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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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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山上的一处洞穴里,七八个人围着一个小小的火堆取暖,乍一看像是在此避雨的樵夫,再细看,却见人人腰间扎了一条红汗巾,洞中角落里堆着几把环刀。几个人不言不语,各自啃着干粮,突然其中一个赤膊的汉子扔了酒囊,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尽叫老子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寨里自他当了家,越发不把兄弟们放在眼里,真当哥几个不敢掀了他的座?他奶奶的!”
一个扎头巾的汉子慢悠悠喝了口酒,说:“你能耐,去掀,哥们儿捧你当寨主。”
赤膊汉子悻悻地骂了句脏,把酒囊捡回来拍了拍。
一个尖嘴猴腮的往两边各看了看,开口说:“钱老大,老三说的没错,咱们新当家的,确实是目中无人,脾气太傲。”
那被称作老大的嗤笑一声:“人傲怎么的,短你吃喝金银不曾?”
“兄弟们心里不痛快,老寨主在的时候,哪叫弟兄做过这缺德冒烟的事儿。”胳膊上纹了刺青的汉子闷闷地说。
“合着拦路抢劫都不叫缺德是吧。”钱老大嘴角一抽,耐着性子说:“以前拼死拼活拿的那仨瓜俩枣能跟现在的买卖比?不就让你多走几步路么,非想回道上去动刀动枪,贱不贱哪?”
“这钱拿的心里没底。”
“你管他呢,左右哥几个都是脑袋别裤腰上,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还怕这血不干净怎么的?”
忽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铁链摩挲的声响,钱老大一踹旁边的小弟,说:“你,去看看,别再他娘叫那玩意儿跑了。”小弟麻溜的去了,其余人也不再说话,洞里又安静了下来。
洞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几个人盯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发愣,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纷纷合衣卧下,剩那钱老大一人靠着石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强撑着睡意守夜。正当他实在忍不住,困得点头的时候,一阵碎石滚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半信半疑地将耳朵贴近地面,果然听到有节奏的踩踏声,于是立刻翻身站起来,压低声音招呼弟兄:“哎,哎,别睡了!有人!把火扑了,快!”其余人立马转醒,迅速站起来,七手八脚地踩灭了火堆,各自提上一把环刀,屏住呼吸贴着山壁站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等到终于进了洞口,钱老大大吼一声,率先扑上去,却不防被石块绊倒,朝那来人直直地压过去,“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小弟们见大哥把那人扑倒在身下,也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扑上去,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那被压住的人一开始还惨叫几声,随后便只进气,不出气,叠在最底下的钱老大也受不住地大喊:“起来!都他娘的起来!”
听了大哥的呼喊,小弟们纷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可黑夜里胳膊缠着腿,脚绊着头,更有摸不清上下左右的又摔了几次才勉强站稳,钱老大忍无可忍地燃了一张火折子,朝那趴在地上呻吟的人的脸上照去,却看到一张满是褶子的老面孔,当即在心里暗啐一声,认错人了。
“哎!怎么是您老人家?”他故作惊慌地嚎一嗓子,说:“快快快,把怀谷先生扶起来,瞧这给人压得。”
洞里复又明亮起来,几个喽啰将怀谷搀扶到一块石头上坐好。怀谷兀自喘了半晌,才渐渐恢复过神识,想他自“出师”以来行走江湖,今天算是最狼狈的一天,先是在雷雨里东躲西藏地跑路,又是进了山洞被七八个大小伙儿压在身下,一身老骨头差点没折腾散架。思及此,他又愤怒起来,拿手冲着这群土匪指指点点,胡须抽搐了几下,似要破口大骂。钱老大赶紧赔不是,好言安抚了几句,怀谷才作罢。
“先生来的这么早,是都处理完了?”钱老大问道。
“你还提?”怀谷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们计划有变,怎也不告知我一声?害得我冒雨跑回来。”
此话一出,洞里数人变了脸色,钱老大皱眉说:“是怎么的?”
“你们既派了人去杀那俩小子,还要我作甚?我这‘引天雷’引了一半,迷烟还没放出来呢,倒冒出个愣子跟他们斗起来,若不是老夫腿脚跑得快,岂不是当场败露了?”怀谷忿忿地说。
钱老大半信半疑地说:“怎会如此,我们寨主并没有另外派人去。”
“什么?”怀谷疑惑道:“那还会有谁?”
“先生可曾看清那人的模样?”
怀谷摇了摇头:“蒙了面,一身黑,走起路悄无声息的,真不是你们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钱老大思索片刻,开口道:“此事还得回去问问寨主,今日辛苦先生奔波了,不知那小观楼……”
“安心吧,准得烧起来。”怀谷冷哼一声,掸了掸袖子说。
“那便好。”钱老大换上一副笑脸,恭维道:“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来来来,喝酒喝酒,弟兄几个今儿也算是干成一桩大事!”
洞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几个土匪举起酒囊豪饮,纷纷向怀谷拍马屁,怀谷自是十分受用,听得飘飘欲仙。
正当此时,柴轲与吴真言也循着怀谷的足迹找到了附近,远远看见洞里的火光,慢慢靠近了,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大笑,似是在欢庆宴饮一般。柴轲伏低身体,拇指抵着剑柄推开二寸,吴真言按住他,摇了摇头,在他手心写了一个等字,二人便伏在山壁上,一动不动地等待时机。
一轮酒过后,钱老大放下酒囊,咂咂嘴,说:“此事多亏了先生的助力,寨主早已嘱托过我,不能亏待了您。”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怀谷的手里。
怀谷喜笑颜开,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边迫不及待打开钱袋,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
钱老大在一旁慢悠悠地说:“一百五十两白银,一分不少。”
“一百五十两?”怀谷皱眉道:“原先说好的明明是二百两。”
“是这样,寨主请您帮忙去荆州太守府作法,烧了小观楼再杀了那俩小子,可您,只做了一半儿啊。”钱老大跷着腿,晃荡了两下说着。
“放屁!”怀谷爆了粗口,连斯文也不要了,站起来骂道:“明明是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玩意儿搅了我的局,你还说不认识他,我看分明就是你们派去的人,好找个由头扣了我的酬金,呸,真不要脸!”
钱老大猝不及防被喷了唾沫,一旁的小弟正要动粗,他一抬手拦住了,冷冷地看着怀古说:“那么,依您老的意思,怎么算?”
“哼,我的意思么。”怀谷稍稍平复了心情,捋着胡须摆起架子,说:“首先二百两不能少,其次,老夫在小观楼差点遇险,理应得到赔偿,再添五十两,总二百五十两白银。”
“嘿,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还玩儿坐地起价这一套?”一个小弟忍不住骂道,钱老大使了个眼色叫他安静下来,开口道:“先生说得有理,可今儿我只带了这么多,不如先生且先领回去,明日我再叫人给您补上。”
怀谷瞥他一眼,微微颔首说:“算你识相,谅你先前冒犯,好叫你知道,崂山清云观也不是好惹的。”
钱老大假模假样地赔笑了两声,怀谷像是一只得胜的瘦芦花鸡,高昂着头,满意地背着手朝外走去。钱老大突然暴起,抄了一把匕首,从后勒住怀谷的脖子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而怀古甚至连一声叫喊也没来得及发出,后襟瞬间被染红,口鼻处涌出大量鲜血,直直地往地上扑去,就这么大睁着双眼,无声地死了。
钱老大粗喘两声,朝那尸身上啐了一口,骂道:“就凭你,一个老骗子也配拿二百多两白银?老子杀人越货的时候,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个摊子算命呢!操。”
一时间洞里寂静无声,那尖嘴猴腮的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就这么把人杀了,若是清云观的人找上门来……”
“怕个屁!老子一身血性,还怕几个假道士不成,他娘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钱老大挥着带血的匕首,恶声恶气道:“来个人,把这老头拖出去收拾干净。”
一众小弟见钱老大正在气头上,也不敢上前,一个推一个,推出一个最胆小的,战战兢兢地把怀谷的尸体抬起来,架着胳膊往外拖去。
柴轲和吴真言躲在洞内阴影处听见了全过程,此时,一个喽啰拖着尸体朝外走,他们一时来不及撤退,只得更往阴影里挪一挪。
这喽啰胆子确实是小,边走路还边絮絮叨叨地念:“谁让您老贪心呢,是那钱老大杀了你,我保准给你找块好地儿埋了,你若回魂化成厉鬼,可千万别来找我。”
吴真言听在耳朵里,心里冒出一个主意,附到柴轲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柴轲会意,从地上捡了两块小石头,一个闪身,躲到洞穴另一侧的阴影去。
小喽啰眼前一花,只瞥见一个黑影闪过,不由得紧张起来,步子也放慢了,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状况。柴轲将石子夹在指间,对准了尸体垂下的胳膊,一个弹指,打飞出去,正中目标。那宽大的袖管晃荡了两下。那喽啰却不知原委,只觉得肩上的尸体似乎抽动了一下,顿时吓得呆立住,柴轲看准时机,再弹出一枚石子,正中怀谷的脑袋,将他原本低垂的脑袋打偏过去,刚巧那小喽啰偏头看了一眼,冷不丁与怀谷四目对视。
“啊啊,啊啊啊!”他大喊大叫着丢开尸体,发狂似的原路跑回去,看样子被骇得不轻。
吴真言见他往洞里跑了,便放下心,他本意就是想让这喽啰将其余人一并引出来,毕竟,在不知对方人手的情况下,保持敌明我暗,进行偷袭才是上策。
“你懂得挺多。”柴轲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啊?还好吧,皮毛而已,呵呵。”吴真言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小时候看杂书多,嗯,兵法什么的。”
柴轲点点头,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二人继续回到阴影处埋伏好。
这边,钱老大老远就听见刚出去没多久的小弟鬼哭狼嚎地跑回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腾地站起来,拎着刀问:“怎么回事?”
“鬼,有鬼啊!”小弟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那个头,动了,转过来,这么瞪着我……”
钱老大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骂道:“舌头捋直了说清楚!”
“那老头又活了!”小弟哭丧着脸,一语惊人。
“啥玩意儿?”钱老大瞪着眼睛问。
“我扛着那老头走到半路,结果他突然动了,还、还转头看我!”
众人都听得毛骨悚然,这怀谷可是在他们面前被捅死的,怎么会又活过来呢?钱老大将信将疑,最后一拍大腿,咬牙说:“走!跟我去看看!”
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又能奈我何?钱老大这么想着,喝了一口壮胆酒,提起环刀,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其余众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哪儿呢?”钱老大被小弟领到事发之地,不耐烦地说。
“妈呀,咋不见了,我就是把他扔在这儿的,那老头果然是活了!”小弟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那个……是不是?”有眼尖的指着靠近洞口的石壁之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说。
钱老大觑着眼,借洞外的一点天光,仔仔细细地端详那个物体,觉得确实像是个人形倚坐在那儿。
“他、他咋去那儿了?”那小喽啰又恐惧地哼唧起来。
“闭嘴!”钱老大被吵得心烦意乱,怒斥道:“再嚷嚷,我他娘的让你去陪他坐着。”
小弟赶紧捂住嘴,空气一时安静下来。钱老大定了定神,慢慢走上前去查看,只见果然是那怀谷的尸身,明黄的道袍上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惨白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直瞪得凸出来,乍一看实在渗人。他走到尸体跟前,弯下腰,慢慢伸出手去探鼻息,几秒过后,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立刻松懈下来,回过身骂那小喽啰:“你他娘……”
突然,一个黑影冲出来,带着凌厉的气势,一掌劈在钱老大的后颈上,钱老大一翻白眼,当场昏了过去。柴轲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如天降神兵,势不可挡。剩下的人见老大昏过去,顿时群龙无首,又隐约看到柴轲一身红衣,惊慌之下只当是官兵,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敌对,只管吱哇乱叫地往洞外奔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六七个土匪喽啰跑的一个都不剩。
柴轲:“……”
吴真言在一旁默默看了全过程,也是没想到这群人除了一个钱老大,皆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他刚才一番费心布置还不如柴轲一个亮相管用,不禁扶额。
“可见书里也未必都是对的。”柴轲淡淡道。
“是我纸上谈兵了。”吴真言诚恳地检讨,说:“回去就把那书撕了,跟柴兄闯江湖去。”
柴轲嘴角一勾,握拳掩饰地咳嗽一声,踢了踢那倒在地上的钱老大,说:“这人怎么办?”
吴真言仔细打量了一圈,看到那腰间的红汗巾,正色道:“这与当初打劫我的强盗应当是一伙人,只是不知与怀谷有什么阴谋。”
“弄醒,拷问一圈就知道了。”柴轲捏了捏手腕说。
“别。”吴真言拦住他说:“还是带回府里,叫荆州府的人去问。”
柴轲倒是无所谓,那么现下只有一个问题。
“怎么回去?”
他俩异口同声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