，那老妇人抚着孙女细嫩的芙蓉面，伤心哽咽着，“我可怜的怡姐儿呀！”
　　说罢，只顾自个呜咽个不停，没有看到尹苏怡充满疑惑的水眸，尹苏怡只能求助地偏头看向尹侍郎。
　　尹侍郎面有愧疚地开口，“下午，圣上亲口为你与宁国公世子指了婚？”
　　“什么？”尹苏怡吃惊地瞪圆了杏眸，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睛疑惑看着尹侍郎。
　　尹侍郎对上她的视线，叹了口气，挺直的身板微微卸了劲靠在椅背上，“毋庸置疑，圣上确实为你指了这么桩婚事。”
　　此言一出，尹苏怡惊诧得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一桩事发生，她喃喃把自己心声问出了口，“为何呀？”
　　尹侍郎看着身旁摇曳的灯火微微出了神，“圣上的心思，我猜出两点，一则是他允了太子与清柳的婚事，便促成你与董世子的婚姻来弥补董尹两家。二则才是最重要的，他想通过你与董世子的婚事来挽回太子的名声，相信京中过不了多久便会流传当初与董世子定下婚约的不是清柳而是你，到时太子抢占臣下未婚妻的污名便会被洗清。”
　　尹老夫人拭着泪，止住了哭意，不平道，“他皇家的丑闻倒要我怡姐儿的婚事去遮掩，算盘打得实在精。不行，明天我要去求见皇后，叫她看在老爷曾为帝师的份上，求圣上收回指婚圣旨。”
　　她抚着尹苏怡的粉脸怜惜道，“怡姐儿你别怕，我定会为你退了那桩婚事。”
　　尹苏怡如今脑中混乱非常茫然，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侍郎看着心疼孙女的嫡母，感到有些头疼，“母亲还是不要进宫了，今日我与宁国公试着婉拒世子与二姑娘的婚事，圣上便当场大怒了。圣上心意不可更改，母亲进宫求皇后想必是无用的。”
　　尹太君闻言便又搂着尹苏怡哭了起来，“圣上怎么能这样呢？”
　　尹侍郎不知该如何劝解，在下首的尹大夫人嘴唇翕动了下，倒是讷讷开口安慰着，“老太太不必忧虑，董世子是个好归宿。”
　　尹老夫人没有被劝慰，反而气不打一处来，瞪着那大儿媳道，“我自然知道董世子是个好的，只他要的不是怡丫头，把怡丫头强塞过去，他能乐意？再说他们之间隔了清柳丫头，便是成了婚他们的日子以后该如何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