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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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完了，夫妻俩继续吃蜜瓜。赵泽一边吃瓜，一边道：“有件事要告诉你。昨日梅兄寻我喝茶，看见我那本《张府君清颂碑》字帖，喜欢的不得了，说是要借去临摹几日。我已经答应了。”樱娘听了，回想了下，点头道：“知道了。既已送你了，自然就随你处置，只不要损坏了。这字帖乃是父亲所赠，长者赐，总要顾念一二。再说，我还想留着，以后做为传家宝传给儿子呢。”说完，她凑过来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柔声问道：“蕤哥儿说是不是呀？”那小婴儿被母亲逗得格格笑，兴奋的在父亲怀中蹦来蹦去，赵泽忙抱紧了他，生怕他挣脱了，那可不得了。
赵泽一边抱紧儿子，一边回道：“那是自然。梅兄不是那等不知爱惜书籍的人。对了，前几日，我淘换到了一张好琴，你之前不是嫌弃你的琴音色不够沉吗？正好试试我这张如何。你若是喜欢，就给你了。”现在好琴可不易得，樱娘惊喜道：“你说真的？”赵泽笑着点头。樱娘这会儿可不管屋内有没有人，忙扑上前亲了丈夫一口，感激道：“三郎，你太好了。你将那琴放在我书房中，我今天晚上就要试试。”她顿时心情大好，暗自盘算着要不要将琴桌也一起换了呢？之前那个传音似乎不太好，这次要换个什么材质的呢？赵泽看妻子兴奋的像个孩子，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盘算，也忍不住笑了。
樱娘盘算完，又道：“三郎还记得你上次为我画的秋夜赏月图吗？”赵泽有些惊讶道：“自然记得，怎么了？”樱娘道：“前几日三堂姐来拜访，看见那画儿，喜欢的不行，硬要借回去欣赏几日。偏被三姐夫看见了。三堂姐昨日来求我，说三姐夫的小堂弟想要学画，只一直寻不到满意的老师，问你能不能抽空指点下她那小堂弟。”赵泽顿时有些意外，他的画中，画的多是妻子，画风比较写意随性，与画坛正统并非一路，难得有人来请他指点，这倒是荣幸之至，遂答道：“这有何难。你叫他只管沐休时来就好。”樱娘听了，立刻高兴的谢过了他。赵泽跟着笑过，又故意长叹一声道：“其实我棋下得最好。怎就没人来请教我棋艺呢？可叹!可叹!”说毕又故意觑向樱娘。樱娘一听，就知道他意有所指，立刻笑着捶他，“知道你棋艺好，用不着每日都炫耀一遍。天天和翰林院的老大人们下还不够，回来还要荼毒我。我可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心软的，绝对不会和你下棋的。你让子也不行。”有个在棋艺上孤独求败的丈夫，她也很是烦恼呀。
......
赵家一片欢声笑语，唐家却不然。唐缄从翰林院回来，便窝在书房中继续熟悉卷宗。他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年后就外放，已经定好了地点，只是他并无为政一方的经验，哪怕父亲为他准备了幕僚，自己也得要提前做做功课。
今天下衙时，他正好碰到了赵泽，便邀请了赵泽一起去茶楼喝茶。说起来他二人颇有渊源，又是同科，却来往甚少，同科们都挺奇怪，还特意来问他，是不是对赵泽有意见。唐缄只能苦笑，他并没有什么意见，纯粹是不想看到赵泽，一看到赵泽，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卑劣，提醒他自己曾经干过什么。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已有家有子，能体会为人父母之心，不再是当日偏激阴沉的少年郎。人一旦开始反思，过去的种种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当日，他险些害死林氏，他确实卑劣自私至极。然而有时内疚的过了，他也会问自己，若是如今的他，回到当年，他能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他反复思索后，结论还是没有。父亲的性格他最清楚，若非他像是发了疯一样做出那种事来，父亲还是会像一直一来的那样，什么都要替他做主，万事都替他安排好，他不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仅仅只要服从就好。除非他愿意放弃所爱，老老实实娶林氏，不然即便是重来，还是一样的选择。
这些年，林家与唐家的关系，慢慢的淡了。唐缄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大概是知道了当日的真相，这并不奇怪，他做的本就不够周密。若非林氏和赵泽过的很好，只怕唐家还会受到林家的疯狂报复。族人曾经感觉奇怪，特意写信来问唐父，都被唐父含糊过去了。唐父没有瞒着儿子此事，并且对他说：“族里因为你而损失巨大，也该由你来设法弥补，以证明族里为你做出这般牺牲，都是值得的。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会有人知道，族里也早晚会知道。你得在他们知道之前，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不然...”他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唐缄却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嫡支强势，即便是他们知道了，其实也不能对他如何，只是心中必然会埋下不满的种子，天长日久，日积月累，总有爆发的一日，君子当防微杜渐。
唐缄正在翻看卷宗，书砚进来道：“大少夫人来了。”唐缄忙将卷宗推开，看着妻子款款入内，面上露出一个笑来，温声道：“清漪，你来了？”来人正是李小姐，不，如今是唐李氏，她的闺名正是清漪。清漪笑了笑，侧过身来，身后一个仆妇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口炖汤锅。仆妇将托盘放在一旁桌子上，然后轻轻退了出去。清漪走过去，掀开锅盖，亲手盛了一碗汤端过来，向唐缄笑道：“这些天你日日呆在书房里忙活，看着可清减了不少。前阵子母亲得了些虫草，说是顶顶稀罕的。我查过医书后，便向母亲讨了些，吩咐厨房每日做一份天麻虫草老鸭汤送过来。你如今忙碌，可也要注意身子，不要熬的太过，时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先喝些汤补补吧。”说着将汤碗递过来。唐缄抿唇一笑，依言接过汤碗喝了。清漪看着他喝完，接过碗要收拾，却听唐缄道：“让丫鬟们来收拾吧。你坐下，咱们说说话儿。”清漪答应了，转身在丈夫身旁坐下。
唐缄拉住妻子的手，细细打量她。如今，他们成婚已有十年，儿子都生了两个了，妻子正值盛年，绮年玉貌，本是一个女子最美的时候，然而她虽从不曾向他抱怨控诉，眉宇间却深深的透出疲倦来。他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唐缄问：“族里可是又给你气受了？”清漪一听丈夫发问，心中顿时一酸，眼泪立刻就要下来了，只强忍着，勉强笑道：“大郎多虑了。我哪有受什么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却再也忍不住，欲要转过头去拭泪。唐缄却不肯让她转过去，只伸手将她揽入怀内，清漪靠在丈夫怀中，忍不住失声痛哭。
唐家的日子不好过。唐家严苛的生活习惯倒不算什么，公婆虽对她淡淡的，却也不曾磋磨过她，唐家家规并不许随意磋磨儿媳妇，问题也并不在于唐家人如何。她生下两个儿子后，也许是通过了考验期，婆婆开始带她出去交际应酬。这时她才发现，她就像是一只小绵羊，突兀的进入到山羊的领地里，根本无所适从。姑姑从未想过她会嫁入世宦之家，教她的东西根本就应付不了这种场合，甚至姑姑自己也未必懂这个层次的事。婆婆虽然维护她，却也不能时时刻刻的护着她，她已经做了媳妇，不再是闺阁娇女，有些场合总要自己面对。那些贵妇人们最是擅长不露声色的讽刺人，她们自然是有涵养的，就连轻视嘲讽都做的那么赏心悦目，若非被讽刺的对象是她，她几乎都要为她们拍手叫好了。她融入不了她们，她本就因为出身被隐隐轻视，受的教育又不足以从容应对，她才情更胜男儿又有什么用？贵妇人们并不互相比拼才艺。她从小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才华能力美貌无一不胜过她人，今日方才知道，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靠才华能力吃饭，更多的时候，大家比拼的是些和个人才能无关的东西，比如家世，比如命好，比如人脉。不过几日下来，她已受到了深深的打击，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不能自拔，从以前的自傲自负，变的自卑敏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说交际应酬难熬，谁也不会天天交际应酬，尚且能喘口气，还有一件事却不能回避，那就是，唐缄是宗子，她也将是下一任宗妇。她以前也大致知道宗妇的职责，不过是主持祭祀，和睦宗亲，然而真实做起来才发现，宗妇真的不好做。主持祭祀还有婆婆，暂且轮不到她，至于和睦宗亲，她出身不足，根本压不住族人。唐家族人众多，光近支就十几房，五房六妯娌的，平日里没事尚且要暗潮汹涌，更何况如今有现成的话头，相处不过几日，清漪就感觉到了，妯娌们在隐隐的孤立甚至排斥她，甚至还有人故意挑刺，暗中给她找麻烦。在她们心中，清漪就是个被天上掉馅饼砸在头上的幸运儿，尤其招人嫉恨，想她们都是什么出身，带着大把嫁妆和资源才嫁进唐家，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家世寒微，全靠老天赏饭吃，居然也能压在她们头上，这让她们如何能甘心？唐家家规甚严，她们不敢直接针对她，但是言语带刺，语气嘲讽，指桑骂槐，都是常有的事，她若在意质问，她们就会说是她想多了，言下之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套。清漪前世今生生存环境都单纯，从不曾应对过这种无形的暴力，就仿佛小羊进入了狼群一般，每天都压力巨大身心俱疲，只敢在晚上躲到被子里抱着儿子哭。丈夫忙于科举，在为她们这个家的未来而奋斗，她不敢说出来打扰他，只能自己默默忍着。
在这个家里，清漪没有一点安全感，妯娌孤立她，公婆也淡淡的，又没有家世支撑，除了丈夫的爱，就只有儿子可以慰藉。没有人明目张胆的虐待她，但是她却终日惶惶不安，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努力写下自己还记得的前世曾看过的一些方子和图纸，比如玻璃肥皂水泥等等的做法，然而除了几个改良农具的图纸，其他的都被唐家否了，只说是不可与民争利。一听这话，她只觉得可笑，然而也无可奈何，她只是个儿媳妇，不是当家主事之人，没有人支持，她什么也干不了。好容易熬到唐缄考中进士，公公进京任职，她们一家搬到了京城，总算可以离那些妯娌们远些，然而唐家在京城也姻亲众多，交际应酬不断。这两日一位已出嫁三四十年的老姑奶奶回来拜访，那老姑奶奶与唐家祖父同辈，子孙又都出息，便是唐母都要小心招待，更别说她了。那老姑奶奶很是看不上她，她是长辈，不需要什么隐晦讽刺，就直白的挑了一番刺，还明晃晃的对宗家居然娶了这么个出身的媳妇表示不满，哀叹唐家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她小时候，怎么样怎么样，巴拉巴拉一大堆。唐母只在一旁赔笑称是，清漪心中委屈至极，却只能默默忍了。
唐缄紧紧抱住妻子，心中一阵叹息，妻子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他都是知道的，在唐家生活从来都不容易，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性，哪一点弱了，日子都难过的很。看到现在的她，他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没完没了的功课，永远得不到温情与认可。好在都熬过去了，他如今已经出仕为官，终于有能力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还有他们的小家，他会保护她，一定不让她像过去的自己一样，求助无门。
唐缄默默抱着妻子，静静等她平复下来，方才道：“父亲打算让我外放。”清漪顿时吃了一惊，问道：“之前不是说要留在六部吗？怎么改了？”唐缄道：“父亲说我经事太少，尚需磨炼。况以唐家现在的人脉，我若留下，就只能留在工部。工部的几个大工程都已经完工，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不会有大动作。若留在工部，每日里只能和上下级们应酬敷衍，徒消磨意气，毫无益处。”若是林家能搭把手，或许他能留在户部，然而唐林两家的交情如今已经很淡漠了，听说林家在赵家族中的商队立参了股，如今越发宽裕，出来做官的族人们都不差钱，个个一身正气分毫不取，皇帝都赞了好几回了。
清漪沉默不语，半响道：“是我拖累了你。你若娶了林氏...”不待她说完，唐缄伸手掩住了她的口，沉声道：“这和你没关系。我至始至终想娶的只有你，没有其他人，且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不要胡思乱想。”清漪听了，重伏到他怀里又是一阵哭泣，好一会才收住眼泪。等她冷静下来，唐缄道：“我要外放，你和我一起去。”清漪面色一喜，惊喜道：“真的吗？父亲母亲都同意吗？”唐缄点点头，清漪顿时喜不自胜，只低头微笑，总算可以出去喘息下了，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忙问道：“那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办？要留下来吗？”一想到要留下孩子，心中的喜悦顿时大打折扣。唐缄微微一笑，帮她拢了拢耳边的散发，温声道：“孩子们自然也一起去。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在一起。”清漪这回是真的开心了，她搂住丈夫的脖子，高兴的呜呜哭泣。
唐缄搂紧怀中哭泣的妻子，心里也放松了些。关于这次外放，他早已与父亲长谈过，但是带着妻子一起去，却是父亲主动提起的。当时他立在堂下，父亲对他道：“这些年，我和你母亲冷眼旁观，你媳妇倒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只是囿于出身，少了些见识。这也怪不得她，她本就不在唐家择媳的范围，是你硬把她拉了进来，如今她承担不起宗妇的职责，你自然该负起责任来。俗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不会那就学，这次外放带上你媳妇，趁着我和你母亲还能支撑几年，你好好的教导她。你是宗子，日后的担子有多重你是知道的，若宗妇担不起责任来，担子就会全部落在你身上。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要用心教导她，若只一味的心软纵容，将来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父亲竟如此开明，唐缄很感到意外，然而这是好事，他忙连声应了。唐父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两件事，我要嘱咐你几句。一件是你媳妇给你的那些图纸和方子。改良农具倒罢了，至于什么玻璃肥皂，我细细看了，一旦投入作坊，必然是暴利，然而正因为此，唐家才不能做。唐家虽显赫，却到不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这暴利让人眼红，必然招人觊觎，若只是上门求合作还好，就怕有人要吃独食，那时候唐家危矣。再有，我们唐家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是清流，是名声，是德行，若行了商贾之事，难免会被清流文人鄙视，反失了立身之本。名声要建立很难，要毁掉却容易，一定要爱惜羽毛。你如今外放，家里鞭长莫及，再不能完全庇护你，你的一言一行，都要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行事。若再出了事，为父能力有限，可再不能为你善后了。”说到后来，唐父已经神色颓然，老态顿显，唐缄心中愧悔不已，立刻跪下了。
唐父挥挥手，示意他起来，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族人的。你媳妇有些小聪明，族人们不肯服她，便不自觉的用上兵法了，借力弹压，以利诱之，分化瓦解，这种做法看似简单有效，却自此遗留下祸根。做人做事，当要目光长远，不可只顾一时，不管是管理族人，还是教化一方百姓，玩弄手段权术都是下下策，当以德感化之，引其一心向善，以礼教之，使之明辨是非，最后再佐以刑罚，使之不敢为恶，如此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方为治理上策，若只一味逞能施用手段，天长日久，人心必然生怨，互相敌视，内斗频繁。如今我们嫡支占据优势，旁支族人纵然有怨，也只能压着，然而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若有朝一日，旁支强盛，压过嫡支，则子孙必要受害。一个内斗频繁、人心涣散的家族，是无法长久传承的，而没有家族庇护，你们与那些出身穷苦寻不到资源，不得不一辈子止步于秀才的读书人，又有什么两样？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殷鉴不远，你当以之为戒。”
唐缄低头听完，忙答应了，唐父看儿子肯听话，心中略感欣慰，不由得又长叹一声，只道：“我老了，也管不了你几年了，该教的我都教了，你听不听，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还能活几年？一旦闭眼了，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你也不用迫于我的压力，违心的去做什么。你如今也是做了父母的人，只当是为了自己的子孙长远考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番外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