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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丝光亮,于是他们加快脚步,等到靠近洞口,吴真言还有一丝恍惚,一出来看见外面,仿佛两个世界。洞外雨已停了,乌云也都散开,宁静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空气中满是雨水冲刷后的泥土气息,若不是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根本无法将眼前的景象和方才的狂风暴雨联系在一起。
      吴真言环顾四周,皆是树林阴翳,一时间无法判断位置。
      “应该是城外。”柴轲说着,看向前面,不远处是一截被枝叶掩映着的城墙。
      吴真言舒了一口气说:“那走吧,城门就在前面了。”
      柴轲拦下他,指了指怀里的孩子,又指了指自己,说:“这样,走城门?”
      吴真言这才有功夫看清他俩现在的模样,皆是风尘仆仆,尤其是柴轲,本来衣服就不合身,又和人打斗一番,现在更加捉襟见肘,还带着一个看起来被虐待惨了的孩子,一大一小两个乞丐,不被轰出去才怪。
      柴轲打个手势,示意他跟上,片刻后,他们来到了墙根下。
      “翻。”柴轲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许是依山而建的缘故,此处的城墙并不太高,一个成年男子费点力气差不多都能爬上,然而如果是吴真言,就未必了。
      他泄气般地看着眼前的城墙,心想自打遇到柴轲,自己几乎每天都在被迫锻炼体力,明明计划好的游学应该是坐着马车吹着风,哼着小曲赏着景的风月话本,如今竟变成拳打江湖刺客,脚踢西山土匪,一时不察便会丧了小命的绿林奇谈,这谁能不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呢?
      柴轲先把孩子放下,单膝跪下,两手交叠,吴真言为难地说:“这不好吧,鞋底脏。”
      “少废话。”柴轲不耐烦地说。
      吴真言只得小心翼翼地踏上柴轲的手掌,再由柴轲顺势往上一托,让他踩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扶着他的小腿,一发力站起来,好让他伸手扒住城墙。
      吴真言吃力地挂上半边身子,翻过去一条腿,尴尬地骑在那里,不敢往下看,内心泪流满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能体会到“墙头马上”的滋味。
      柴轲托他上去后,回头将小孩背起来,颠了两下,那孩子也聪明,死死地扒住肩膀,两腿锁住,不让自己掉下来。
      柴轲后退了几步,一个短助跑就蹬上了城墙,双手一勾,跃上了墙头,随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反手扒住,往下看了一眼,便背身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地。
      吴真言看着柴轲翻墙潇洒又帅气,心里无比羡慕,自己只能求救般地望向他。柴轲将孩子放下,正要上前接吴真言下来时,忽然顿住了,抬头抱起手臂看着他,吴真言立马产生一种了不好的预感。
      “自己下来?”柴轲事不关己地说。
      “别这样,求你了,大哥,柴大哥,帮我下来吧。”吴真言求饶。
      柴轲:“以后还气我么?”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惹柴兄生气,柴大哥天下第一!”
      “阴阳怪气,不帮。”
      “不是……”吴真言都快哭了:“以后都听你的,说什么是什么。”
      柴轲点点头说:“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吴真言警觉道。
      “没想好,以后再说。”柴轲漫不经心地说。
      “这……”吴真言犹豫起来。
      柴轲转头作势要走。
      吴真言忙说:“行行行,答应你。”心想柴轲几次救了自己性命,就当还人情了。
      柴轲这才满意地走上前,突然,一束火光亮起来,林间传来一个声音大喊“什么人!”
      是巡城卫!
      吴真言更是欲哭无泪,柴轲赶紧伏在墙面上,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跳下来。
      一阵脚步声匆匆,大概有一个列队的卫兵冲他们而来。柴轲一手提着孩子,一手提着吴真言,健步如飞,专挑狭窄阴暗的小巷走,拐了七八个弯,终于甩掉了跟在后面的卫队。
      吴真言喘息着按了按胸口,背靠在墙砖上平复了片刻,说:“走吧。”一转身,露出背上蹭到的一片黑色痕迹。
      “等等。”柴轲捏住他的衣领说:“你背上。”
      “啊?”吴真言奇怪地解开外衫,脱下来一瞧,衣服背面竟蹭上了未干的墨迹。
      墙上怎会有墨?他贴近了墙面仔细一看,发现方才自己靠的地方画着一个箭头,还被圈了起来。
      “这是我师哥的画法。”吴真言皱眉说。
      “嗯?”柴轲也感到意外,凑近看了看说:“也许是巧合。”
      “不,这箭头和圈是一笔画成的,且连接处总在右下,是我师哥的习惯。”吴真言说。
      柴轲看了,确实如此,不禁疑惑。
      吴真言想了想说:“再找找看。”
      于是经过一番探寻,果真又在另一面墙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记号。这下,便可猜测是王崇宁留下记号来给他们指路。
      可回府的路,吴真言和柴轲都记得,王崇宁不必多此一举,除非……这是去往未知的方向。
      他们商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着箭头指明的方向走,毕竟不能确定府中是何情况,贸然回去,若是遇到不测,就没有转圜之地了。

      城南巷尾的一座茅屋里,王崇宁坐立难安,暗自祈祷着吴真言能发现自己留下的记号。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是为了防止引起别人的注意。
      事情怎会演变到如此田地?王崇宁反复推想,只觉得似乎自从柴轲进入府中开始,便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师弟落难、李家夫妇之死、小观楼遭雷火,一连串的厄运绝不是巧合,最怕的是与京城那里扯上关系,吴家才安生了几年,绝不可再让师弟搭进去。
      他正入神之时,突然听见“笃笃”两声敲在窗槛上,赶忙吹灭了蜡烛,压低声音问:“是谁?”
      “师哥,开门。”门外传来吴真言短促的话语。
      王崇宁连忙打开门,见吴真言和柴轲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的孩子,顿时愣住了,表情呆滞地看了他俩一眼,脱口而出:“怎么孩子都有了?”
      吴真言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捂着他的嘴将人拖进去,回头招呼柴轲关上门,入室抢劫一样进了屋,等到放开王崇宁之后,又赶在他开口之前,一通长话短说,解释了来龙去脉。
      王崇宁听完,只觉得千思万绪乱作一团,头疼地看着他俩说:“等等,所以这个孩子是谁的?”
      “别再开玩笑了!”吴真言抓狂地喊。
      “不是不是,我说正经的,这是哪户的孩子?”王崇宁赶紧解释。
      吴真言立马泄了气,说:“不知道,他开不了口,应该是被下过药,身上也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哦,还有这个。”说着,他从衣襟里拿出那枚铜钱递给王崇宁。
      王崇宁接过,放在烛光下细细察看,那孩子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两只乌圆的眼睛跟着那铜钱转动,似是想要拿回来,却懂事地克制着。
      “啊。”王崇宁忽然出声。
      “怎么?”吴真言紧张地问。
      “阿嚏!”王崇宁打了个喷嚏,吴真言嫌弃地别过脸。
      “是西夏文。”王崇宁掏出手绢,搓着鼻涕地说。
      吴真言这才回忆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小时候在书院确实学过西夏的文字,只是现在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刻的什么?”吴真言追问道。
      王崇宁:“一个姓氏,读作费听。”
      那孩子立马直起身,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费听?”吴真言向他问,小孩点点头。
      “你是党项人,难怪。”吴真言自言自语道。
      柴轲突然发问:“党项族也有往铜钱上刻字的习俗吗?”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定居在中原的党项人。”王崇宁将铜钱交还给费听。
      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一半,接下来只需要去调查荆州城内定居的党项人家有无丢失孩童的,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吴真言:“那我们明日就去府中查一查《民簿》吧。”
      “恐怕不行。”王崇宁面色凝重起来。
      吴真言疑惑地看着他。
      王崇宁:“你们知不知道那小观楼是为何所建?”
      吴真言:“什么?”
      “那是今上为纪念文昭皇太后而建,原本要布置成佛堂。”
      “文昭皇太后……”吴真言略一思索,瞪大了眼睛:“那是……”
      “没错。”王崇宁点头。
      “是谁?”柴轲一头雾水。
      “当今皇帝的生母,生前尊为柔贵妃。”吴真言低声解释道。
      王崇宁:“出了这等事再加上失子之案未破,刘安现在焦头烂额。”
      “这与我们何干?”柴轲仍是不理解。
      王崇宁看了他一眼,说:“事出突然,形势紧迫,为保住乌纱帽,你猜他会做什么?”
      “替罪羊。”吴真言指了指柴轲,又指了指自己说:“现成的。”
      柴轲:“就这么平白无故?”
      “怀谷已经死了,他抓不到,你们是唯二在场的,又是怀谷亲选的护法童子,不抓你们抓谁。”
      柴轲眉头紧皱,面色愠怒。
      吴真言安慰道:“他害怕丢失官位,也是正常。”
      柴轲冷哼一声:“不仁不义,不明事理,怎配为官?”
      吴真言哑然。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那具尸体呢?”
      “什么尸体?”王崇宁不解。
      吴真言顿时毛骨悚然,说:“一具烧焦的尸体,你们没看到?”
      “怎么回事?”王崇宁严肃起来。
      柴轲与吴真言对视了一眼,将小观楼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所以除了怀谷与山匪,还有另一股势力在追杀你们?”王崇宁捏了捏山根,头痛地说。
      吴真言心有戚戚,看来那刺杀一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背后有人步步为营,一心致他们于死地,不,也许只有他。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师弟你还是回……”
      “不行。”吴真言打断道:“回东阳,若是把那伙人一齐引过去,吴家上上下下难逃一死。”
      王崇宁沉默下来,一时间屋内无人开口,吴真言攥紧了手指,兹事涉及的并非他一人性命,饶是他平日里心态再好,如今也不得不前瞻后顾,仔细定夺。
      柴轲看了他俩一眼,思索片刻后说:“跟我回师门,定屏山。”
      “山势险峻,烟缭雾障,是个好去处。”王崇宁沉吟道。
      “万一连累你师兄弟。”吴真言犹豫地说。
      “没有师兄弟,自一年前我师父西去,师门就空了。”柴轲轻描淡写。
      吴真言怔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清早走水路出城,我去为你们布置,卯时三刻,码头见。”说着,王崇宁急匆匆出了门。
      屋内再次静寂下来,吴真言和柴轲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年纪小小的费听熬了这么久,早已困意连篇,一歪脑袋倒在吴真言身上,他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孩子。
      “这孩子也跟我们走吗?”吴真言不确定地问。
      柴轲:“不然你让他去哪儿?”
      吴真言一想也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的家人,将他留在荆州更是前有狼后有虎,半刻也不安全。只是辛苦了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他们亡命天涯去。吴真言叹了一口气,将费听抱起来放到床上,他也不曾转醒,看来是彻底放松下来才沉沉睡去。
      墙角的滴漏声声入耳,吴真言却一丝困意也没有,毕竟过了今晚,就不知道自己即将飘往何方,路上又有多少艰难险阻,此去一别,几时才能回到家乡。所有的未知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扰得他心烦意乱,无法安宁。
      “我有一个问题。”倚在墙边的柴轲突然开口道。
      吴真言:“什么?”
      “小观楼究竟为什么会烧起来?怀谷又一定知道雷火会劈中?”
      “我也只是猜测。”吴真言说:“《墨子·备穴》里有一句话,‘火所未至,彻小屋,涂大屋。’怀谷应当是利用了这一点,趁新建的高台油漆未干,在舞剑的时候刮去了一部分,立在四角的旗杆又是铁制,天雷大作的时候,就有极大的可能引起火灾。至于雷雨的天气,只要熟记《周易》就能推算出来,可见此人并非一点本事也没有。”
      柴轲:“然而心术不正,必将自取灭亡。”
      “天底下心术不正的人多了,未见得人人都亡了,更多是忠良之辈肝脑涂地、白骨森森。”吴真言喃喃自语道。
      柴轲皱眉欲问,最后却又作罢:“你……,算了。”
      吴真言强打起精神,冲柴轲笑了笑,问:“你们江湖中人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吗?”他到现在为止还从未见过柴轲放下过剑,要么背在身后,要么系在腰间,要么拿在手里。
      “是不是为了随时随地应战,以防别人偷袭?”那这一辈子过得也太闹心了,总想着有人要害我,他想象着柴轲疑神疑鬼,如厕的时候一手抓着裤带一手还要拿剑,不由得别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
      “不是。”柴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只是这把剑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哦?”吴真言来了兴趣,摆出一副听故事模样。
      柴轲摩挲着剑柄说:“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剑,名叫碧血。”
      吴真言:“‘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是个好名字,我猜是不是还有一把剑?”
      柴轲点头:“没错,还有一把丹心剑。”
      “传给了你师哥还是师弟?”
      “丢了。”柴轲说:“我下山就是为了找它。”
      吴真言:“有线索吗?”
      “没有,大海捞针。”柴轲摇了摇头。
      “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一直找下去,找一辈子。”
      “这……”
      柴轲:“双剑同辉,碧血丹心,江山永固,天下大同。是我师父的遗愿。”
      吴真言了然,死者为尊,以柴轲言谈间对师门的敬意,花费一辈子去寻一把杳无音讯的剑,也不足为奇。
      “我告诉你这么多,可你从未提起过你的身世。”柴轲看着他说。
      吴真言含糊其辞:“我么,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
      “不愿说算了。”柴轲闭上眼睛,淡淡道。
      吴真言尴尬地看了看柴轲,一时无话可说,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烛泪顺着铜台缓缓滑落,落在桌面上,又渐渐凝成白色,他盯了一会儿摇曳的火光,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我父亲原本是在朝为官。”
      柴轲睁开眼睛。
      “那时的都城还是汴梁,我在汴梁长到八岁,母亲身体不好,终年喝药,父亲每每下朝早时,都会带一包荣宝斋的点心给母亲解苦,给我解馋,后来有一天,父亲没回来,倒是来了一群官兵守住我家的宅子,不让我们出去,隔了几日,便有宫里的人来宣旨,说我父亲被流放,皇恩厚重,念及他平日功绩,留得妻子在京城生活。”
      柴轲:“后来怎么去了东阳?”
      “当然是因为在京城日子不好过。”吴真言苦笑:“罪臣家眷,谁敢扯上关系,那时朝中只有左司郎中王朗愿意照拂我们,后来又是北盟犯华,汴梁城破,迁都,母亲便带我回了娘家东阳县,守着乡下的田地过活,送去父亲流放之地的家书一封回信也没有,托人多方打听了,才知道父亲早在北疆病重身亡,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
      柴轲虽然早猜到吴真言身世坎坷,但亲耳听到他讲出来,还是忍不住对他产生同情,吴真言心疼费听小小年纪受苦受难,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过早地体验了人情冷暖,却反倒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不知该如何评说。
      “所以,”柴轲思索着:“那刺客,是你父亲曾经的政敌派来的,要对你赶尽杀绝?”
      吴真言:“应该是,虽说我不打算入朝为官,可我毕竟是吴家之后,免不了他们想要斩草除根。”
      “不对。”柴轲仔细回忆了一番说。
      “怎么?”吴真言疑惑地问。
      柴轲:“若是针对你,那杀你就够了,为什么要去杀李家夫妇,甚至毁尸灭迹,山匪和怀古又为什么要设计杀我们,还有小观楼,那匪徒特意问了小观楼。”
      “所以不是为了杀我们而烧了小观楼,而是……。”
      柴轲:“小观楼原本就是他们的目标。”
      吴真言倒吸一口凉气,为皇帝生母建的小观楼被雷所击,李家夫妇死无对证,各地失子,妖言四起,民心惶惶,新帝才刚刚继位,他们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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