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月亮》罗德塞塔西亚

1、【朱乔】1

　　桥城在一个月的酝酿下，终于在五月初开始升温。白昼像不小心跌倒在桌上的牛奶，以某种黏稠而不可名状的轨迹逐渐被拉长。太阳越来越像地球的心脏，橙红染着血色，盯得久了便觉目盲。
　　学校园圃里栽植的常青树枝叶仿佛被绿漆染过，白光照下来，就会支泠泠地泛着绿色光泽。有蝉藏在罅隙间，百无聊赖地嘶哑喉咙叫喊着。那声音混在上下课铃声以及课上课下学生和老师的声音里，仿佛缀在耳垂的珍珠，很小一颗，却分分明明地在预示着什么。
　　夏天快到了。
　　空气开始燥热。
　　阅完堆在桌上的一沓卷子后，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但没敢休息，跟着便开始将卷子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塑料水杯里的水显然已经凉了，无意间挨着水杯的时候我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办公室没有空调，只有从天花板垂下来的一个电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像老人黄昏时的散步。除了我，办公室只有三个老师。其他老师要么是去上课了，要么是上完课已经回家了。留下来的三个老师里有一个和我一样是实习老师，正支着胳膊打盹，喉咙里搡出微微的鼾声，或许是年轻的缘故，那鼾声不时深沉悠长的，而是带着些尖锐的。他教的是语文，而我教的是数学。我们都是两个月前来桥城附中的，但我们并不常讲话，一是太忙，二是觉得没必要。
　　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校服的女生带着几分胆怯和战战兢兢地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认识她，她叫卓莹莹，是C班的音乐课代表，不过因为中考的缘故，音乐老师已经旷课半年多了。课代表是老师的左膀右臂，可如果老师不在了，左膀右臂就显得有些多余。
　　我在C班任数学老师，同时还是他们的实习班主任，虽然跟这群学生还不算特别熟悉，但也不算陌生。平时也有几个学生会来找我讨论数学题，大都是些学习好性格外向的。卓莹莹性格内敛，除了知道她是音乐课代表之外，我对她印象并不深刻。
　　她主动来找我，这还是头一次。
　　“老师好。”卓莹莹轻声叫了我一声，见我朝她看过去，仿佛一只被猎枪惊吓了的黄鹂，迅速地低下了头，两脸不自然地绯红一片。
　　我拿过来把椅子，让她坐下，用安抚的语气问她:“是有什么事吗？”
　　卓莹莹攥着衣角，校服稍有些大，此刻偃旗息鼓，垂着道干瘪的皱褶。她支吾道:“我听王老师说，老师您周六会，去许思明家家访……”
　　许思明也是初三C班的学生，但他已经半年没来上学，现在又正逢中考，班主任王老师便安排我去做趟家访。班主任叫王海，人如其名，心宽体胖，安排完家访的任务后他又跟着补充了句——“你也不必把这次家访太当真，我之前也家访过，从来也没访出个结果。”
　　我本想就着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再追问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家访若能真正解决问题，王海早就解决了，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搁置到现在？更何况，我来这里这么久，给C班上了这么多节数学课，还从没听哪个同学提起过“许思明”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连同它们所代表的那个人，不知是被人遗忘了，还是被人们讳莫如深地隐瞒了。
　　然而在这个空气蒸热的下午，教学楼外蝉鸣聒噪，办公室内电风扇几几近苟延残喘，卓莹莹却向我主动提起了“许思明”这三个字。
　　坚固的石头似乎崩开了条裂缝。
　　我说:“对，这周六我要去许思明家里进行家访，有一些关于中考的事情需要和他家长商量。”
　　不知道是我话里的哪个词语或字眼戳中了卓莹莹，她身子陡然僵住了，几秒后才缓过来。
　　我问:“我刚才说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卓莹莹迟疑了两秒，然后咬着下唇向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没有。”说完这两个字，她脸上的坚定又很快融化了，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白色信封，两手各攥着衣角，向我递过来:“可以麻烦老师把这封信捎给……他，吗？”
　　我愣了愣，下意识脱口问道:“为什么要老师捎给他呢？”
　　卓莹莹脸像被蒸笼蒸过似的，额上冒着不知所措的冷汗，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又不能不开口，于是只好支吾起来:“我……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她手心涨起汗，指甲在信封上掐出了几道指印，我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接过她递在半空中的信封，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会帮你送到的，你放心。”
　　直到这时候，卓莹莹才重新抬起头看我。她不算是特别漂亮，但和所有的十五岁少女一样，眼角眉梢都染着不谙世事的干净，她们就像是未经打磨过的璞玉，美得浑然天成。
　　我想她一定接收到了我眼神里的暗号，她一定明白我没说出来的鼓励和赞赏，否则她不会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方才的坚定又重现在她的脸上，她说:“老师一定要当面交给他，托别人转交……”她向我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以”，然后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他妈妈还有他们家的保姆阿姨也不可以。”
　　还不及我问“为什么”，卓莹莹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师，麻烦您了。”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一溜烟地出了办公室。
　　关门的动静弄醒了办公室正在打盹的三个人，其中一个美梦被无端破坏，脸色很坏地冲我看了眼，那眼神似乎带着恶毒的钩子，透着几分不耐烦。
　　我抱歉地向他们点点头，轻声说：“刚才有同学来问我数学题，不好意思啊。”
　　大概是顾念我只是个实习老师，那位老师虽然不爽，最后却也只是嘟囔了几句便又转过身重新趴在桌上做起了梦。从我这角度看过去，他就像只趴在水沟里的鳄鱼，蓝色衬衫被浸湿了大半，风都撩不起来。
　　我把那封信仔细收在了单肩包夹层里，但转念一想，又怕不小心弄折了这封信，于是又把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进了我刚买的钢笔礼盒里。盒里的泡沫已经被我取了，那封信静悄悄地躺在盒子里，像不能诉之于口的少女心事。
　　没有人可以轻蔑一个女孩的心意，尤其是大人。
　　我将藏着卓莹莹的信的盒子放进单肩包里侧，轻手轻脚地拉好拉链，然后继续整理桌上的卷子。
　　我二十二岁，独身，大学还不算正式毕业，现在在桥城附中做实习老师，后天是星期六，我要去已经半年多没来上学的许思明家里进行一次家访，同时，我要把卓莹莹的信亲自交给许思明，而这封信，一定一定不能被卓莹莹、我、以及许思明之外的第四个人看到。

　　文章字数会比较短。七万到十万之间。文案是真的不太会写，所以就这样吧。