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朱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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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阴沉的，乌云密布于天幕之上，山雨欲来。
这是市郊的一栋别墅，外墙擦着红白相间的漆，有两层，上面一层的阳台像八音盒的华服公主一样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从整栋楼上推出来，阳台上放着把扶手椅和张奶白色的桌子。
别墅前是片不大的草坪，一道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从门前延伸出来，我抓紧了单肩包背带轻手轻脚地沿着小路走到门前，抬手按了三下门铃——这是我的习惯。
许思明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后来他母亲改嫁，带着他到了这儿。继父有钱，可惜命不长，大半年前去世了。也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许思明就不来学校了。
我在门外静静等着，约莫过了五六分钟，门内才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似乎不是踩在实地上，而是踩在某种虚空里。
几秒后，那脚步声停了。我知道门内的人在透过猫眼看我。被打量的滋味儿并不算太好，何况就目前来看，这种“打量”更像一种“窥探”，我不自然地蜷了蜷手指，生硬地活动了几下肩膀。然后，我抬头朝猫眼看了过去。
有那么片刻，我觉得我们是在僵持。
不过我们没僵持多久，“咯噔”一声，门被人打开了。门内的人掀开了条门缝，透过这条门缝，他盯了我一秒，见我看回去，他又很快垂下来头。
他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袖和黑色长裤，头发有些长，刘海遮住了眉毛，耳朵也躲在头发里看不分明。垂在身侧的胳膊很瘦，露出来的手腕就像只有骨头似的，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很细，但看得很清楚。即使今天只是个阴天，他依然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短暂地闭了闭眼，似乎对门外面的世界很陌生很胆怯。
他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股虚弱。
就像揠苗助长，将要夭折。
他张了张口，声音很小，还带着几分嘶哑：“请问有事吗？”
“我是桥城附中、初三C班的实习班主任，我叫朱乔，今天是来做家访的。”我顿了顿，问他，“请问，你是许思明同学吗？”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小幅度地轻轻点了点头。
“你家长不在家吗？”
他似乎是僵了僵，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向我摇了摇头。
“那你们家的保姆阿姨呢？”
“阿姨很早就辞职了。”
“那……老师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直到这时候，他才重新抬起头。他脖子很细，总叫我觉得会不小心折断。许思明出神地想了想，然后像是遇上了什么疑惑似的，眉心攒了起来，拧成了一个小团。
“老师，”许思明终于开口，他眼睛仿佛一捧怯懦的灰，风一吹便失焦，“你要跟我谈什么？”
我愣了愣，一瞬间似乎跟面前这个瘦弱得有些营养不良的男孩达成了某种共谋，我低声道：“有人托我给你送一封信。你认识，”我顿了片刻，看向许思明，“……卓莹莹吗？”
许思明眼底似有光扑闪，小而晶莹，他踌躇几秒后，打开了门：“老师，进来吧。”
屋内很黑，窗帘紧紧拉着，仿佛被绳子绑缚的翅膀。客厅很大，有茶几和沙发，墙边还放着个钢琴，白布一盖，像是落满了灰。
许思明的房间在二楼，他领着我上楼，开了卧室门，然后局促地让过我。
我进去了。
他房间很干净，甚至有些干净得过了头。除了床、衣柜、书架和书桌之外，再没多余的陈设。墙是惨白色的，因为窗帘不透光，所以乍一看会觉得那白色像灰色。
没有装饰。
以至于房间的人都成了多余。
我几乎无处下脚。
“老师，坐。”许思明抿着嘴，他嘴唇很薄，就像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的一道淤青。他向我指了指书桌旁的一把椅子，细瘦的指头骨节分明。
我走过去，房内铺着地毯，脚步声被地毯吸得干干净净，有那么刹那，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幽灵。
我坐下，然后从单肩包里拿出那个盒子，递给许思明：“盒子里放着信，你记得收好。”
然而许思明却没有立刻接过那个盒子，他半垂着眼，紧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盒子，把在桌沿上的手指蜷曲着。
房子里的空气是静止的、停滞的、憋闷的，我甚至分辨不出是否有时间在流动。时间无限缩小，因而无限拉长，每一端都趋向于无穷，看不见尽头似的，叫人心悸。
我看过许多恐怖片，也被吓怕过好多次，可这是唯一一次我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压抑。喘不上气、溺水的那种压抑。
胳膊开始发酸。
许思明终于接过了那个盒子，隔了好一会儿，又或许只是隔了片刻——原谅我，我的时间观念似乎有些混乱——我听见了许思明的声音：“老师，以后你还会来……家访吗？”
他话音刚落，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问：“你有手机吗？”
许思明摇了摇头。
“那有□□或是微信吗？”
“没有。”许思明咬着下唇，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冒犯，“我没有。”
“那好，”我呼出口气，轻声说，“以后每个周六我都会来家访的。早上行吗？”
“早上不行，”许思明说，“早上家里有人。”
“那就中午吧，一点左右。行吗？”
他点头，以极小的幅度。
“老师，别告诉别人。”
“我谁也不会说。”
许思明掀开眼皮，这时候我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湿漉漉的，像刚刚被水淘过一般，我几乎怀疑他刚才是哭了。
但是没有眼泪，没有泪痕。眼眶也不是红的。
我差点就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好在还是忍住了。
没让他送，我自己从这栋别墅走了出去。
天仍然是阴的，沉重如斯，然而呼吸却无端顺畅起来。
我踩着市郊的路往车站走，快走到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串笑声。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朱乔】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