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全修真界最后的白月光》武盐

29、第 29 章

　　符惕宗门前细雨霏霏，转瞬夏至。
　　阎宗主的案前琳琅满目：玄铁的鱼钩、辉煌的金缕玉绔带、翻烂的菜谱、作为新欢的古人野史……公务奏折被整整齐齐地摞在角落，已经被他高效率地打发完毕。

　　庐照月御剑飞来，一进门便就着茶壶牛饮数壶，仍解不了自己的火气，梆的砸壶，掷地有声：
　　“内事处那帮子泥古不化的老叟！”
　　阎宗主头抬也不抬地篆刻玉绔带上的青莲团纹，手稳得八风不动。
　　“整日里坐着白日飞升的美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若是单纯的啰嗦也就算了，还蠢。内外门弟子的鞋底统一纳了两尺。两尺……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比须弥金堂的门槛还高。叫弟子们怎么出门？难道仙门大比叫他们踩着高跷比武吗？”
　　阎青昀淡然得快要羽化成仙了：“如此，如何？”
　　“是属下，属下在负重前行！”
　　庐照月把自己磨出血泡的双手坦露出来：“是我灰头土脸地连夜把所有的鞋都削了一尺九寸半，仙尊大人及宗主大人你的我不敢削，便叫他们打回重做了——你肩膀抖什么？是不是嘲笑我？！”
　　阎青昀的手终于难以自抑地歪了下，青莲团纹因此出现了小小的罅隙。其实真的难以分辨，但阎青昀依旧观摩片刻，果断地将价值千金的绔带就地销毁了。
　　庐照月心痛：“这得多少钱呐！”
　　阎青昀说：“我的私库。你若喜欢，给你钥匙自行去挑。”
　　“……”跟你们这帮有钱人拼了。

　　天下灵矿，十之八九出于酆都。若论有钱，九疑仙尊恐怕都要排其后，毕竟无□□虽为风水宝地，但一来占地小，二来产出的奇珍异草多自产自销。
　　是以仙尊表面光风霁月，一摸钱袋子，恐怕底也是空空。

　　作为天底下或许是最有钱的矿主阎青昀非常气定神闲，又拿出了一块新的羊脂白玉，细细雕刻。
　　从前庐照月很羡慕他这种雍容的气度，如今身为下属只觉得恶向胆边生，反手一甩，将袖里乾坤的百十道折子全甩到安坐于宗主坐榻的阎青昀身上。
　　本意是想试他一试，没成想阎青昀照单全收。
　　谁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不过瞬息，人已经接完折子，用朱笔批复。
　　行云流水中，各处批复完的折子已由白鹤们分批运送，送至各处管事处，符惕宗这座庞大的权力仪器得以顺畅运行。
　　文武双全还有钱，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吗？
　　庐照月目瞪口呆，看这人批完折子后，又沉浸在他不知讨谁欢心的七零狗碎的篆刻上去了。
　　这人的修为愈发深不见底，仅仅是篆刻，亦能沟通天地合气，有玄妙的韵律隐隐回荡在符惕殿的墙壁上。

　　庐照月长叹：“你的修为越发精进了，怎么还未飞升？那日须弥山的天梯洞开，没叫你搭上这趟便车吗？”
　　戏肉来了，抱怨是假，试探为真。
　　庐照月说这话的心思和他口中那些泥古不化的老古董有什么区别？不过阎青昀自觉没有立场讥笑他，人活着总得有些盼头，他自己不也是泥足深陷吗？
　　因此他实话实说：“心有挂碍，无意飞升。”
　　这话要是搁任何一个其他人来说庐照月都要指着对方鼻子痛骂不知天高地厚，可面对阎青昀他骂不出来。一是打不过；二是他小子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凭什么他是上等？
　　无意再闲唠，庐照月只急道：“既然你见着天梯，那必然见到，”咽了口唾沫，“天梯之上……都有什么？”
　　阎青昀放下羊脂玉，定定看了他片刻，眼神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冷漠。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话是晴天霹雳，庐照月浑浑噩噩地出门了，心道：阎青昀口中说的“没有”，究竟是没有看到天梯还是——
　　天梯上什么都没有？
　　后一种猜想令他不寒而栗。

　　阎青昀捧着一大堆破烂回到无□□，果不其然，被拒之门外。他也不恼，心底甚至窝着股丧心病狂的甜蜜劲。怎么别人都不设禁，唯独给他单独设了禁？可见人爱到这份上属实是没救了，殃及自身，更是祸害仙尊。
　　想虽如此想，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斩断禁咒。
　　师尊自那日强行毁掉天梯后，已是元气大伤。严恕已死。此时若不趁虚而入，那可真是枉费了百年来的筹谋与痴想了。

　　无□□内的孤舟一切如常，只是更加奢靡。红泥火炉，高床软枕，段和纾倚靠在其中，昏昏欲睡，完好的右手拎着本上古时流传下的游记将坠不坠——
　　啪嗒。
　　阎青昀三步并作两步，将书接住了，轻轻搭到书架上。
　　孤舟内的重重纱幔随清风款动，阎青昀亲手将其换做鲛绡，用一串串夜明珠聊作点缀。
　　鲛绡款款退却，露出花盆里培育的灵芝和帝屋草。
　　这类仙草生长的环境极其苛刻，段和纾却只是随手从阎青昀兜里随手掏了把种子，不过数日，已经发芽了。
　　无□□，果然是独步天下的洞天福地。

　　“你这几天很开心。”
　　阎青昀抬头，果然师尊已经醒来，青丝像匹柔顺的缎子，随他起身的动作而垂落。
　　段和纾淡淡道：“看我落魄，你很开心？”
　　阎青昀开了个玩笑：“师尊就一定要戳穿我吗？”
　　段和纾摇摇头，赤脚下床，关上了窗子。光线被窗子格成一块一块的，他迤逦的袍摆连带脚踝踩过一道道发光的格子，显得肌肤雪白，甚至隐隐能看到禁锢他灵脉和手脚的锁链。
　　——看着真像个荏弱的、能够捧在手心的普通人。
　　段和纾闷闷地说：“若无事的话，你走吧。”

　　这般不留情地下逐客令，阎青昀少不得要阴郁数日。
　　但须弥山大战那日，师尊仙力散尽，他得以趁虚而入，将人幽囚进无□□内，虽不至任意亵玩的程度。但师尊病中贪睡，有许多顾不到的地方……
　　总而言之，激进不可取，如今正是软刀子磨肉的攻坚时刻。

　　阎青昀把玩他脚上的锁链，检查内里的细绒是否足够柔软：“师尊若主动亲我一下，我立马把锁链卸了。”
　　段和纾冷酷道：“滚。”
　　阎青昀莞尔，真就不卸了。他像位热衷装点的田螺姑娘，在新上任的家中规整好怀里的一堆七零狗碎后。余光一瞥，念出了游记的部分内容：“……无□□万年前是一处窄且长的峡谷？沧海桑田，如今倒大有不同了。”
　　是错觉吗？师尊浑身一僵，突然发怒：“你出去！”
　　修养的人，总要给予无限的耐心的，更何况阎青昀向来对段和纾是毫无底线地纵容，甚至乐得他使些在旁人面前不肯袒露的小性子。
　　因此只是告饶，言辞诚恳态度殷切，仍然被扫地出门。

　　阎青昀：“……这么生气，我又说错了什么？”
　　他一滞，望向被段和纾无意中扔出的那本罪魁祸首，清风徐来，书页哗啦哗啦翻到它几近被翻烂的一页——
　　无□□。
　　“符惕山忽断如中剖者，下陷有深坑。寸草不生，毒蛇穿行……”
　　——师尊为何会选这样的地方来开辟为自己的住处？
　　雷泓深临死前曾说：“仙尊早已视符惕宗为毒瘤，万年来却愿意一直屈就于此。他来后，原本荒凉的符惕宗仙草丛生瑞气千条，你觉得是为什么？”
　　——愿意一直屈就于此。
　　如果不是“愿”而是不得不呢？
　　如果不是屈就于“符惕宗”而是“无□□”呢？
　　无□□真的仅仅是师尊随手为自己开辟的洞天福地吗？

　　离人神共愤的须弥山一战后不久，如今四海升平，倒也欣欣向荣。
　　被迫中断的仙门大比如期举行，符惕宗阎宗主荣获历年来的最雅君子奖，慷慨解囊，获得了各大仙门的一致好评；
　　仙门大比的第一放弃所有天财地宝，只求得见九疑仙尊仙颜一面，死而无憾。等阎宗主真的要一剑削平他的时候，这厮毫无负担地跑了；
　　有人在符惕山脚下隐隐窥见梼杌大魔头，回来后疯言疯语……
　　诸如此类的八卦不胜枚举，似乎昭示着一切稳中向好，修仙界仍然是那个所有人都汲汲营营以求谋得通天路的仙界。
　　只是繁荣的树荫之下，无形的阴影此消彼长。
　　某个小宗门全员入魔，刑罚堂的弟子赶到时，已有近百名凡人遇难；
　　有人宣称仙界已死，人们最终追求的不过是一处废墟而已……
　　以及，之所以万年无人飞升是因为九疑仙尊侵吞了全天下的气运，如今，九疑仙尊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