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往昔》罗德塞塔西亚

2、第 2 章

　　十七岁的时候，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我喜欢给一些不平凡的事情找征兆。我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宋意出现的征兆，但是那一天究竟有什么不同。我想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永远也会记得那一天。
　　我像往常一样，在语文课上打瞌睡。跟我隔着一个桌子的黎雾已经倒在桌子上完全睡熟。
　　就是在我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宋意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站的端正，像一颗树。在他身后的是教导主任，一脸殷勤的笑意。我当时从没想过平时总板着脸的教导主任能对一个学生表现出这么大的奉承，所以当我看见教导主任那个巨大的灿烂的笑时，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被打断上课的语文老师也丝毫没有怒意，反而乐呵呵地代表我们全班同学欢迎了宋意。这是让我引以为憾的无数件事里的一件:我对宋意的欢迎竟然是被一个不修边幅的油腻中年男代表的。
　　宋意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笑，有分寸且显得礼貌。
　　语文老师用很华丽的词藻把宋意夸得天花乱坠，但我心里只有八个字:清风霁月，温润君子。
　　我觉得语文老师说的都是废话，但我感谢那些废话，因为他说废话的时间里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去看站在讲台上的少年宋意。他就像一幅雅致的画，烙在了我素白的人生里。他的眼睛清亮，是月亮的家。
　　宋意很快就成为班级甚至学校里的主角，关注他的人很多，可宋意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笑，淡淡的语气，淡淡的温柔。
　　他会捡起别人有心或无意掉在地上的橡皮，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其上的灰尘。他会在众人静默的语文课上主动回答语文老师抛出来的问题，化解老师的尴尬。他会在大家因为学校克扣假期而抱怨的时候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写字。他的字非常漂亮，标准的楷体像从书本里拓出来的。
　　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他说话很清爽，也很干脆。还有，他的侧脸非常好看。
　　可是，这些观察来以及偷听来的消息我从没有向黎雾提起过。我甚至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宋意这个名字。我们像从前一样说着各自的烦恼，畅想着未来，抱怨着这样的生活怎么还不过去。
　　我隐隐知道，即使我有些喜欢宋意，我也并不希望宋意介入到我和黎雾之间，因为我和黎雾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会是。
　　但我和宋意之间的交集实在太少了，少的我掰着指头都数的清:一次是我给他发数学作业，他接过作业对我轻轻说了句“谢谢”。一次是我去老师办公室他刚好出来朝我说了句“你好”。还有一次，是我被老师叫上去解数学题路过他桌子时，他朝我淡淡地笑了笑。
　　我有些苦恼。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发生更多的对话和情节，哪怕烂俗一点。
　　也许世界是有回声的，我默念在心里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只不过，我是在很后来的时候才发觉的。
　　那是在七月的某一天。英语课代表发了老师阅过的考试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英语得满分。我的喜悦在得知全年级只有两个满分一个是我一个是宋意时变得盛大起来。我为这种巧合感到兴奋，我希望宋意能注意到我。
　　可当我偷偷摸摸地朝宋意看的时候，我只看到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连自己考了满分都不在乎的宋意怎么会在意考了满分的朱乔呢？
　　我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胸口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也正是因此，我没有看到那个女孩愤恨的表情和喷火的眼睛，这使得我对下课后她的辱骂毫无准备。英语老师拖堂三分钟后终于讲完了整份卷子。而那个女孩终于难掩她的愤怒径直走到我桌子面前，大声地向我吼:“你一定是抄的。”
　　我抬起头，认出她是英语课代表，陆昭。
　　我不明所以:“你说什么？”我也站起了身。
　　“我说，你这次一定是抄的，所以才得了满分。”陆昭瞪着我，声音很坚定。
　　未及我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黎雾悠悠开口:“因为自己没得满分，就怀疑别人的满分是抄来的。这算什么逻辑？”
　　陆昭仍然不依不饶:“你就是抄的。你一定是抄的。朱乔，你一定是抄的。”
　　“啪”一声。周遭都安静了。
　　黎雾的声音分不出悲喜:“我告诉你，朱乔没有抄，她也不会抄。何况，得满分的又不止她一个，你怎么不去质问那个得满分的同学是不是抄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黎雾打人，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她会有这么大的决绝。
　　但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黎雾提到了宋意。在我努力不把宋意引入我和黎雾的生活里时，却是黎雾，将宋意带了进来。
　　而更让我觉得意想不到的是我慌乱中瞥向宋意看到的玩味的笑着的表情。那表情太好看了，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值得我惦记一辈子。
　　可让我奇怪的是，我们和宋意正式认识并不在那天，而是第二天下午。
　　那天下午我和黎雾照常一起回家。路上我问了黎雾好几个没搞懂的物理题，她一边向我讲解一边打呵欠。
　　我问她为什么明明很聪明，却要表现成不用心的样子。
　　黎雾挑了挑眉，她的眉毛是天生的精致:“既然很聪明，为什么还要那么用心。”
　　我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说:“可是你看宋意很聪明，也会一样做笔记，一样上课认真听讲，一样认真完成作业啊。”
　　黎雾似笑非笑:“那只能说明他还不够聪明。”
　　我涨红了脸，正要和她争辩。拐角处忽然走出来五六个拿着棍子的不良青年，一脸痞相地看着我们，然后猥琐地笑起来:“你们两个谁是朱乔？”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名字会被一个地痞流氓叫出来。
　　我说:“我是……你们要干吗？”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黎雾挡在我前面，偏头对我说:“我数三下，我们一起朝回跑。”我点点头。
　　那帮人猥琐地笑着，其中一个说:“小姑娘，兄弟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谁让你们得罪了人呢？”
　　是陆昭。我和黎雾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黎雾轻声说:“一——二——”“三”字还没有说出口，背后忽然有人喊道“警察来了”。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是宋意。
　　是我喜欢的宋意，他来救我们。
　　那帮混混闻言丢盔弃甲一般拐进拐角跑了，留给我们极其狼狈的背影。我和黎雾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宋意赶了上来，看到我们笑，忽然也笑了起来。仍然是礼貌有分寸的笑，但笑里染了温度。是夏日的阳光？还是微醺的空气？我向他身后探了探:“警察呢？”
　　宋意和黎雾默契地笑了。
　　我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宋意的权宜之计后，忽然有些鼻酸。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在我十七岁的年纪里，我喜欢着一个清风霁月般的少年。
　　后来宋意向我们正式介绍了自己，他用词很讲究，也很干净，让你根本感觉不到丝毫不适。我相信黎雾也是这样觉得的，这一点要到很久后她才向我承认。
　　于是宋意正式介入了我和黎雾之间，虽然我一时界定不清我们三人的关系，但我知道我们绝对不会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后来的一切都证明我的直觉没错。
　　第一个证据就是宋意向我提议组建一个三人学习小组，暑假还有高三的每个周末在市图书馆学习。
　　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们已经是准高三了，很快就会高考。所以我想，我们一起……和黎雾进步。”见我皱眉，他又赶忙解释，“我并不是贬低她或是瞧不起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三个能上同一所大学的话，那就太好了。”
　　他露出了腼腆的笑。
　　有风悠悠地吹动他的头发，亲吻他光洁的额头。他身后是夏日的黄昏，火烧云在天边燃出好看的红色。他也入了景，成了那日最好看的景致。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会帮他说服黎雾，我看见了他轻松的笑，发自内心，没有距离，格外温柔。
　　宋意喜欢黎雾，这一点我绝对不会看走眼。虽然开始有些失落，但渐渐的，我感到很幸福——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欢的男生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失去他们，他们也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我喜欢看宋意用修长的手握着钢笔为黎雾讲解习题，喜欢他为黎雾勾画重点时微微蹙眉的认真样子，喜欢他因为黎雾物理考试得了满分而露出孩童一般满足的笑——笑意扩散到眼角眉梢，仿若初春融化的雪。我喜欢看宋意夏天会为黎雾准备冷饮冬天为她买奶茶的妥帖样子(当然他没有忘了我的那份)，我喜欢看宋意因为黎雾某句调笑的话满脸涨红的样子。
　　我喜欢看宋意真心实意地爱惜黎雾，而我也很快将我对他的微小的喜欢转换为友情，并且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学习当中。我们三个说好要去北京的Z大一起上大学。我不能拖后腿。
　　漫长的高三忽然就飞速掠过了我们三个，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没有了学习小组，但我们还是经常见面。那时我心怀天真，真以为一切都能像那样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