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武石中学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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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那天之后，几乎在北村综合医院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我和三井形影不离的身影。
吃饭、康复训练、午后休酣、还是黄昏阅读……我和三井就好似长在了一起，做什么事情都要带上彼此。
三井的伤情渐渐好转，他不再依靠沉重的轮椅，而是换上一副崭新的拐杖行走。
初夏，太阳透过树隙洒下稀稀零零的陽光，病房内的温度舒适，窗边的丁香花束挂着清澈的水滴，香气弥漫在病房里。我捧着一本都市杂志靠在垫子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我说……你在看什么？”
“《Hoop》。”三井平躺在床，双手举着一本杂志悬在头顶上。
“什么是Hoop？”
“青少年的篮球刊物。”他说着也打了个哈欠，被我成功传染。
“好看吗？”
“还行吧。”他懒懒地回答，声音有气无力。
夏天的是一年中最煎熬难捱的日子，午后慵懒的阳光放慢了人的步调，让我们昏昏欲睡，无精打采。
“好无聊啊。”
“是啊。“ 三井已经快把手里的杂志翻烂了，他弯折书页发出声音：“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
这几天我和三井穿梭在医院的各个角落，甚至还开发出一些穷极无聊的游戏：比如偷偷串门外科门诊，乘坐电梯去行政办公室假装迷路的病人，在花园里堵蚂蚁窝，在儿科病房门口打探新出生的小婴儿……
当你把所有已开发未开发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剩下的也只有无聊了。
“给我看看你的杂志呗。”我热络气氛。
三井听闻起身，打开其中一页对着我：“你觉得那双鞋好看？”
杂志上印着一簇花花绿绿的球鞋，不同品牌，众多款式，看的我眼睛都晕了。
“我不懂球鞋，看不出来。”
“你就挑一双最顺眼的。”三井像是导购小姐那样，手指点点其中的几双鞋，“这个，这个，这个，哪双最好看？”
“唔…这都是你喜欢的？”
“嗯哼。“三井大幅度点头，“我的眼光怎么样？“
“都丑。”
“………”
我捏着下巴，故作专业的评价：“这双黑色的太土，这双绿色的太俗，这双白色的显脏 。”
三井翻转杂志扫了图片一眼，龇牙说：“不识货，这双绿色的可是新款！”
“我不喜欢绿色。”
“为什么？绿色多好看。”
“像条大青虫子，就是公园街边的肉虫子，扭啊扭啊~”
三井的脸色发绿，被恶心到了：“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想了想：“红色吧。”
“那不就和鼻血的颜色一样吗？挂在鼻子边上，流啊流啊~”
我的脸色发红，被气得：“你怎么这么暴力？”
“谁叫你侮辱我喜欢的鞋子。”
“那你就买绿色的那双，穿条大青虫子在脚上，问我干什么？”
“你这家伙……！”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男孩从半敞的门中探头，小心翼翼地说：“三井？“他身材瘦小，长相清秀，浓浓的眉毛下镶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起来很秀气。
“木暮，你来了啊。“三井放下手里的杂志招呼道，“快进来。”
“你的膝盖怎么样了，比上次好些了吗？” 木暮拉开门口的屏风走进来，看见了被屏风遮挡的我。
见到病房内藏着一个异性，他显得有些羞怯，但还是友善地对我打招呼，“同学你好，我是木暮宫廷，是三井在湘北高中篮球部的队友。”
我急忙起身：“初次见面，我叫花井葵，是三井在野口医院的病友。”
“花井同学也是高中生吗？”
“是的，我是湘北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
听到我亮明身份，三井打了一个激灵：“你也是湘北高中的？”
“是啊……”我斜眼看他，“只不过才读了半个月就住院了。”
“你怎么不早说？”三井责怪道。
“你也没问我啊。”
“……”
一旁木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欣喜的说：“太好了，我们也是湘北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一开始我还以为三井一个人会很沮丧，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木暮说着，对我浅浅地鞠躬，“花井同学，谢谢你陪伴他。”
“……其实没什么的！“我也欠下身说，“互相陪伴，互相陪伴。”
“切，我本来也没有很沮丧。”三井别开的脸蕴藏着丰富的表情，噘起的嘴能挂住一把油壶。
“这是这个月新的篮球月刊，我给你拿来了。”木暮将一本崭新的杂志递给三井。
“啊，谢谢你。”三井迫不及待地拆开杂志的包装，眼神明亮。
木暮说：“这次的内容很有意思。”
“谢谢你木暮，你坐……“三井环顾病房找椅子，视线落在我的脸上，语气大变，“喂，墙角那边有椅子，麻烦你搬一下。”
“不用麻烦花井同学，我自己来就好。”听见三井命令似的恶劣语气，木暮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张到手脚乱摆。
“不用了，我来搬吧。”我露出标准微笑，拉出椅子示意木暮坐下。在转身回到自己位置的那刻，趁木暮没注意我，我举起右拳隔空朝三井挥了挥，口型：我是你的佣人吗？
三井吐出舌头对我做鬼脸，意思：你活该~
“对了，这张照片是上次获得全县冠军的时候照的吗？” 木暮紧张地坐下，指了指三井床头的相框。
“是呀。”三井拿起玻璃相框，将里面的照片取出，“这是入学湘北之前的的事情了。”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报考湘北高中呢？你明明有更好的学校可以去，很多私立学校的篮球部都会招募你吧。”
这也是我的疑问。我也急急转头，等待三井的回答。
“因为……”三井捏着相片，像是陷入到某种回忆里，微笑说，“因为湘北高中有安西教练，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去的。”
“哎？”我和木暮齐声疑问。木暮沉声回忆：“的确，安西教练当时坐在的贵宾席上。”
“啊，你是说初中全县大赛的总决赛吗？那场比赛我也看了，比赛结束前的几分钟你们的比分还落后呢。”我补充说。
“花井同学也看了比赛？”
“嗯，我也是武石中学的，那届大部分的毕业生都去了现场。”的确是一场让人难以忘怀的比赛，只是我和木暮说了谎话，我去看比赛是自发的选择，而不是学校的规定。
“离比赛结束还有12秒钟，我们落后一分，而且还是对方发球……”三井诉说的语气不疾不徐，仿佛真的置身于那段回忆，“12秒钟，最后的一分，无论如何也赶超不上。”
———‘只要有我这个超级明星三井在这里，我们就一定能赢！’和现在一模一样，初中时期的三井留着中分短发，把头发紧紧拢在耳朵后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
他目光如炬，浑身蓄满着鲜活的爆发力，即使是在落后的局面，也仍然在为消极的队友打气。
“虽然我嘴里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早就没有赢的希望了。我断了对手的发球，但是篮球出界，球权无效，在那时候我已经对胜利绝望了，就在那个时候……安西教练走到了我的面前。”
———安西教练年逾六旬，花白的鬓发在西装革履的衬托下，显出一种不言而喻的身份。他步态沉稳走到三井面前，将篮球递给他，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刻在三井的心里，永不暗淡。
三井的头微微低垂，眼波似水：“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希望，一旦你放弃希望，那么比赛也就结束了。”
———绝不能放弃希望，绝对不能……回到赛场的三井被这句话的余震覆盖，成功切断对方的发球，只身杀入篮筐之下，将手中的希望投掷出去。53：54，随着比赛的分秒归零，三井的希望成真了。
———喜悦的泪水从三井的脸颊滑落，三井被激动的人群紧紧环绕，迎接属于武石初中的胜利。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在他的指导下打球，暗下决心来到安西教练执教的湘北高中就读，就算是公立学校也好，就算是篮球部名气如何，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如果没有安西教练，就不会有这张照片，也不会有三井寿。”三井捏着照片，眼皮下仿佛藏着炭火似的光点，在默默的燃烧着，“我想要报答安西教练，要让湘北队强大起来，称霸全国！我一定会早日出院，重返赛场！你看着吧，木暮！”
三井说完，病房里安静无比。
木暮被三井的情绪牵动，良久说不出话。三井的话和我脑中的情景重叠，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刺的鼻孔生疼。
三井的热情解说无人问津，就像侵在了冷水里被风吹了一圈。他左右摆动脑袋看我们：“你们怎么不说话？”
木暮低语：“三井……”
我沉下脸：“三井……”
三井恶寒：“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实在是太感动了！“沉寂数秒之后，我和木暮异口同声，眼中写满崇拜二字。
“原来你一个人默默背负着这么多，太感人了，太可怜了！“我就要老泪横流。
“放心吧三井，我一定会帮助你们制霸全国的，湘北篮球部一定会强大起来的！” 木暮伸手拍着三井的肩膀，拼命加油打气，“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原来三井同学这么懂得报恩，我再也不说你娇气，再也不说你缺心眼了。你是我们武石中学的骄傲啊！”我激动说着，也要凑近他以示安慰，“我错了，原谅我吧三井……T.T”
“三井，你一定要好起来啊。T^T”
“三井，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和木暮的泪点相当低，眼看我们就要挤在他旁边抱头痛哭，三井夹紧被子像只肉虫子一样往后缩：“我要的不是这种反应啊！太诡异了，走开！”
T^T…………
[2]
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那么我该回去了，多有打扰。”木暮收拾好东西起身，临别之前不忘补充，“对了，赤木代我向你传话，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哼，那个大猩猩？”三井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不悦，“你回去转告赤木，我们之间的对决还没有结束，我迟早要回去打败他！”
“哈哈哈。”木暮笑着看我，“花井也是，希望你们都早日康复。”
“木暮同学也是，新学期要加油。”我送木暮出门，看见他到达走廊的尽头还在和我挥手离别。
真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啊，我笑着关上门，笑容却在看到某人的脸后消失了。三井拄拐站在我身后，眼睛炯炯发光，正往外喷着小火苗：“我决定了，明天开始秘密训练！”
“啊？ ”
“绝对不能让赤木那家伙得逞，从明天开始，我要逃院去打篮球！” 他使劲咬着字，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看着我，“既然无法出院，那我们就偷偷跑出去练□□有一天能赶上他们。”
“……我们，是什么意思？”
三井眯起眼睛：“怎么，是谁刚才说要支持我？你不会这么快就反水了吧。”
我算是听明白了，赤木这家伙是三井的死对头。木暮的到来不仅点燃三井心中对篮球压抑已久的渴望，更是勾起了他的竞争欲，这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又要逃院了。
我担心道：“你的脚应该还没有完全好吧？”
“如果不去尝试的话，怎么能知道脚有没有康复？我不能再以待毙了。”三井神情严肃，慢慢走近我，“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3]
走在通往医院大堂的路上，我一路愤愤不平：三井那家伙口口声声说需要我的帮助，其实就是拉上我和他一起谋划犯罪，制定逃院的计划。
经过一个下午的艰苦讨论，得出的结论如下：
1．距离医院两个街区外有一个露天篮球场，这是我们秘密训练的场地。等到三井找回篮球的手感，我们才能回到湘北篮球部训练。
2．乘坐的交通工具：我的自行车。（我目前的病况允许我快速蹬车，可以让逃跑的速度更快）
3．如何伪装：我们模仿1962年美国□□逃狱案件，用报纸被套等材料做了两个‘假人头’放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形成人的轮廓，以此迷惑巡查的护士。
4．安全通道：医院后门的回收站。
5．如何处理安全隐患：若发生意外，利用三井的手机拨打求救电话。
离谱的是，这五条结论看似合理，实则逻辑简单，形式幼稚，小学生都不敢这么用。更离谱的是，我连脑子都没过就直接答应了三井的请求。
我觉得我就像一只提线木偶，随叫随到，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凭他使唤。他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就这样牢牢牵动我的思绪 …凭什么我要这么在意他，就凭他那张小嘴说服了我？高兴时温柔，生气时噘嘴，说出的话有时让人气得火冒三丈，有时让人大笑不止？
我猛地停住脚步，站在医院大堂的中央，像个疯子一样挠着头皮。
花井葵，你真的是疯了。你为什么要听那个家伙的话啊？难道你还在像初中那样崇拜这个臭屁的家伙吗？你应该早就看清他的嘴脸啊！
如果早一点和他相处的话，你就会发现…你初中做过的那些傻事，是多么的令人发指！
毕竟花井葵你……初中的时候曾经‘那么崇拜过’三井寿。
[4]
如果这样的感觉叫做‘崇拜’的话，那么我在初中时期应该崇拜过三井寿。
注意：是很崇拜他，而不是真的喜欢他。
武石中学初一的社团大会，他不顾众人的视线帮我捡起地上的资料，鼓励我要好好享受初中生活。那双手传递给我的不仅是散落在地的资料，而是我收获的第一份温暖。
初二的上学期，当我被同学言语霸凌，说我是‘打扮老土的昭和女’时，是路过的他站了出来，对那些霸凌者说：“在没有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之前，攻击外貌是最恶劣的行为。”只言片语间，他传递给我的是一份铁打的勇气。从那以后我褪去老土的制服，剪短了长发，尝试对周围的人敞开心扉。
其实在这两个场景之后，我没有和他有过多的交集，甚至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和他同班过，但我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他。初中毕业那年，我去看了他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比赛过程尤为破折，但三井还是带领武石高中取得了胜利。
“只要有我这个超级明星三井在这里，我们就一定能赢！”他眼里闪耀的光芒敏锐而细致，仅仅说了几句话，便足以点燃整个世界，为其中的人们注入光彩和希望。
说来奇怪，他总是让人觉得亲切，和他相处总有一种初夏的感觉。就好比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抬头看太阳，太阳虽然有些刺眼，不过你依然喜欢仰望它。
如果这样的感觉叫做‘喜欢’的话…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提笔写下了一张字条，丢进他的鞋柜里。
三年都未曾主动和他说过话，临到茶凉人走，才终于忍不住想对他吐露。
那张字条文笔很差，有些句子根本不通顺，但我还是生搬硬凑，将埋藏三年的情感用我的口吻写了出来：
「三井同学你好：
在你收到这封字条时，你一定会在想：写它的人是谁，我认识他吗？
如果我说，你还记得初一社团大会时的‘昭和女’吗？你肯定会摇摇头，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像太阳那样点亮了我的人生，让我改头换面！
谢谢你，三井同学！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我觉得你就想太阳一样，很刺眼，很烫，但如果我们伸开五指去感受，暖意就能流淌全身。
署名：昭和女。」
那时的我总会想：他会知道昭和女是谁吗？会看到这张连信封也没有的字条吗？
答案是大写加粗的NO。因为在毕业典礼的那天，三井的鞋柜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信件，给他送信的人很多，信的内容也很丰富，有女生的爱慕表白，粉丝对他的崇拜，篮球后辈对他的关怀，还有校方的感谢信。
那张简陋的字条，恐怕早就埋在其中，或者从缝隙中飘走被丢掉了。
再也不想回首那令人尴尬的初中生活。那时候我竟然还会给他写那么肉麻的字条，简直是愚蠢透顶！
上帝，求求你收回那张字条吧，千万不要被三井寿看到。求求你，就让那段昏头的日子就此离开，再也不要让我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武石中学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