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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阎青昀还没来得及赶往葫芦湾,便被另件事绊住了手脚。
      他发现师尊离开了无□□,阖眼用神识去感知师尊的方位,脸色骤变,骇得浑身的白毛汗都倒竖起来。
      段和纾站在无□□外的某个悬崖边上。
      云笼怪石,壁立千仞。其实符惕宗这样的地方不少,只是这个地方离九重天尤其近,因此更显奇峻。
      他沉吟片刻,眼神变得涣散,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身后疾风掠过,他一摔袖掀起袖里乾坤内磅礴的仙力,阎青昀只能仓促倒退数步,眼眶发红,额角青筋暴突。
      “师尊,”他轻声道,“你先过来,你要什么我都愿意……”
      段和纾直接截断他:“修道者若无天梯而硬攀九重天,有几成生还的机率?”
      阎青昀喉结剧烈攒动,“必死无疑。”
      段和纾又问:“那你呢?”
      “九死一生。”
      段和纾陷入沉吟。
      这一沉吟不得了,阎青昀的胸膛似有一万匹骏马左冲右突,却被深沉得磐石般的沉默强压下来。他不过略略往前趋了一步,段和纾便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没成想一个踉跄,小石子滚落下去,单调的回响后,声响消匿在深不见底的山壁间。
      阎青昀目眦欲裂:“师尊!”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段和纾狐疑地瞥他一眼,觉得他奇奇怪怪,又钻研了片刻崖底离崖面的距离,突然琢磨过味来了:这小子该不会以为自己要强上九重天吧?
      段和纾:……
      他又偷偷瞥了阎青昀一眼,果然见他浑身绷紧如待发的弓弦,分明都那么焦急了,还是生生地杵在原地,不敢犯秋毫。
      段和纾的头脑突然冒出个馊主意。

      他甩了甩手脚的金链:“你若现在收手,我就回去。”
      说得语焉不详,但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阎青昀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他。那眼神实在过于灼亮,段和纾不自在地避开了。
      须臾的沉默被来自崖底的朔风拉长。

      良久,阎青昀说:“不好。”
      段和纾矜持地颔首:“既然你都说好了,为师也不会继续在大太阳底下站……你说什么???”
      这回换段和纾瞪他了,那么明亮,怒气冲冲的,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在指控——孽徒,你连为师的命都不要了吗?

      阎青昀沉默良久:“我若放了您,您答应我不会寻死吗?”
      他全知道了。
      段和纾说得哑口无言。
      阎宗主不愧是排兵布阵一把绝佳的老手,不仅会反将一军,更会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地将见青山抽出来,奉上:“师尊所谋甚大,弟子愿入局,望您成全。”
      段和纾木然:“滚。”
      阎青昀微微一笑:“——不然师尊只能自戕于此了。”
      又来了,廉颇才是他师父吧?段和纾木然地想。
      段和纾久久不动,阎青昀便膝行着逼近他,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低声说:“和纾,我会想出两全的办法的。”
      这般仰视的姿态既有阎青昀的影子,也有严恕的。阎青昀的雅致和严恕的野性杂糅交错,几乎令段和纾招架不住。更何况这真情剖白,即使不是第一次,也很难不使人动摇。
      段和纾再次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心烦意乱:“把见青山收回去,行了——起来!”
      阎青昀也不墨迹,立刻站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飒飒如修竹古松。他巧妙地通过逼宫逼近了与师尊的距离,因此站起来的瞬间,也就与他并排而立,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师尊的前面。
      段和纾不胜其扰,扒拉他高出自己半头的成年男性的肩膀,仰头往九重天上探:“看。”
      阎青昀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境更是瞬间崩塌——难道师尊是真的想要寻死?
      光是这么想,他就觉得要肝胆俱裂了。

      段和纾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严厉道:“专心,还未见到吗?”
      阎青昀如坠云端:“……什么?”
      “你看,”段和纾探出手去,从仙雾中抓去了一把石子,身披五色光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便是五色石,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没听说过女蜗补天的故事吗?”
      阎青昀:“……”
      段和纾叹息,弯腰吻了吻他的眉心。“还是个孩子啊,怪不得没听说过。”
      说完,他的身形消弭在阎青昀的怀中,原来是他的化身。
      天地熔炉,黄昏时火烧尤其明显,灰紫、石青、绛红糅杂成一炉,辽阔的色彩外,真正的段和纾衣袂猎猎,正御剑行空,往九重天而去。

      “仙尊,真想好了吗?”
      段和纾反问:“那要不呢,还能怎么办?”
      谛听不说话了,他是真死了,只是生前功劳巨大,所以死后化作英魂能常伴主人左右。
      “以前尊主带仆游历人间,常听凡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连凡人都明白的道理,尊主怎么就参不透呢?”
      “参不透的是你吧?”段和纾哂笑,“既然生死有命,你该任我选自己想走的路吧?”
      究竟是您想走,还是不得不走?
      一人一仆又沉默了会,段和纾宽慰他说:“这件事让我如鲠在喉很久了,拖到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它解决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啊。”
      “我就不明白,”谛听的怨愤非常尖利又无奈,“凭什么就得您来,这世上尸位素餐的蠡虫那么多,您是兢兢业业的,就算薅羊毛,也不能总可着咱一家来吧?”
      “罢了,争论这些没必要,”段和纾望着天,悠悠长吐出一口气,“天命啊。”

      天道有亏,因此每运行万年就会招致三界的一场浩劫。就像住间屋子,朔风一吹,纸糊的窗户纸破条小缝,日积月累,小缝黏连成大洞,最终牵一发动全身,什么门扉啊、萧墙啊、茅屋顶啊,全要塌。
      一万年前就该塌,可惜仙界诸君的献身、江珩的孤注一掷……延缓了它坍圮的趋势,却阻止不了毁灭的结局。
      要想活久点,就得要仙躯来堵,准确说,是只有神仙才能含蕴的神格,类似于人的心脏。

      段和纾不是苟活的性格,可架不住江珩号他脉号得极准,万年前就料他会这么一死出,提前将他神格摘去小半,恰恰是受伤但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地步。随后将人一脚踹出九重天去,这才有了天上地下第一位升仙后尚能回归凡间的九疑仙尊。
      他没料到的是,他对段和纾的执念投胎复生,历经磨难也要与他在红尘凡事重逢。而其中一缕,分明成仙,却临死前将神格赠给了段和纾。
      严恕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讨段和纾的欢心。殊不知,这份凡心,才是真正叫段和纾丧命的临门一脚。
      因为天梯破碎,段和纾打算燃烧自己残余的神格直登九重天,随后炼化严恕的神格镇压天崩。至于能撑多久,随意罢,身后事他也管不了了。
      只希望阎青昀这个傻小子,别做傻事。
      他的希望落空了。

      百年后。
      司空见惯的夤夜青灯,等庐照月活络肩膀跨出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晨光熹微,符惕宗内门弟子的早课早已开始了。
      高劭眉匆匆赶来,很少见他如此大惊失色的模样,好像天塌了,众人不由得惴惴,眼巴巴地瞅着他附耳到庐宗主那,急促地耳语片刻。
      “卧槽?!”
      百年磨砺,庐宗主的养气功夫还是破了功,瞪大眼愣愣地与高劭眉对视片刻,脚下踉跄。随后御剑飞行,于高劭眉消失在地平线上。
      原本做早课的人都静了,连夫子都不说话了,因为两人御剑的方向,正是沉寂百年的无□□。
      难不成,是天崩的镇压又生变故?

      半刻钟后,庐照月和高劭眉杵在无□□的湖心里,神情复杂。
      当年阎青昀追随九疑仙尊而去,以己身仙躯修补天崩之劫,神魂化归于天地间。
      照理说人死,生前附着的结界也应不复存在了,但无□□仍固若金汤,所以庐照月还抱着点无妄的侥幸,觉得两人或许尚存一线生机。
      只是如今,无□□的结界也消弭了。两人站在这个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洞天福地,心里空茫茫的,好似连最后的期冀也消逝了。
      高劭眉嗫喏:“天崩之劫尚未彻底解决,若是仙尊和宗主都死了,我辈还有什么盼头?”
      “我……”庐照月那一刻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最后颓然地瘫坐到地上,“我不知道。”
      “凭什么!天道何其不仁,连一点生路也不肯给我们留吗?!”
      高劭眉拔剑而出,泄愤地劈向周遭的青山。看出来他的崩溃,双眼通红,全身都抖如筛糠。
      失了圣人,再钟灵毓秀的地也不过是块穷山恶水,高劭眉这一剑,本应劈开山峦直抵湖底的,却不知为何,这一剑有如孩童耍木剑,剑气被空气圆融地包纳进去,毫无动静。
      庐照月大吼:“等等!”
      高劭眉停下来,红着眼看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那处本该被劈开的山峰,高劭眉的剑还是有点作用的,虽然只是伤了皮毛。
      庐照月战栗着将那枚被剑气所割的伤口扒开,“劭眉,你来感受!”
      不等他动作,庐照月已经动用通体的灵气将此方天地的灵力沟通起来。
      两人的表情都恍然了,他们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天地合气,一种圆融、至简的大道,而随着无□□结界的消弭,这种大道犹如春风化雨,一圈涟漪接着一圈地扩散开来,直至扩散到三界,抚平了所有往日的伤痕。
      ——这是新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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