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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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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旻寺,历来是供奉皇家先祖的寺庙,不对平民百姓开放,只有在每年春秋两季开耕时,才燃起香火,敲响洪钟,让荆州的大小官员聚集此处,进行祭拜、祝祷。与太庙不同的是,高旻寺供奉的是历位先帝的妃嫔们,因此陈设规格并不如太庙那般金碧辉煌,祭拜时的规矩也不那么庄重严肃,甚至可以允许百姓在寺庙周围逗留观望,共享梵音。正是因为如此,每到祭祀之时,荆州城就仿佛过节一般,百姓自动在高旻寺周围形成一圈集市,卖经书卖茶水的都有,行人络绎不绝。
吴真言在茶馆二楼,盘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地品茗,耳边是寺中传来的诵经声,如风穿树林,如浪滔石壁,抚慰人心,使人平心静气。对面的柴轲曲起一腿抵在案脚处,看着吴真言闭眼陶醉的样子,好奇道:“你听得懂?”
“听不懂,但不妨碍我欣赏。”吴真言微微笑道。
柴轲挑了挑眉,将小小的茶碗在指间转了一圈,低声说:“就是今晚?”
“是。”吴真言点点头,“今日高旻寺祭祀大典,师哥和刺史一早去了寺里烧香,怀谷要摆坛作法,唯有等到晚上了。”
柴轲冷笑一声:“一个道士在寺庙里作法,不怕被和尚赶出来么。”
吴真言笑道:“刘大人该当捐了不少香油钱。”
柴轲无所谓地说:“反正是民脂民膏,他才不心疼。”
吴真言哈哈大笑,柴轲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人群,有抱孩子出来采买的妇女,有布衣短打的青年,有满头华发相互搀携的老夫妻,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看着看着,柴轲眼里流露出一丝落寞。
“柴轲,你从没下过山?”吴真言问道。
“下过,十六岁的时候,那会儿在打仗,到处兵荒马乱,街上都是死人。”柴轲淡淡地说。
吴真言怔住了,点头回忆道:“北盟犯华,那时我才八岁,被家人带出城避了两个月,没什么太多的印象。”
柴轲说了一句:“那你运气很好。”便止住了话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吴真言沉默了半晌,复又朝他笑说:“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我故乡看看,正是春社的日子,整条街花红柳绿,熙熙攘攘,很有意思的。”
柴轲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对面寺庙外的人流,说:“你师哥出来了,走吧,回府。”
吴真言看王崇宁上了荆州府的马车,于是和柴轲一起骑马打道回府。
回府后,王崇宁来到吴真言的屋子里,坐下先喝了一大碗水,缓了一缓才开口道:“累死我了,跟着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经,再多一会儿,我觉得我可以直接飞升。”
吴真言忍笑说:“若哪日师哥得了道,千万别忘了我等鸡犬。”
王崇宁摆摆手,正色道:“我在寺里观察了一整天,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怀谷若真心怀不轨,必然相当谨慎。”
“嗯,只是现在敌暗我明,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王崇宁担忧地说。
吴真言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崇宁:“对了,怀谷要作法的地方是高旻寺新建的一处高台,名为小观楼,高约三十余丈,在寺庙的西南角处,你们要多加小心。”
吴真言:“嗯,有柴轲在,没有问题。”
柴轲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三人正聊着,忽见一个家丁捧着一个匣子走过来,躬身说:“王长史,这是怀谷道长让小的送来,说是给二位阴阳护法准备的。”
“辛苦你,放下吧。”王崇宁和颜悦色道。
等家丁走远了,王崇宁和吴真言立马跳起来,离了那匣子三尺远。
“是什么,那是什么?”吴真言慌慌张张。
“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崇宁大呼小叫。
二人一齐转头看向柴轲。
柴轲:“……”
身怀重望的柴轲走上前去,用剑鞘挑着匣子的开口一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却见他微微皱起眉。吴真言和王崇宁见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窜出来,也慢慢围过来,低头一看。只见匣子里整整齐齐叠着两件衣服,道袍制式,只不过是大红色,看上去十分……喜庆?
王崇宁拿起其中一件,展开来,照着吴真言比划了两下,喃喃地说:“这怀谷其实是月老吧。”
吴真言无语地看着王崇宁,与柴轲对视了一眼,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片刻后,二人各自换上衣服走了出来,王崇宁一看吴真言,赞赏道:“好一个清秀的小道童。”再看旁边的柴轲,噗的一声笑出来,红色本就娇嫩,吴真言那样年轻白净的少年穿是刚刚好,可到了柴轲身上,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且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小,袖子和下摆往上吊着,更显得十分滑稽。
柴轲不舒服地揪着衣领,吴真言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后领,说:“这种道士服确实难穿,忍忍吧。”
王崇宁一言难尽地看着吴真言帮柴轲调整衣服的模样,忽然有一种儿大不中留的心情,捏着袖口假装抹泪,吴真言向来知道他师哥什么毛病,也不给他正眼,王崇宁自己演完了一出内心戏后,恢复正常,说:“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等等。”吴真言弯下腰,用方帕包了一小撮砂砾放进怀里。
王崇宁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防身。”吴真言认真地说。见王崇宁和柴轲一脸鄙夷的模样,恼羞成怒道:“怎么,我剑也不会使,刀也不会提,还不能用点暗器了?”
“能。”王崇宁拍拍他的肩,“注意着点风向,别一把撒在自个儿脸上了。”
“哦。”吴真言面无表情地应下,心里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三人来到府邸正门处,怀谷已经准备停当了,香炉旗幡、宝剑令牌,应有尽有,而他自己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大袖长褂,头戴莲花冠,脚蹬祥云靴,精神奕奕的样子。
怀古见他们到来,拂须含笑道:“今夜要辛苦二位做我的护法童子了。”王崇宁差点没当场破功,心想吴真言还说得过去,柴轲算哪门子的童子。
吴真言虚与委蛇了一阵,心说你最好能作出点法来,否则李家夫妇二人的性命可要你来偿还。柴轲则懒得做面上功夫,自己牵了一匹马翻身坐上去,低头看着吴真言,吴真言虽不想骑马,却更不愿和怀谷共乘一辆马车,于是只得握住柴轲的手,借力上了马。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高旻寺外,刘安焦急地等在门口,四周已有侍卫围起一圈戒严,怀谷从车上下来,刘安上前握住他的手,说道:“这里就交给真人了,还望真人尽力除妖,我且就候在此处,等真人的好消息。”
吴真言还以为刘安会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这样周围有侍卫也更安全些,没想到他竟比自己还胆小,只肯留在寺外等候,这下进了寺院无论出什么事,也只能靠柴轲和他自己了。
“万事小心。”王崇宁在吴真言耳边低声嘱咐道,吴真言点点头。
随后,寺里出来两个小沙弥,一个提着灯,示意他们跟上,另一个帮怀谷背着大包小包的法器,摇摇晃晃跟在后面。夜里的高旻寺依然庄重森严,僧人大概都睡下了,一路走来,不闻人声,静的使人心里发慌。四周漆黑,只有一点灯火照着脚下的石板路,吴真言看着幽暗的草丛,深怕从里面蹦跶个什么出来,害怕地拽住柴轲的衣摆,柴轲一反往常没有嘲笑他,反而稍稍靠近些许,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
不知走了多久,领路的小沙弥停下脚步,轻声说:“到了,请客人们自行上去吧。”于是,弯腰行了个佛礼,便和他的同伴隐进了黑暗。吴真言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打量面前的建筑,只见是一座普通的楼台,朱红门柱,九层飞檐,塔楼高耸,不能见顶。三人进入大堂,柴轲点起一张火折子,将大堂四角的烛台都点亮,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吴真言一看四周不由得在心里小小惊叹了一声,这楼台外面普普通通,内里却是雕梁画栋,四面墙壁上各绘着大罗天尊,色彩鲜艳,栩栩如生,许是新建的缘故,墙上的油彩还带有一些湿润的光泽,这使得画像更加生动,引人注目。
“真人是在此处作法吗?”吴真言问道。
怀谷摇了摇头说:“作法乃是要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此处四面皆是墙壁,不便于贫道行事,请二位随我上到顶层廊台去。”
于是柴轲和吴真言只得跟在他后面,拾级而上,爬了几百阶楼梯后,来到最高层的廊台,上了高楼,风一下子变得大起来,四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根梁柱,一阵穿堂风吹过,冷得吴真言直打颤,往柴轲身后躲。怀谷却似不惧寒意,来到露台正中央,铺好法器,点上三根香火,面朝东方拜了拜,插进香炉里,对他们说:“来拜过祖师爷,便各自在南北角落坐下吧。”
柴轲和吴真言依照他说的,拜了香火,便分散在两处坐下,怀谷径自坐在中央,两手捻做莲花放在膝上,嘴里念念有词。吴真言开始还侧耳细听他在念什么,听了一阵儿却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便放弃了。半晌过去,高台上除了怀谷囫囵不清的念咒声,半分异常也未出现,吴真言打个哈欠,已有了几分困意,风呼呼作响,扯得一旁立起的旗幡哗啦啦地抖动,他顺势望去,只见楼外夜幕浓重,黑云遮天,一方红黄相间的旗面在风中扭曲伸展,流苏乱舞。旗子上的花纹奇特妖娆,层层密布,中间用朱砂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号,被卷起的流苏遮住了一部分。
吴真言细细观察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什么,等风势稍歇,流苏垂下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手指跟着描绘了一遍,隐隐觉得那像是个“雷”字。突然,一道惊雷炸在他耳边,楼内骤亮了一瞬,吓得他心脏一停,随即猛烈跳动起来,只见怀谷忽然从地上弹跳起来,拿起身前的桃木剑,上下左右地挥舞着,形若疯癫。柴轲早已站起身,一手按在腰侧的剑鞘上,警惕地看着怀古,而怀谷也不管他们,自己舞着剑、跳着大神,来到露台的栏杆旁。天边雷声滚滚,随着怀谷的剑朝天一指,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吴真言不禁怀疑,难倒真的是这怀谷作法召来的雷电?柴轲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二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怀谷身上,堤防着他的下个动作。谁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后,旗杆轻轻一晃,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