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往昔》罗德塞塔西亚

1、第 1 章

　　在机场，我终于再次见到了黎雾。
　　她穿着红色长裙，脚上是白色匡威，扎了个朴素的马尾。她背了个大大的包，没有带行李箱，隔着人群，朝我挥了挥手。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时光就像细沙，从生活的缝隙里一寸寸漏下去。我曾有一段时间对时间的匆匆消逝感到不可饶恕的愤恨和怨怼，并陷入极大的焦虑和苦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年我十七岁。
　　黎雾总是好看的，好像一幅水墨画。
　　她穿越过人群，站在我的面前。一瞬间，仿佛时光倒退。我想起来七年前我在机场送她的时候，她仍然是这个模样。那时我们初初体验分别的滋味儿，却还不知道后来还会有无数次离别。
　　她拉过我的手，朝外面走去。她的手是温热的，带有撒哈拉沙漠的炽热温度。
　　我带她回了公寓。公寓不大，但地段很好，距我上班的公司很近。黎雾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好像是对我开玩笑一样:“比我住的房子好多了。”
　　我说:“你要能安定下来，一定能买到一个更好的。”
　　黎雾撇撇嘴，好像把我的话当真了一般。她把包卸下，躺到沙发上，很快睡着了。我从卧室抱来一个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下面盖出一片阴影。她有些晒黑，但那是健康的颜色，是被阳光温柔亲吻过的颜色。
　　我走到厨房做饭，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我把饭端到餐桌上。黎雾已经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摆弄着餐桌上的洋葱花，刚刚睡醒，一脸惺忪。
　　她忽然问我:“有酒么？”
　　我摇摇头:“我不喝酒。”
　　她不折不挠:“有酒么？”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脑子里闪过一帧又一帧画面。在我和黎雾生长的这么多年里，她常常用她这样坚定的眼神打动我，但这一次，我决定不为所动。我好像憋着一口气，和黎雾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一输再输，这次我也想要赢一次。我用同样坚定的眼神回应她，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我听见她声音软了下去:“不喝酒我醒不过来，会犯头疼。阿乔。”她朝我展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嘴角微微向下弯。
　　宋意就是这样输给你的。用你的笑，你的温柔，你的叛逆，你的反驳。
　　我转过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镇啤酒，啤酒是上个星期商场附赠的礼物，应该还没有过期。
　　黎雾接过我递给她的酒，拉开拉环，“呲啦”的声音混合啤酒冒泡的声音，在我耳边回旋很久。她喝酒很快，很潇洒，和小时候喝汽水一样。
　　我也像她一样打开了酒。餐桌上的饭被我们彻底冷落了，空气里有寂寞的味道。我学着她的样子灌了一口啤酒，啤酒很苦很冷，我打了个哆嗦。
　　我酒量很小，喝了约摸半杯我就发晕，黎雾站起来把我手里的半瓶啤酒拿过来潇洒地喝完，然后扶起我，把我放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我说话。
　　她的声音是淡淡的:“阿乔，你还在生气吗？”
　　迷糊中我忘记自己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
　　视野中的黎雾，仍旧侧着脸，她点燃了一根烟，纤细的手指又很快把烟掐灭了。她说:“撒哈拉的月亮很大，星星很多。晚上躺在沙漠里，夜幕低垂，我张开手指就能摸到星空。晚上很凉，空气好像熄灭了的阳光。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带一瓶给你。”
　　“撒哈拉的夜总是很长，但我总是得看很久的夜空才能睡着。我能一觉睡到天亮，睡眠质量很高。但是，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你了。梦里的你对我像从前一样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我一直在哭。”
　　她背驼下去，肩膀微微发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酒醒了。
　　她继续说:“本来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但我特别想念你。我不亏欠谁，我只亏欠你……阿乔。”
　　她泣不成声，靠在我怀里终于哭了出来。
　　我忽然想问问她，那，宋意呢？
　　漫长的悲伤和原谅像一条河流流淌到我和黎雾之间，时光漏出巨大的缝隙，我们置身于巨大的黑暗中，是彼此能拥抱的唯一的人。我们相依为命，彼此亏欠。唯一不同的是，我已对生活束手就擒，而她还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走得更远些吧。连带着我的那份，走得更远些。
　　我轻轻地抱住了黎雾。
　　把时间拨转九年前吧。那一年，我和黎雾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