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姻缘》叶叶三草

2、好一出大戏

　　那是一个色如芙蓉，肤若凝脂，唇如凃丹，貌美似天仙的女子，虽然她此时披头散发，面色有些憔悴，只那更增添了柔弱的楚楚之情，于她美貌无丝毫减损。这就是尹清柳，美名享誉京都的第一美人。
　　她墨黛似柳的眉梢含忧带愁，一双杏眸更是潋滟着水波，戚戚看着尹苏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倾城绝色的美人如此哀怨看着自己，尹苏怡不免柔了一肚心肠，上前拉过尹清柳的手，温声问着，“怎么了？”
　　这几个字好似把尹清柳满腹的伤心戳破了个洞，那泪水源源不绝从已哭得红肿的眼睛掉落。
　　“怎么哭了？”尹苏怡有些惊慌，见了尹清柳毫不停歇的泪水忙掏帕子帮她轻轻拭着。
　　尹清柳泪水迷蒙间见到那温柔的面庞，如逆水之人见到了浮木，双手紧紧抓住尹苏怡的手臂，急声开口，“苏怡你帮我给董世子传封信，好不好？”
　　尹苏怡抓着娟帕拭泪的手顿住了，不可思议的看向尹清柳。
　　那眸子里的惊诧、不认同、责备，尹清柳都清清楚楚地全都接收到了。她也知道这事不妥，只她再也忍耐不住，自从与太子的事一出她便被关在了屋里，再也得不到青梅竹马的半点消息。尹清柳知道太子已经向皇帝请求赐婚，没有意外的话她不久后就会被嫁入东宫中，她不想这样。她只想嫁给青梅竹马的宁国公世子董天啸，与他生儿育女，给他打理后宅。
　　尹大姑娘凄凄看着尹苏怡，冀望这一向宽厚待人的二房妹妹能帮帮她。只尹苏怡那坚定毫不迟疑的目光打碎了她的奢望，她气急狠狠推开尹苏怡，嘶声控诉着，“连你也不帮我！为什么你也不帮我？”
　　“我只是想知晓他怎样了，他知道我不能嫁他一定会很伤心的，我……”尹清柳再也说不下去，扶着身后的房门瘫软在地，泪水簌簌低落，啪啪啪嗒砸在坚硬的地面。
　　尹苏怡被大力推开，扶住了屋子中间的桌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她看着尹清柳凄惨的模样也生不起气，轻叹口气，来到尹清柳身边紧挨着她也靠着房门坐了下来。
　　尹清柳转头看她，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尹苏怡瘦弱的肩膀上哀切哭个不停。尹苏怡抱住那哭得不能自已身子微微颤抖的人，轻柔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脸上一片温柔怜悯。
　　不知过了多久，尹清柳终于止了哭意，把头靠在尹苏怡湿透的肩膀，微微出着神沙哑开口，“我跟他青梅竹马，我以为我这辈子注定是嫁给他了，没想到……”她哽了哽继续说道，“没想到却坏在了几杯酒上，都怪靖王府的宝璐郡主不停劝酒，酒一下肚我就有点头晕了，原以为是不胜酒力就叫人扶去了厢房休息。去厢房路上，我其实已经没有意识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加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会与太子同躺一床！”
　　说到这，尹清柳的语气充满了满腔的愤恨不甘，她搭在尹苏怡臂上的手指狠狠收紧，掐得尹苏怡有些疼痛。尹苏怡微皱眉头忍着痛没有言语，她知道尹清柳需要发泄，这些日子以来她闭口不言，今天是她第一次亲口讲述前几日发生了何事。
　　“宝璐，是她害了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尹清柳语调尖利的说出了那么一个誓言。随即她声息颤了颤，嗓音低哑下来，“苏怡，我不想嫁给太子……”
　　“我真的不想嫁给他，我宁愿死！宁愿出家！”
　　这番话，尹苏怡听得心惊胆颤，生怕尹青柳做出什么轻生之举。不待劝解，尹青柳却痛哭起来，“可是怎么办？我连死连出家都不能，我若这么做了，爹爹说世人必会传太子强抢臣子未婚妻，逼死了无辜女子，到时皇家声誉受损，董尹两府也会受到牵连。更狂论当今圣上年迈老弱，太子登基在即，如若我不嫁他，待他登了大宝，我便是尹家插、进他心头的一根刺，他如何能善待尹家……”
　　尹苏怡听着那悲痛欲绝的哭声，也有些悲伤起来，不停帮尹青柳擦着眼泪。
　　尹青柳哭了一会后，慢慢冷静下来，“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嫁给我心目中那人了，那还不如嫁入东宫抓住权柄，好好对付宝璐！”尹清柳闭了闭眼睛，开口时仍是染上几许泣音，“我都想明白了的，只我太难受了，我很想见他但我知道见不着，想着就算看见他的一字半字也好。苏怡，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明知再想着他是害了他，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尹清柳伏在尹苏怡肩上，又哭了起来。
　　尹苏怡能感受到那哭声中的痛苦哀怨，父母去世时她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悲痛欲绝的日子，好在时间流逝渐渐治愈了那伤口。她抚着尹清柳的后背，叹了口气，“姐姐，都会好的，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一片惊慌的喊叫，好似有什么人闯进了院内。仆妇们大声阻拦着，但好像拦不住随即传来此起彼伏哎呦哎哟的痛吟声，紧促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那人欲推开房门，门栓先前早已被尹清柳栓上，门板震了震没有打开。
　　尹苏怡早已扶着尹清柳从地上起身，退后几步远离房门，小心翼翼看着屋外男子透在门扉上的身影。
　　“柳妹妹！开门，是我！”一金敲玉石般好听却略带着些沙哑的男嗓在门外响起。
　　尹清柳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呼吸急促起来，原本哭得虚软的身子一下子充满气力，挣脱尹苏怡的扶持往房门扑去。只刚迈出一步，门外那人却焦急地大力踢着门板。
　　“柳妹妹，你在里面吗？”
　　门板剧烈晃动，眼看就要往后砸向尹清柳，尹苏怡心一颤，眼明手快地抓住尹清柳往后急退了几步。
　　好在退的及时，砰一声，两扇门板重重砸在地上，外头炽烈的阳光卷起烟尘，给站在门口提着剑的玉长身躯氤氲上一圈淡黄的光芒。
　　尹苏怡眯眼去瞧，那人虽蒙着脸，单看那眉目却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宁国公世子董天啸。门外的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点漆，下半张脸虽然被布蒙上了，然满身的尊贵无比的气度，往那里一站，恍若谪仙降世。那天人气度的男子眼中带着血丝看着有些憔悴，只无丝毫落魄，却更增添了风流不羁的气度。
　　“二公子！”身旁的尹清柳的哽咽，让尹苏怡从那惑人的男色中回过了神。
　　只见那宁国公府中排行第二的董天啸大步迈来，一把抓住尹清柳的手臂，目不转睛眼含深情看着那娇柔美丽的女子，低哑问出声，“柳妹妹，我带你走，你可愿意跟我走？”
　　尹清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用力不停点着头，再也无法思考其它。无论是对宝璐郡主的复仇还是家门的福祸通通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眼里现在只有那英雄般出现要带自己逃离这一切混乱的男子。
　　得到尹清柳的肯允，董天啸刀斧雕琢般的半张俊美面庞露出绚烂的笑容，驱散了满室的压抑和痛苦， “太好了，我这就带你走！”
　　董天啸漆黑如墨的瞳孔看向拉着尹大姑娘的尹苏怡，尹苏怡迎着那视线不躲不闪回视，那眸中淡淡的杀气刺得尹苏怡心中一跳，不由得撇开视线看向尹清柳。尹清柳目含泪水无声地哀求着，尹苏怡在心中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拉着尹清柳的手。
　　“谢谢你，苏怡！”尹清柳哽咽着欢喜出声，然后急迈两步扑入董天啸的怀里。
　　董天啸紧紧搂住尹清柳，含着些许感激地扫了尹苏怡一眼，便转过身带着尹清柳大步离开。
　　院中的仆妇婢女畏惧着董天啸手中的剑，不敢上前阻拦，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惊慌喊着让尹清柳不要走。尹清柳哪会听那些话，她原本死寂的心如今被董天啸点燃了一把滔天大火，那心热烈燃烧着，只想抛开天地间的一切随着董天啸亡命逃离。
　　院子门口堵着仆妇们，董天啸拿着剑威胁她们走开，她们却颤抖着身躯屈膝跪下死死守着院门，不敢放那二人离开。
　　僵持下，董天啸当机立断拥着尹清柳来到一矮墙处，那墙外是一小花园，穿过小花园再越过一堵高墙便是尹府外了。董天啸先前便是从那里翻墙进入了清芬阁，他带着尹清柳原是想从院门离开，如今那门口被堵，只能再次翻墙穿越小花园离开了。
　　董天啸脚踏墙面轻轻一跃，便坐在了那墙头，他伸手给尹清柳欲拉她上来。院门口却冷不丁射来一箭，目标正是他拉着尹清柳的那只手腕，董天啸忙快速收手回来，利箭一声闷响深深射入坚硬的青砖中，箭尾余力未歇剧烈抖动着。
　　不待董天啸看清是何人袭击他，一只铁箭又迎面而来，董天啸没有东西遮挡，眼看要被刺中，他当机立断往墙下扑去，没想那箭矢来得迅速，他没躲过，箭矢狠狠钉入了小腿中。
　　董天啸一触地便灵敏翻滚起身，横剑警惕着院门那处射来的箭矢。然那先前源源不断直射他要害的箭雨却停息了。
　　董天啸沉着气息，才慢慢看清了拉着弓弩挺立在院门口的昂藏身躯的人，那是宁国公董成栋，董天啸他老子。此时宁国公面无表情的拉开那巨大的弓弩，弓弩上同时搭着几只箭矢，那尖锐的箭头泛着冷硬的光芒。
　　“不，不要！”尹清柳扑过来，张开手臂站在董天啸身前，欲以柔弱身躯帮他挡住那冷硬毫不顾念亲情的箭矢。
　　“宁国公，你要杀就杀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哽咽着开口。
　　宁国公漆黑凌厉的眼眸盯着尹清柳看了看，皱眉收起那巨弩。
　　“柳儿，快回来！你们糊涂啊！你们这一走可闯大祸了！”尹侍郎和尹大夫人从宁国公身后走出，焦急唤着尹清柳的小名。
　　尹大夫人更是急急走向尹清柳，只没等她靠近，尹清柳却畏缩着退后了一步。尹大夫人不可思议地顿住了脚步，看着居然惧怕自己的自家女儿，眼眶一下子红了。
　　“柳儿，你……”
　　尹清柳偏头不敢看向尹大夫人，闻得身后董天啸忍痛站起来的抽气声，忙转身扶他。当她看到刺穿董天啸大腿的那只箭羽时，不由得落下泪来，“二公子疼不疼？”
　　董天啸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很疼，我可以忍受的。”
　　尹清柳知道他说的是谎话，忍不住抱着他的手臂低低哭泣起来。董天啸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眼环视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视线定在面无表情的定国公身上。
　　“爹，你让我们走吧！”面巾下的嘴唇动了动，低哑的嗓音中夹着软弱的哀求。
　　定国公平静无波的眼眸有些失望，这是他唯一仅有的儿子了，也是他期盼着能将百年宁国公府传承下去的接班人。只这唯一的儿子现今却罔顾宁国公府的声誉，抛却对他殷殷期盼的父母，置全府安危不顾，一心眷恋着他的儿女私情，毫无半点理智可言。
　　虽然董天啸来抢人还记得蒙上脸掩饰身份，只他一走，宁国公府去哪里弄出一个世子来给世人，到时谁还能不知道劫走尹清柳的是他董天啸。定国公眼中的失望又浓厚了一些。
　　他看着董天啸冷硬地开口，“你们要走也可以，只需回答几个问题，待答案真能令董尹两府满意，我可以做主让你们离开。你们二人是否要回答我的问题？”
　　董天啸露在面巾外的俊眸缩了一下，原本期盼祈求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他大概能猜得到定国公会问哪些问题，那些问题他没有能力解决，却任凭满腔不甘发酵，不管不顾地自私行事。
　　他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拳头痛苦地握得咯吱作响。
　　定国公看着一向神采飞扬的儿子失去了傲气，心软地叹了口气，“二郎，跟我回宁国公府吧。你与尹大姑娘此生是无缘了，为了你二人好，你们还是各自忘了对方为妙。”
　　尹侍郎沉声加入了劝说，“清柳，你也听爹一句劝，就算今日你们能走脱，那将来如何度日？你们二人一走，皇家震怒，宁国公府与尹家势必会为了自保与你二人割断所有关系，到时如若皇家对你们暗下杀手，毫无依靠的你们又如何阻挡？若你们跑去他国，仍身处大彦的董尹两家必会被你两连累，戴上私通敌国的罪名，到时又将如何是好？”
　　尹清柳听着那一字一句，原本沸腾的血脉一下子冷却下来，她摇了摇头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那瓦解自己心志的话语。
　　“柳儿，你要认清现实！”尹侍郎看着她逃避的模样，怒上心头厉喝出声。
　　“不！我只想与二公子在一起！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也不能成全我？”尹清柳摇着头，凄厉反问着，只吼完瘫软在地上哭得嘶声裂肺。她知道，她与董天啸再走不了了，他们只能止步于此地了。
　　董天啸俊眸通红也淌下泪来，他觉得浑身气力一下子被抽去了，身子颤了颤有些不稳，他咬牙立住了。看着痛苦绝望的尹清柳，董天啸想去扶她，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丝气力来。
　　尹夫人拭着泪，上前半抱着尹清柳起身，那贴身侍女红芙也垂着泪上前，两人半拖半抱带着尹清柳回屋。
　　尹清柳泪眼模糊中再看了看那玉立着的修长身影，便逼着自己把头埋进了尹大夫人怀中，强迫着自己不再看那人。
　　“好孩子，好孩子！”尹大夫人酸涩地抚着尹清柳的脑袋，轻声安抚着。
　　董天啸眼也不眨地看着尹清柳重新回到了屋中，那两扇门板被他踢坏，还是狼藉躺在地上，三人绕过屋内遮挡的屏风后，那柔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盯着那屏风看了许久，也没有人从屋内走出。
　　他心脏宛如四处漏风的破风箱，呼啸卷着冰冷的狂风，腿上有血液沿着箭羽不停滴落地面，一下子抽去董天啸仅存的气力，几日未进食的身躯晃了晃，猛然砸向地面。
　　尹苏怡站在屋外的台阶上，看着定国公领着奴仆七手八脚把董天啸抬走了。清芬阁寂静一空，只余墙角散落的断箭，屋内散架的房门，见证着刚才的伤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