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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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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雷霆犹如千军万马在云端上呐喊,狂风乱作,雨点先是一颗一颗砸下来,随后细细密密连接成线,在天地间交织成一张网。电闪雷鸣之中,吴真言大气不敢喘,屏气凝神注视着前方舞剑的怀谷,柴轲也按兵不动,细细观察着怀谷的一举一动,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张巨大的棋盘,而他们三人就是棋盘上的棋子,相互制衡着,形成一场僵局。
而此时,另有一卒静静注视着他们,他是场上唯一的变数,不受规则的制约,只需在某个必要的瞬间移动自己的位置,便能倾覆整个棋局。他静静地,悄悄地靠近……
吴真言霎时感到背后发凉,寒毛直竖,一股冷气从脚趾冲上脊梁,他猛地朝前一扑,回首掏出一团帕子朝后扔去,风卷沙砾直扑人眼,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电光火石之间,柴轲已抽出剑飞身上去,仓啷一声,是利刃相撞的声音,二人缠斗几招,对方武功明显落于下风,只是胜在一身黑衣,夜幕之下无法准确判断动作,柴轲听声辨位,竟几次预判其招式,那人知道不敌,便虚晃一招后向远处逃走,柴轲大喝一声“哪里跑!”立刻提气追击上去。
吴真言惊魂未定,坐在原地喘了几口,突然想起怀谷,转头看去,栏杆边早已不见其身影,他匆忙跑去扒着柱子一看,只见高楼之下,一个黄色道袍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进雨中,不时回头张望着,一会儿便钻进一条树林荫蔽的小路,不见踪迹。
吴真言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突然背后传来柴轲一声大喊:“躲开!”他回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剑直奔他的心口而来,剑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吴真言翻身一避,剑径直砍在柱子上,木屑飞溅,柱子上留下一道极深的痕迹,那蒙面刺客气喘如牛,见未能一次击中吴真言,竟几步攀上栏杆,意欲朝下跳去,柴轲几步掠地,跟上前去,一把攥住他的后领,将他向后摔去,姿态矫健如猫扑鸟,那刺客顺着惯性狠狠落在地上,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柴轲谨慎地慢慢走上前,一步,两步……等到距离不足半尺之时,他微微弯腰欲察看其死活,突然,那人弹跳而起,张口吐出一枚银针,柴轲横剑一挡,顺势朝前一刺,二人复又缠斗起来。
人被逼入绝境之时或许能爆发出非凡的力量,那刺客暴起之后竟攻势更猛,一时与柴轲不相上下,二人剑光凌厉,难分胜负。吴真言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声也不敢出,生怕分了柴轲的心而害他受伤,他捏紧拳头,只觉得手心一片黏腻,便在衣角上蹭了蹭,却始终感觉腻乎乎的,于是低头一看,竟冷不丁看到满手的红,心头一紧。
血!什么时候?吴真言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抬手凑近闻了闻。
是油漆。他想起来自己刚抱过的柱子。
天边雷声震耳欲聋,黑云压紫电,层层密布,暗流涌动之间仿佛有一条巨龙在天空中上下翻腾,一吐息喷出万丈雷霆,一甩尾掀起千里风浪。吴真言细思之下,脑海中仿佛显出一根引线,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霎时一声惊雷炸得他头脑清明,他猛然抬头向柴轲望去,似是一瞬间心有灵犀,二人目光相接,吴真言发出大喊,却被紧接而来的一阵爆炸声掩盖。
电光之下,柴轲见吴真言的口开开合合,却不知说了什么,下一秒,火光四起,房顶轰然塌陷一块,他瞬时明白过来,一个俯身向出口冲去,却被身后的刺客一剑封住去路,又是几下猛攻,将他硬生生逼退十几步。
此时,那刺客横插在吴真言和柴轲之间,通往楼下的出口就在他身后,他一手执剑斜指着吴真言,双眼却紧紧盯着柴轲,意思明明白白,他们二人今日必有一个死在这里。若是柴轲直冲出口,那刺客就会直取吴真言的性命;若是柴轲拼死与刺客缠斗,那吴真言或许得以逃生,但柴轲自己必然和刺客共同葬身于危楼。
半个时辰以前
寺外的刘安来回踱步,显得焦急不安,王崇宁却是袖手稳稳地站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刘大人,您要是真着急,不如亲自进去看看?”王崇宁看不下去地说。
刘安直摆手:“不不不,妨碍了真人作法可就不好了。”
王崇宁撇了撇嘴,往墙上一靠,作闭目养神状,不待一会儿,刘安又磨磨蹭蹭凑过来,小声耳语:“王长史对这次作法怎么看?”
王崇宁睁开眼睛,盯得刘安心里发虚,才开口道:“大人,王某早先便说过了,我向来不信鬼神。”
“唉。”刘安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这事儿惹得民间人心惶惶,我不拿出点架势来,怎么安抚百姓呢。”
“把案子查明,百姓自然就安心了。”
刘安苦笑道:“倒也要有那个时间啊,你不晓得……”他忽而又住了口,犹豫着该不该说的样子。
王崇宁疑惑地追问:“怎么?”
刘安压低了声音说:“已经传到临安去了,上面怕是该知道了。”说着,又苦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头顶,那里今早还戴着一顶乌纱帽。
王崇宁听闻紧锁眉头,想起前几日吴真言说过的一番话,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不安地在心里滑过一个一个人名,却皆是猜测。
突然凭空响起一声惊雷,吓得王崇宁面色发白,心跳加速,他抬头望向小观楼的方向,不安之感更甚。众人也都惊疑不定,纷纷看着刘安,等待他发话。
“或许……是真人作法所致,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说着,刘安自己掏出一块帕子来,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
“刘大人,我想进去看看。”王崇宁斩钉截铁地说。
刘安说:“再等等,再等等。”声音带着一丝恳请,王崇宁看着这个曾经提携过自己的长辈,最终还是妥协了。刘安拍了怕他的肩膀,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雷声并未就此停下,漆黑的云层越积越多,从远处一点点铺开来,最后将整个高旻寺笼罩在下方,数道闪电在云间四窜,闷如擂鼓的声音闹得人心慌意乱,风呼啸起来,将地上的尘土卷起,不少人被迷了眼睛,纷纷衣袖掩面。过得半晌,众人渐渐习惯了雷声,便从惊慌转为了兴奋,彼此窃窃私语,讨论着怀谷的道行。
刘安也慢慢放松下来,宽慰地说:“你看,那怀古还是有点能耐的。”
话音刚落,一粒豆大的雨滴砸在他额头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倾盆大雨随之而来,众人的衣裳瞬间被淋得湿透,不待刘安开口,立马有衙役上前给他撑起一把伞,可在狂风漫卷之中,伞也被吹得摇摇晃晃,几乎有折断的倾向。
刘安先是坚持在雨中站立了一会儿,等到雨水灌满了鞋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崇宁,不如上车里去避一避吧。”
“大人您先去吧,我再等等。”王崇宁一手撑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望着远处的小观楼。
刘安知道他劝不动,便自己上了车。王崇宁打了个喷嚏,浑身一哆嗦,心里直后悔早上出门为了风流不穿夹袄,回去铁定要大病一场,他边叹命苦边咬牙撑着,不敢放松。旁边又有衙役来劝时,他眼角瞥见一道流星似的闪电在西南角一划而过,赶忙揉了揉眼睛,只见似有几道青烟升起,紧接着轰隆一声,小观楼塌了一个角,霎时火光冲天。
“着火了,着火了。”王崇宁喃喃几声,只觉得腿软,回身大喊道:“刘安!快带人进去!”
刘安在车内听见响动,立马探出头,看到远处小观楼的景象,目瞪口呆,着急地跳下车,冲身边人喊:“快快快,都进去救火!愣着做什么!”
小观楼内,雷火仍在蔓延,房顶的梁木砖瓦一点点地砸下来,火烧得极旺以至于大雨也一时无法扑灭,廊台上三人僵持着,跃动的火焰慢慢逼近。吴真言一咬牙,率先朝楼下冲去,与此同时,柴轲迅速动作,飞身扑向刺客,两股剑绞在一处,发出刺耳碰撞声,吴真言头也不回,压低了身体躲着浓烟,只顾冲下楼。
又是一回合,二人同时出招,互相架住对方,以力相敌。等到吴真言脚步声渐渐远去,柴轲以内力一震,刺客也回对一掌,双方弹开些许距离,那刺客忽而怪笑起来,说:“让他活,你甘心?”
柴轲不答,反跑两步,踩上一旁的石柱,提气飞腾到半空,一扭身,自上劈下一剑,那刺客来不及躲闪,以剑挡在身前生生接下一记重击,吐出一口鲜血,却还不忘嘲讽说:“有什么用,那书生早晚要被人杀了。”
“你先,”柴轲连环刺出几剑,以步法封住对方的退路,左手握拳直冲其面门,怒吼道:“给爷死!”
谁料,蒙面刺客一个滑步,错开拳风,一个鬼步绕到柴轲背后,举起剑就要砍下,却听见一声大喊“柴轲!”,一个铁物件带着火风呼呼地砸过来,刺客连忙一躲,柴轲趁机回身拉开距离。只见吴真言满头大汗地站在楼梯口喘气,手里举着三个装满灯油的烛台,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刺客。
那人未想到吴真言竟会去而复返,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柴轲迅速反应过来,飞鹰般俯冲上去,一个抖腕,将他的剑绞飞出去,吴真言立马扔了一个烛台,却被那刺客飞起一脚踢到一边,滚落在地上燃起一簇火焰。
刺客近身柴轲,以拳脚相搏,意图夺取柴轲的剑。若论拳脚,柴轲还尚未输过,不多时那刺客便被制在身下,吴真言又掷一个烛台过来,却扔到了柴轲的脚边,差点燎到他的裤腿,柴轲怒道:“扔准点!”
那刺客得以一个翻身,挣开柴轲的压制,狠狠望了吴真言一眼,几步跳上栏杆,眼看他就要逃出楼去,吴真言大吼一声,用力掷出最后一只烛台,终于不负众望地砸中了刺客的脑袋,灯油淋了他满背,火瞬间燃烧起来,将整个人吞噬其中,只听那人发出惨叫,如一团火球从高空中摔落下去。
吴真言气喘了片刻,与柴轲对视了一眼,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咔嚓一声断裂声,一段梁木砸下来,吴真言吓得闭住眼睛,只觉得身体忽的一轻,被人抱着,耳边呼呼几阵风声,感觉失去重心地往下坠了几次,等到一睁眼,柴轲已经带他稳稳地落到了地面,吴真言下了地还觉得有些腿软,往地上跺了跺,踩实了才安心,柴轲无语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不禁怀疑眼前的这个和刚才扔烛台的不是一个人,胆量简直天差地别。
随后,柴轲向不远处一具焦黑的尸体走去,在那血肉模糊的身上翻找了几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拉开蒙面的布巾,也完完全全是一张陌生的脸。
吴真言指着一个方向说:“我看到怀谷往那里跑了。”
柴轲点点头,走到那条小径旁,蹲下身仔细察看泥土,幸好由于树荫的遮蔽,怀谷留下的脚印并未被雨水冲刷干净,他掸了掸衣裳说:“现在追,能追上。”
吴真言侧耳听见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转头对柴轲说:“应该是荆州府的人进来了,不如等刺史派兵?”
柴轲不耐烦道:“等我们解释完,再由他集结兵马,够怀谷藏八百回了。”
吴真言心说有道理,于是上前一步拉住柴轲:“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会武功,怎么去?”
“抱?”吴真言张开手臂,一脸坦然地看着柴轲。
柴轲青筋直跳,怒道:“抱个头,你以为你多重,刚才是情急之下,你现在让我抱你赶路,等找到怀谷我还提得动剑吗?”
吴真言被他吼烦了,不甘示弱道:“那怎么办?你去追怀谷留我一个在这儿,要是又来一个刺客,我不是死定了么,不如带上我,既防调虎离山,又能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这不好吗?啊?”
柴轲头晕脑胀,却又不得不承认吴真言说的对,气冲冲地瞪他一眼,把剑系回腰间,撩起袍子半蹲下来。
“干什么?”吴真言茫然地问。
“背你,祖宗!”
“哦哦。”吴真言手忙脚乱地趴上柴轲的背,两手一扣,双腿死死夹住他的腰。
柴轲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刚练轻功时,师父往自己身上绑了两个沙袋的样子,好在当时不曾偷懒,现在背个人形秤砣赶路也不成问题,心里恨恨地把吴真言往上一托,一个俯冲跃上墙头,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