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友達未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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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返回医院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我推着三井的轮椅，再次从后门溜进医院。很好，无人察觉，我们乘坐电梯回到骨科病房，发现4号房的堀田婆婆坐在病房门口，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堀田婆婆就是那日和我畅聊味增汤的老奶奶，为人亲和，说话温柔。她上下打量我们一番：轮椅上绑着一双断裂的拐杖，车轮上裹满灰尘，我和三井虽嘴角带着笑，但是满脸疲惫不堪。
注意到了我和三井不寻常的样子，婆婆亲切地问：“你们干什么去啦？”
我挤出一个正常的微笑： “就是出去散散步，哈哈哈……”
“真羡慕你们，能在住院时间一起出去散散步。”堀田婆婆评价道，“在寂寞的时候有一个伙伴降落在身边，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我不知道怎么答复婆婆，只好继续微笑。
“是啊。”坐在轮椅上的三井替我做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坐在轮椅上，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后脑。
简短的陈述句。他的语气温和，仿佛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却在告诉我，他并不讨厌我的存在。
“散完步先去洗个澡吧，看你们的脸上都脏了。”
堀田婆婆竟然相信了我们的话，她掏出一只手帕去擦三井的脸。三井下意识地想躲，但是看到婆婆这样热情，只好杵在原地，任婆婆随意鼓捣：“谢谢您……我自己来就好。”
“啊啦，花井的衣服怎么也脏了？”婆婆看到我背后的饮料痕迹，伸手拍了拍，“真是的，你们到底去哪里散步了？”
“就在医院里随便走走而已，啊哈哈。”
婆婆用手绢擦拭我的后背，继续询问：“怎么还会沾上饮料呢？”
“那是，那是因为这家伙他喝水的时候打喷嚏，喷到我的衣服上了，啊哈哈哈……”我随便说了一个冷到北极圈去的笑话。
三井回头瞪了我一眼，那意思是在说：你在胡说什么？
“太失礼了。现在的男孩子都是这样，我那个孙子也是，行为太粗糙了。”婆婆说。
“掘田婆婆的孙子？”
“是啊，他和你们一样大，也是高中生。”堀田婆婆说，眼神落寞，“只是……我住院之后很少看见他了。”
[2]
和堀田婆婆告别后，我推着三井回到他的病房。打开门，房间内温馨明亮，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亲切感。
三井的病房是医院内为数不多的单人间，规格豪华，装饰别致。
在他入院的短短几日内，来往他病房的人很多，他收到的礼物也很多。他的病床被特意布置了一番：墙上贴着篮球海报，床头柜内填满了杂志和零食，角落放置着一簇簇鲜花……冷冰冰的病房消失了，三井的病房变成了全医院最前卫的疗养间，走入其中，就像走进家里的卧室一样。
在反观我的病房，铜墙铁器，灰暗空旷，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消极的绝望感，和三井病房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松开三井的轮椅，没有进入房间：“那么就送你到这里了。”
“……不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我先回屋了。”我摇摇头，转身却被三井叫住了：“花井。”
这是三井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平时对我的称谓都是简洁的一个字：‘喂、你、嘿’。
我泪眼婆娑，相处了这么久，我们终于能像正常的异性朋友那样交谈了。三井君……我充满期待地回过头，三井注视着我，两眼中弥漫着正经的光泽，出神似地凝想着什么。
“你后背上好像有一张日本岛的地图。”他的双手在空中比划，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审视着我的后背说，“这个饮料痕迹还真是艺术，洗掉了就太可惜了。”
“去死———！”
彭！房门被重重地合上，门外的我气呼呼地甩手而去。
[3]
回到病房，两人的病房内空出一张床铺，大原出院了。她的床上留下了一张字条：花井，这几天谢谢你，祝你玩的开心。大原。
明明是那么一件小事，大原还真是客气，反观三井，我为他筹划了那么久，连声谢谢也不说！
我将字条折起来收好，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心中的孤独感默默袭来。大原走了，世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没有同伴，没有家人，也没有任何值得发散精力的事情……寂寞着的生活让时间也变得缓慢，尤其是在我受伤的阶段，被困在医院这间四四方方的牢笼里，渡过的每一分钟都艰难无比。
不过……就在这样艰难的时日里，我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哪怕是从我的世界中匆匆走过的路人，他们都多少帮助了我，让我的生活不再沉闷。
大原也好，掘田婆婆也好，还有……三井寿。
[4]
洗漱完毕，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病床上，孤零零地吃着医院里的营养配餐。晚饭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配餐里的食物冰冷，我吃了几口味如嚼蜡。
寂寞的时光总是出现在大起大落后，今日和三井经历了那样刺激的场面，我的心就像一头冲出牢笼的秃鹰，嗖地一下飞向整个蓝天，再也回不到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可惜最后独自回到病房里的秃鹰，似乎只有我……对三井来说，这次的冒险不过是生活中不重要的插曲而已，他有那么多的探访者，可以找他们聊天，期盼很多有趣的事情……
笃笃笃—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我咽下一口米饭：“请进。”
“是我。”比声音更早出现的是三井的身影。他用轮椅拱开了房门，毫不客气地进入我的房间。
“三井？”
“是三井同学。”三井纠正道，驾驶轮椅驶向我的床边，“你还没吃饭？”
“刚吃。”
“哦，正好我也没有吃饭。”三井的膝盖上叠着三个便当盒，他拿起其中一个，“你这里有折叠桌子吗？”
“……你不会要和我一起吃饭吧？”
三井挑了挑眉：“刚刚路过你的房间，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就进来和你做个伴，让你不那么孤独而已。”
这家伙的口气，莫非要让我谢谢他？我假装犟嘴道：“咳，我看寂寞的是三井同学你吧。”
三井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到底要不要一起吃饭？不然我走了。”
“好啦好啦。”我边说边铺开一张折叠桌子，放置在两张床铺的中间。
三井将便当盒拉开一排摆在桌上，依次打开盒盖，盒子里飘出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我的口水瞬间飞流而下。
三个餐盒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新鲜食材，橙红的胡萝卜，绿油油的花椰菜，金黄色的虾仁和蛋卷，牛肉饼的表面被褐色的酱汁勾芡，盘底由一层爽脆的生菜垫底……这几盒便当，无论在视觉上还是气味上，都在对食物的观者进行心灵疗愈。
反观我的营养配餐，粗糙的纸盒里尽是些粗糠腌菜，从视觉上和味觉上都是对就餐者的凌虐。
“你这是多少钱的套餐，也差太多了吧？”我攥着筷子抱怨，这医院的伙食配发标准果然是按照财力排序的。
三井将餐布铺在腿上：“这是我家里给我送的便当，不是医院的配餐。”
“天天都会给你送吗？”
“一周差不多有四次吧，怎么了？”
“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啊。”
“还好吧。”三井持筷双手合并，“那我们开动吧。”
“好的。”
三井夹起蛋卷，和一团米饭一并送入口中，他的嘴巴鼓起，一下一下地咀嚼食物，头也随着嘴边的动作轻轻摆动，细细吞咽的样子还真像是一只巴西龟。
没想到这家伙虽然表面粗鲁，但是吃相还是挺可爱的嘛。还有，他的便当也太香了，上面冒着蒸蒸热气，应该是被微波炉加热过吧？他的房间还有微波炉吗，真幸福。
此时的我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张着小嘴，像个痴汉一样地望着他。
三井显然被我这种眼神搞得不太舒服，他的头微微上扬，不耐烦地说：“我说———你怎么不吃？”
“我吃饱了，你吃。” 比起自己的饭菜，显然还是面前的景色更加疗愈。我摆了摆手，将我的饭盒推得更远，继续托着腮看他。
三井忍不下去了：“可是你都没有动过。”
“没事，我不饿。”说着，肚子‘咕’的发出一声巨响。不碍事，继续看美景。
“我吃不了这么多，一起吃吧。”三井将便当盒往我的身前推，用筷子隔空指指，“这个和这个我都没有碰过，所以……”
“…真的可以吗？”比我语速还快的是我拿起筷子的动作，我表面上半推半就，手中的筷子实则悄然悬起。
三井点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十分感谢三井同学。”说着，我眼疾手快地夹中一只天妇罗虾仁。
随着浓郁的汤汁沁入口中，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我拿起医院的配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饭到了嘴里没有细嚼就囫囵吞了下去，接着又夹起一筷子蔬菜放在饭盒里，饿得太厉害，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问题了。
对于已经数天没有吃过热饭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
“太好吃了，简直就是妈妈的味道！”我颤抖地吐出一行评价。其实妈妈的味道我早就不记得了，但是这些菜品味道香甜，有一种逝去已久的熟悉味道，“喔，这个也好好吃！”
糟糕，这种吃相太失礼了！正在狼吞虎咽的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放下筷子，轻轻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逐渐缓和吃相。
没想到当我的吃饭频率降下来，不适应的人反而是三井，他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这样子不太好。”狼吞虎咽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再没有刚才的惬意。
“我说过我吃不了，这几天总是吃这些菜，有点腻了。”
“哼，我要是天天吃这些我能开心死。”
“那你客气什么？反正你这个吃相可不像是会客气的人，不要假惺惺的。”
三井的补刀将尴尬的气氛拉回正轨，我怒气上涌：“你说什么？我平时吃饭才不这样，今天只是饿了。”
“嗯哼~”三井垂下头吃菜，语气贱兮兮地应付了一声。
“我平时吃饭很慢，很注意的。”
“嗯哼~你平时吃几公斤？”
三井总能精准的将我激怒，本来是芝麻粒大的小事，被他一激，我的血压高度直线飞升。
“我大吃三百公斤！”我一筷子夹起一排蛋卷，丢进我的饭碗里，“说我吃的多是吧？我就偏把你的饭吃光，到时候米粒都不给你剩！”
“你随便啊~反正抢不过你。”
可恶！我狠狠咬了一口蛋卷，大嚼特嚼，吃完又夹起另一个。
“对了提醒你一句，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
“你管我？”
三井递给我装着蔬菜的便当盒：“所以你再吃这个中和一下。”
我不客气地夹走青菜塞进嘴里，看见我开始用餐，三井不再和我斗嘴，而是不言不语地吃起了饭。
屋内变得安静，只能听见咀嚼和木筷碰撞腕壁的声音。安静的用餐氛围让我的身体放松下来，我开始惬意地享用面前的晚餐。
这是我第一次在医院安心用餐，平时吃饭都是匆匆扫光碗底，根本没有耐心享受用餐时光…而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伙伴和我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我抬头，眼光接触到前面一张正对我的脸庞，嘴角微微牵挂着一抹笑容，眼中笑意正深，洋溢着满足的愉悦。不知何时三井悄悄地放下筷子，转而默默凝视正在吃饭的我。
看见我抬头看他，三井嗖地一下扭过脸：“你看我干什么？看饭。”
我的脸嗖地一下微红：“你看我干什么？吃饭。”
三井咔地合上了面前的饭盒：“我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感谢招待。”我放下筷子，朝他摊开手，“给我你的饭盒吧。”
“你干嘛？”三井下意识地将饭盒护住，往后撤。
“我帮你洗碗？”
“不要，其他人会洗。”
“不行，还是我来洗吧，就当是表达我的感谢。”我说着去收拾桌上的空饭盒，却被三井抢先一步夺走： “不用你表达感谢，我欠你的。”
“欸什么？”
“今天，谢谢你。”三井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我低声嘟囔：“不用道谢，反正这种事情对你来说不值得开心吧……”
三井疑惑：“为什么不值得开心？”
“明明你平时很忙，我却还突兀地叫上你逃院，去了游戏厅还发生了那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危险了，我不敢在带你冒这样的风险，所以……”我很不自在地笑了两声，开玩笑说，“所以你就好好怀念今天吧，咱们再也没有下次了！”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三井像听到了一个高级笑话似的，满脸不可置信。
我郑重地点点头：“因为对你来说开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出去玩的人不缺我一个……”
“啧，你到底在瞎想什么？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啊。” 三井干脆地打断我的话，用鼻孔哼了一声，“难道在你眼里我三井寿很娇气吗？”
“哎，娇气？”
“不就是逃出医院，差点和那帮奇怪的人打架，坐着轮椅从斜坡上滑下来逃跑吗？这些事情到底哪里危险了？你是觉得我很害怕，搞不定这些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喂，咱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啊！
“我平时都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出去玩一天，还被你说成不值得开心，随随便便就取消了接下来的所有活动，难道说…你觉得我很娇气，遇上危险不会解决，所以再也不想和我出去玩了吗？”
“喂，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撒谎了。”三井越说越气，“明明玩的很开心，你却要用一堆理由来遮掩，嘴上说什么‘为我的安全着想’，‘不敢带我冒风险’，其实你就是觉得我娇气。”
看着三井铁青的脸色，我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努力屡清他发火的源头。我本来就是想吐槽一下我的失误，没想到三井疯狂加戏，做出的阅读理解完全曲解了作者的本意。
三井猛地直起身，如果没有一道桌子相隔，我想他能激动地揪起我的脖领子：“那我告诉你，我三井寿不怕危险，而且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不要用监护人的口气替我做决定，也别想甩下我自己去玩！”
空气寂静，一秒，两秒，三秒……
别想甩下我自己出去玩！
三井的话仿佛加装了两个双声道音响，环绕在我的脑子里。
他以为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因为我嫌弃他，所以顺手把他丢下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开怀大笑，三井就像在渴求中寻找满足的孩子，急乎乎地就把心里话吐露出来了。
三井激动地说完了一大串话，胸口上下起伏，冷静了几秒后才意识到最后一句话有些不妥…这个意思，这个语气，反而让他显得有些低眉顺眼。“不要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没有资格随便做决定！我可没有求着你出去玩，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所以说我们是朋友了？”
“当……当然。”三井一愣，顺口回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直白。他挪开视线，显得有些局促，”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心血来潮地继续提问：“我可以随便找你玩吗？”
“当然。”
“可以随便找你吃饭？”
“嗯。”
“那你也不会讨厌我了？”
三井的动作一顿，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
“谁叫你平时对我很凶，让我误会你。”
“谁叫你觉得我娇气的？”三井哼了一声，“如果你觉得我很娇气的话，那我就讨厌你。”
“好啦，我从来不觉得你娇气。”
……………………
……
真是的，和三井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免不了小吵小闹，三井也无法向初中时代那样以‘阳光王子’的方式温柔待我。
不过，这样的相处模式才让我感到舒适自在，的确也是事实。
我想，如果三井用初中那样的面孔对待我，掩藏起心里小孩子的吵闹一面，总是带上好好少年的面具，那才是超乎想象的累人啊。
或许这样的三井，才是最真实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友達未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