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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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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真言!”陈山长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从棋盅里抓起一把黑子朝他掷过去,边扔边骂:“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给我送终!”
吴真言抱头鼠窜,一脸狼狈地躲来躲去,旁边的沈识意也没见过老人动这么大的怒,一时束手无策,眼见着他捞起棋盅要砸人,忙伸手劝说:“使不得,使不得,有什么话坐下来谈。”
没想到,老人一抬手,腰闪了,别说砸人,话都骂不出来,捂着后腰直吸气,沈识意冲那男人一使眼色,男人会意,俩人小心翼翼夹着老人坐回堂屋。
沈识意手法娴熟地给陈山长按摩筋骨,吴真言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看着老人喝下一碗药,至此,屋子里才终于消停下来。
陈山长看了一眼吴真言,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你来干什么?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先说这几年你去哪儿了?连封信都没有,你还有脸回来你……”
又绕回去了,吴真言赶紧出口打断:“山长,我来求药救人的!”
“救什么人?今天不说清楚了,你自身难保!”陈山长吹胡子瞪眼地说。
吴真言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打出来游学,自己好像总是在解释,发生的那些事儿已经翻来倒去地讲了好多次,听者有意说者无聊,嘟噜了一长串还口干舌燥。
“……事情就是这样。”吴真言长舒一口气,舔了舔嘴唇。
“麦冬,给这位小哥倒杯茶。”沈识意对那小男孩吩咐说。
“多谢。”吴真言接过茶水,抿了几口润喉,满怀期待地对沈识意说:“央魏,便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
陈山长捋着长须说:“识意,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但颇有些家底,你大可放手开价。”
吴真言苦着脸道:“山长……”
“我仿佛记得,家父与令尊是旧相识?”沈识意说。
吴真言点头说:“是,从前我母亲身体不好,多亏了沈老的调理,只是不知老先生……”
沈识意淡淡地说:“前年去的。”
“抱歉……”
沈识意:“无妨,皆是定数,家父往年险些蒙冤入狱,是你父亲联合众言官进谏将他保下来,吴家对沈某有恩,此时有难,别说一株央魏,哪怕是沈某一条命,也尽可拿去。”
“不至于不至于。”吴真言一头冷汗,连连摆手。
“稍等。”沈识意站起身,摇晃了一下,在男人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吴真言这才发现他似乎腿脚不便。
此时,屋里只留下吴真言和陈山长二人,吴真言赶紧给老山长添茶,表现得乖模乖样,生怕再被捉住了骂一顿。
陈山长瞥他一眼,兀自叹了一口气,慢慢说:“当年你父亲出事,我本想收你做义子,好让你继续呆在书院,可你母亲要强,将你接回家去自己教导,如今看来,也未曾埋没了你。”
谈及往事,吴真言唯有沉默以对。
陈山长又说:“回来也好,歇息两天,可与书院里的学生结伴去临安。”
“山长。”吴真言抬起头看着老人说:“我不去春考。”
“你说什么?”陈山长不可置信地反问。
吴真言低下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你,你……”老人家气的四处找拐杖,却发现拐杖被沈识意放在门口,他一时半会儿腰又使不上力,只得拿手一拍桌子说:“荒唐!”
“别人布衣寒窗,苦读数十载尚且求得龙门一试,你生在书香世家,祖祖辈辈读书人,竟要白白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吴家有你,怎能振兴门楣?”
“已经没落了。”吴真言小声嘀咕着。
陈山长两眼瞪着他,突然觉得当初他不告而别是个好事,好歹让自己平心顺气地多活了几年。
他压下怒气,低声说:“我话说的多一些,不谈别的,你就不想日后为你父亲翻案?”
吴真言看着对面的老人,认真地说:“从前想过,现在……”他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有谁逼你么?”
“没有,我自己不想。”吴真言说。
“那究竟是为什么?”陈山长看着他年纪轻轻却比自己还清心寡欲的样子,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准备去出家。
吴真言:“山长,有话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又有话说‘伴君如伴虎’‘一朝天子一朝臣’,读书入仕,自我祖辈起代代相承,太史一职,亦有三代,修文撰史,日夜不休,按理当与朝堂争斗无半分瓜葛,可为什么我父亲就死了呢?我读遍天下史书,看到历朝历代,有清官为民请命,有奸臣为祸百姓,唯有那九鼎方尊,不动如山。为史者,当秉笔直书,为天下志,然天地君亲师,君在臣前,如何为天下志呢?”
陈山长听了他一番话,看了他半晌,长叹一声:“罢,我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随你如何吧。”
吴真言向老人长长地作了一揖,以谢数年师恩。
沈识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副老少两厢沉默的画面,以为陈老仍在闹变扭,也不多话,径直将药包交给吴真言说:“此便是央魏,我又给你包了些养气血的药材,用以解毒后慢慢调理。”
“多谢!”吴真言满心感激,只想快些回去为柴轲治病,顾不得许多礼数,连连道谢说:“多谢沈兄相助,等人病愈后,我再专来登门致谢!”
“慢走。”沈识意微笑道。
目送完吴真言疾步远去的背影,沈识意才转身坐下,却看到陈老满眼落寞,出言安慰道:“陈山长,我虽与吴小兄弟不甚相熟,但从寥寥数语间也可看出他是个识礼懂仪的孝顺孩子,您莫再生他的气了。”
“他不是不孝顺,而是太通透。”陈山长喃喃自语道。
城防司营地
吴真言一回来便将药交给营中军医,按方子去煮,熬了一个时辰得来一碗汤药,给柴轲灌了下去。等待药效发挥的时候,他拧了一条布巾给柴轲擦汗,不知那毒有什么作用,引得柴轲这样一个身强体健的习武之人面色发白,嘴唇青紫,额头冷汗津津,吴真言心说,好歹是师兄弟一场,竟下得了如此狠手。
正当此时,谢氿操练完兵回来,见床头摆了个空药碗,微微诧异:“你寻得那味药了?”
吴真言说:“嗯,从前给我母亲开了调养方子的那位,你还记得不?”
“哦,是他。”谢氿了然。
“没想到沈老先生也走了。”吴真言黯然地说,“汴梁城过去六年,我一来一回,已经不大认识了。”
谢氿:“无妨,等哥有空带你出去转几圈,就都认识了。”
吴真言笑了笑,说:“对了,我还没恭喜谢哥高升呢,什么时候升的官,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把总。”
谢氿说:“就你走后第二年,谕旨下来,给汴梁大大小小的官员升了个遍。”
“应该的,你们护城有功。”
谢氿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你既打算留在哥这儿,那不如把吴管家他们一并接来,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家里……”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吴真言赶忙察看柴轲的情况,见他双眉紧皱,干咳了几声后,眼皮微微颤动,慢慢地掀开了。
“你终于醒了。”吴真言长吁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柴轲长了张干裂的嘴唇,吴真言立马意会,倒了一碗水送到他嘴边,柴轲微仰起头,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复又躺倒下去。
“小言,你照顾他,我先走了,饭菜我着人送来。”谢氿说着,退出了房间。
柴轲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真言,似有话要说,吴真言先开口道:“你先别说话,郎中说这毒须静养,半分体力耗不得,你听我一一给你解释,行不?”
柴轲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
吴真言:“这里是汴梁,刚刚出去的是我哥,叫谢氿,他爹曾是我父亲的门客,后来病重身亡,于是我父亲便收他做义子,他从小伴我长大,长我八岁,我便喊他谢哥,谢哥是汴梁的城防司统领,所以暂且将我们安置在营里。你的毒,是我从一位久未谋面的熟人那里得来的解药,服下去应当就没事了,对了还有,你的剑……我找到你的时候,就不见了。”
柴轲点头表示知道了,屈起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
吴真言不解,凑近了听他说话。
柴轲哑着嗓子,说:“你救我,两次。”
吴真言一愣,说:“你救我不止两次呢,怎么,江湖上救人还计数的?”
柴轲说:“不一样,你不会武功。”
吴真言佯怒道:“啊?瞧不起我不会武功?我没有武功我还没有脑子吗?”
柴轲失笑,摇了摇头。
吴真言摸了摸鼻子,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不希望你这么想,我救你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只是因为我拿你当自己人,你也不必记在心上。”
柴轲深深看他一眼,心想自己肩上那一剑果然没白抗。
吴真言:“还有一件事,咱们不能去定屏山了,听我谢哥说朝廷准备在定屏山给你师父立碑。”
柴轲皱起眉头,仿佛很不满的样子。
“但我们可以暂且留在汴梁,有谢哥打掩护,应当不会出事。”
柴轲点头说:“你定,信得过就行。”
一阵敲门声响起,是城防司的人送来了饭菜,还有一碗米糊。
吴真言将柴轲扶坐起来,熟练地端起碗,舀了一勺吹凉就要喂给他,柴轲不禁有些尴尬,说:“我自己来吧。”
吴真言面无表情的说:“半分体力耗不得,大夫说的。”
别别扭扭地喂下一勺后,吴真言又说:“这算什么,你昏迷的时候,连亵裤都是我帮你换的。”
柴轲顿时喷出一口粥,不住地咳嗽。
“你看你,这衣服弄脏了不是还得我帮你换吗?”吴真言憋笑,说着上手要扯他的衣带。
柴轲看出来他在逗自己玩儿,奈何手脚无力,只能任由他上下其手。吴真言报复性地去挠他的腰眼,去发现柴轲面不改色、纹丝不动,甚至还枕起一只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吴真言顿感失望,说:“算了,没意思。”
“怎么,不是要换衣服吗?来来来。”柴轲反手按住吴真言的手往自己腰上放。
“小言,我帮你把这孩子带来了。”谢氿说着推门进来,只见床上的男人牵着吴真言的手往被子里探,吴真言则是一副半推半就的模样。
费听看见屋内两人,高兴地跑过来,吴真言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拍拍他的脑袋。
谢氿直到出了门还处于震惊之中,心想,难怪吴真言这么着急要救他,原来是他男人,不对啊,小时候也没见过他有这方面的倾向,怕不是被那野男人带坏了,哼,果然江湖人都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